湘竹又一次入了她的梦,她跟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有脖子上凭白多了一根毛笔,那根毛笔贯穿了湘竹雪白的脖子,笔尖连续不断的向下滴着鲜红又黏稠的血液,一下一下的,染红了湘竹的衣衫,殷红了地毯……
她就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瞪着眼白看着她……
思思于梦中惊醒的时候,黏腻的冷汗如同梦中黏稠的鲜血一般附在她的身上,泛着凛然的寒意。
她已经习惯了时常造访的梦魇,哪怕她每一次都怕的要命,她也还是不愿喝那汤药,依旧每次催吐,直到吐得嘴里药味儿淡了,充斥着酸味儿才作罢。
其实她只是想再次梦到那个模糊的轮廓,再听他说一句,“柠儿,我爱你。”
她不知道柠儿是谁,但她每次轻声念着那个名字的时候,都会自心底生出一股泛着酸意的想念来。那股子想念时常会压得她透不过气,只有她执笔于纸上描绘梦中的场景时,那想念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倾注于笔尖,落于纸上。
她的心在想念的,也许就是梦中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吧。
修弈已经有几日没来她这处了,自从上次那个人取走了她的血,她就一直卧床修养,平日里吃一些补血的食物,被人看护的严严实实。
替换湘竹的是一个活泼的姑娘,叫危月。
危月与湘竹不同,危月从不与她遮遮掩掩,她问什么,危月都会明明白白的讲与她听,只有每次提及修弈的时候,危月才会三缄其口,不愿多言。
思思回忆了许多遍那日发生的事,终于在脑海中将那人透露出的疑点给捋清楚了。
被称作“药王”的那个人说,修弈是太子,他是修弈请来的,为太子妃炼药治病的,他来她这处也并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取她的血,作为药材给太子妃炼药。
她在这处住了两年,无论是修弈还是湘竹,都没有提过“太子殿下”这个词。可那日,修弈却又没有否认这个称呼,也没有否认为太子妃炼药的事。
他若真的是太子,而且已经娶了正妻,那她又算什么未婚妻子?他平时那般关心她,丝毫委屈都不让她受,又为什么会同意药王在自己手上生割开一个口子,放出去那么多的血?
她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修弈大婚,娶了别人,她被锁在暗牢里,耳边隐隐传来炮竹声,一股一股的如浪潮一般的痛楚自四肢百骸呼啸而来。
她不敢想像,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修弈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
或者说,她对于自己的未婚夫,到底了解多少?
一念及此,思思只觉得心里突然的发慌,背上寒毛倒立,心脏像是跳在刀尖上似的,攫紧着,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地跳着,生怕被那寒冰化成的刀尖刺穿、刺透。
那股子来自心底寒冷,令她生生在这阳春白雪的三月天里寒战起来,她住了两年的府邸在仿佛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她嚼碎了连着骨头一起咽下去。
那一刻她突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逃离这个囚禁了她两年多的牢笼,逃离无处不在的、修弈对她的控制。
“思思小姐,主子来了。”危月在书房外轻敲门。
思思的紧绷的神经瞬间一个激灵,她手上一抖,毛笔脱手,掉在她画了一半的宣纸上,这时她才发现,方才自己竟在不觉间画出了湘竹的画像。
“思思。”修弈进门,手上拿了个较那日的狐裘薄一些的披风,他一边向她这处走着,一边轻快的说道,“今日天气好,我来带你出门去转转。”
思思故作镇定的捡起桌上的笔,于清水中沾了几下,沥干水分后放回笔架,她伸手摸了摸修弈拿着的披风,微笑道,“这披风摸着不如那狐裘舒适。”
修弈只觉得她今日的笑容泛着些苍白与疲倦,他俯下身抚了抚她的脸颊,心疼的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差?”
“没有,只是想起了湘竹。”思思扫了一眼桌上那副湘竹的画像,眼里的异样一闪而过。
修弈方才便看见了桌上的画像,只是他一时没能认出那是湘竹,“湘竹是为护主献身,死得其所,我已经命人将她厚葬,你莫过于伤心了。”
“嗯。”思思点头,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力道起身,随着他出了书房。
上次为她易容的那个人就等在书房外,思思便知道这次她又要顶着一张假脸出门,“修弈,为何我要易容才能出门?”
修弈抬手蹭了蹭她的鼻尖,宠溺道,“你这么美,我怕有人会打你的主意,自然要将你装扮的丑一些才敢带出门。”
修弈宠溺的笑容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神色,那样子,像是因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放松了些许。
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只是她迟迟不问,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让他心里发慌。今日她终于问了出来,也终于叫他松了一口气。
思思垂眸微笑,像是对修弈的答案颇为满意。
修弈微俯下身拉起思思的手,于唇边轻吻,“走吧,我的思思。”
思思有那么一刻的晃神,仿佛他真的就是——她的夫君。
思思本以为修弈还会封了某处风景只带她一人进去游玩,却委实没想到今日修弈竟带她进了城,并弃了马车,与她徒步走在闹市中央,陪着对什么都十分新奇的她到处闲逛,为她介绍着璃城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今日天朗气清,商贩遍布街道两侧,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街道上的行人有许多,他一刻都不放她的手,仿佛是怕她被人潮冲散。
思思同他逛了半晌,几乎将整条街的店铺都进了一遍,快到晌午的时候,修弈带她进了一家名为“素味”的酒馆。
饭馆的掌柜似乎与修弈相熟,修弈一进店他便眼尖的瞧见了,赶忙拨弄开身前挡着他路的店小二,讨好似的上前,正要作揖行礼时被修弈挥手给免了。
“按照老样式上菜,再上一壶果酿。”修弈没再理会那掌柜的,轻车熟路的带着思思走上了右侧拐角处出的楼梯。
玲琅阁二楼临街的窗子半开着,里面的人正盯着街对面素味酒馆聚精会神的看着,若是凑近了还能从那人眼里看出些玩味来。
一双人的影子消失在一层大堂,沈江离“啪”的一声关了窗,惊了一旁正为他布菜的言寺。
“江离,用饭了,今日可是红烧狮子头,凉了就不好吃了。”言寺依旧如往日一般,三分病弱,七分娇媚,墨发绾起,更添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我哪有心思吃饭!今日可是布了个大局,若是出了半分差错,我那兄弟不得将我给红烧了!”沈江离走到桌边深深的嗅了嗅自家娇妻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心里总觉得没底。
“光闻味儿能饱腹吗?”言寺起身,将沈江离按到了座位上。
言寺柔柔弱弱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瞬间安抚了沈江离躁动的心,沈江离拿起碗筷,顷刻间便消灭了半个大狮子头。
“媳妇儿,下次多放上些辣椒。”沈江离言词不清的说道。
“为什么啊?你不是不吃辣吗?”言寺坐于他身侧,文静的用饭方式与沈江离大相径庭。
“我听人说酸儿辣女,你别给我生出一堆傻小子来,我想要个小棉袄。”沈江离说着,眼神已经飘到言寺平坦的小腹上,盯着半晌自顾自地嘟囔道,“我这么努力,这么还没动静呢……”
言寺只当他说的话是碗中的饭菜,细嚼了几口咽入腹中。
待沈江离跟几百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红烧狮子头,门外透过窗纸出现了一个人形阴影,“门主,太子府的家奴进了素味。”
“嗝……”沈江离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摸着自己明显肥了一圈的肚子道,“那就开始吧。”
素味家的菜色味香俱全,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很合思思的胃口,修弈一直忙着给思思布菜,并未来得及吃上几口。
这里是他寻遍了璃城才找到的一家味道与肃燕相像的饭馆,他每隔几日便来一次,指导大厨改良菜品,直到达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你也吃啊,别全顾着我了。”思思道。
“嗯,你先吃。”修弈很喜欢看思思吃饭的样子,那般满足的神情,亦可填满他的心。
“主子,府里来人了,说是那位又出了状况。”凌风的声音飘进室内,成功的让修弈黑了脸。
“思思,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等我,凌风会陪着你。”修弈丢下碗筷,起身揉了揉思思的头发,又向她嘱咐道,“吃完了就到屏风后面的床上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嗯。”思思点头,目送他出门后又听到他在门口对着凌风嘱咐,叫凌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思思一个人吃饭习惯了,修弈离开倒也没影响她什么,她将这桌上所有的菜品都尝了一遍,再次举起筷子摇摆不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饱了。
这时门外传进了些不大不小的声响,但思思只顾着惋惜这满桌的未动过似的菜品,并没有发现门外的异样。
就在思思准备到屏风后小憩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壶果酿,“姑娘,这是您的果酿。”
“哦,你放下吧。”思思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小二身上那股子令人直犯恶心的草药味儿,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店小二看着思思诡异的笑了,他抬手动作极缓地撕下了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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