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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慈云剑派

那是火光么?漫天火絮犹如疯狂下在夜空里的火雨,大地被撕开数不清的口子,火焰肆意吞没沉默的二十年了,轮回又转回来了么?

迎鹤峰,逐溪涧,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接近尾声。

傍溪而建的草榭里,一身皓白如雪长袍的老者临窗而立,侧耳倾听,神色肃然。

已经半月之久了,慈云剑派的古剑破尘总会在这个时分发出低微的长鸣,派中师训里曾言明,那,是预兆着大难的来临……

那颗红色的星辰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吧。老人这样想着,双手放于窗檐,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远处那两行树木的浓阴里,一个身影匆匆朝着草榭走来,脸上神色虽然焦急,却依然在门口处停了下来,那扇竹制的门扉尚还透着一线昏黄的光,门虽然未关,但来者依然轻轻扣了扣竹门,并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师尊?”

“是菁鸣吗,进来吧。”老人在窗前脸色又沉了几分,他明白,若无重要的事情,作为执派掌门人,菁鸣断不会在这样的时分匆匆赶来逐溪涧。

“是想询问古剑破尘的事么?”未等菁鸣开口,老人看着他有几分苍白的脸色便明白过来。“坐下说吧。”

“师尊明鉴,这些天东方天际在黎明时分常会闪现微弱的红色光芒,而那个方向是寂冥湖的所在,我担心会不会是……”

老人示意他不用说下去,菁鸣看着老人微微颤抖的右手,答案不言而明。

二十年前,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凶戾之剑子魂被‘剑痴’潇煜亭偶得,而子魂剑是凭借凝聚天地间怨魂厉魄的黑暗气息而存在于世间,很快,潇煜亭渐失心性,坠入魔道,接下来的十二年时光里,天下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生灵涂炭。于是,四大门派落霞谷,鹊林门,流云阁,慈云剑派纷纷派出门中得意弟子来阻止这场浩劫,可是,所有人的性命几乎全部葬送在子魂剑下,一时间,人人惶恐不安。当时,他还只是慈云剑派中的一名初窥门径的弟子,那种灭顶之灾的恐怖阴影笼罩在云堇大陆每个角落,令人绝望。后来,另外一柄上古之剑素殇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殇魂之战’也因此植入云堇大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之后,子魂剑被隐于海外胄云山的剑圣独孤玄柯以古老的封印‘默祭’封入寂冥湖,而素殇剑的下落,却成了迷。

“除了古剑破尘之外,其他门派是不是也出现了什么异常现象?”老人轻轻抚过右手虎口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内心如风声凛冽的荒原,谁会想到曾经剑冠云堇大陆的南莲现在已然连剑都无法再握。

“正是为此事赶来拜见师尊,东边天际自从出现异样光芒以来,落霞谷葬樱潭潭水一夜间莫名干枯,鹊林门深更千鸟齐鸣,流云阁七盏占星灯一一自灭……门中资历稍深的长者都担心是寂冥湖湖底的子魂剑挣脱封印的征兆,各派掌门更是日夜忧心,寝食难安,我担心……”

南莲不做声的走到窗前,视线重新投向东方微白的天际,淡淡回应:“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挣脱的,那个封印以古剑破尘为媒,并借助四大门派泉脉之力完成,当年剑圣独孤玄柯就曾言明,非破尘不可毁其分毫,只要破尘不为外人所得,泉脉之力不被打破,‘默祭’之印就不会消失。所以眼下,我最担心的反倒是慈云剑派的安危呀。”

“如此,我当即刻赶往迎鹤峰,并派弟子严加守备尘墟洞。”

“且慢。”南莲摇了摇头,“断断不可,如此大动干戈的话难免会引起其他人的猜疑,那段血流成河的回忆若再被翻出来,恐怕会一下子击溃不少人,三思而后行才妥。”

“师尊的意思是……”

南莲目及东方,破晓时分的晨风肆无忌惮地闯入这间竹榭,流苏帘顿时热热闹闹起来。

“我一人前去看守便可。”

菁鸣微微一怔,“可是师尊你……”看了看南莲右手上的疤痕,二十年前那势如破竹的一剑至今在他脑海里抹灭不掉,当时师尊作为慈云剑派的掌剑真人与各派掌门人同潇煜亭战于茫山,那一战中,只有师尊侥幸活了下来,可是却从此失去了握剑的能力。

“锵。”悬于墙上的一柄铁剑应声飞出,化作一缕青芒旋转在竹榭门前碎石铺就的空地上,四下的落叶在气旋下纷扬而起。南莲左手捏着的剑诀变换愈快,铁剑光芒便愈盛。菁鸣沉默观望,心神大震,原来师尊早已勘破御剑之术……

南莲右手负于背后,左手于胸前虚划中突顿,纷飞的落叶里,铁剑穿出,生生刺入一块大石内,那一瞬,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随这一剑的结束而消逝不见,落叶重新归于寂静。

“菁鸣,破尘交给我看守应该可以放心了吧?”南莲看着眼前微低着头的菁鸣,神情和蔼。

“菁鸣明白了。”

南莲走到他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剑之大者,于心静之处,与其把示于人,不如纳之于袖,而后,剑之实虚便无区别。”

“师尊诲语,菁鸣谨记。”

隐约的,皮肤纹理下某处跳动的血脉突然沸腾起来,将剑放到内心最安静的地方,这,便是御剑的境界么?

“天亮了……”

晨曦黯淡的微光在逐溪涧的薄雾间晕开,愁云惨淡,怀亦推开门派弟子西厢次间的房门,满室馥郁熏香,已经第四天了,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前日在厅堂里面,师尊和掌门看完霍少侠带来的书信后竟同时动容,而自己将墨羽林的遭遇说明,猜测顾兄弟极有可能是藏剑山庄的幸存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尊露出那样震惊的神情啊,掌门也传下话来交代用尽一切方法都要救醒他,那封书信究竟载着什么内容?似乎都与顾兄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龙散的药效应该过了才是啊……”怀亦重新为顾以彦探了一次脉,气息已经平稳许多,按理说稍加调养就可以恢复,此刻却为何一直昏沉不醒呢?

起身踱步到门口,怀亦突然顿住脚步,脸色也蓦地生出欣喜的神色:“对了!那日在墨羽林听顾兄弟说过从小被寒魄侵入心脉,至今未愈……如果是这样,一定是他体内寒气阻了白龙散的功效。”回转心意,他重新坐到榻前,取了银针卷带,在顾以彦胸前扎下数针,并用内力以银针为媒介缓缓牵引他体内气脉游走,盏茶功夫,安静的厢房里爆发出一声长呼,顾以彦从昏迷中转醒,扭过身体靠着床边一阵剧烈的咳嗽。腹部刚刚愈合的伤口在这样的举动下传出撕裂感,他眉头一紧,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怀亦。

“顾兄弟动作不可太大,以免牵动伤口,真是万幸,你终于醒过来了。”怀亦见他脸色苍白,但说话气息平稳,知道他只是身体虚弱却已无大碍,内心也暗自松了口气。

“多谢……”顾以彦扫了一眼四下环境,微微开口:“怀大哥,这里是哪里,我昏迷很久了么?”

“这里是慈云剑派的后山厢房,从那天在寂冥湖受伤开始,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正束手无策间想起那天你告诉我体内寒魄之事,就大胆扎针一试,好在你终于有了反应,要不然就这样一直躺着滴水不进,再强的体质也呜呼哀哉了。”将银针一一擦拭干净,怀亦把卷带收入囊中:“你稍微休息片刻,我去给你拿些食物和水过来。”

“有劳了。”言讫,胃里果然一阵翻滚,咽部燥如火烧。

屋外不过转眼功夫就阴云笼罩,不多时,檐沟瓦楞上滴答之声就慢慢密如鼓点,用过餐食,顾以彦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身体也暖和许多。

怀亦见他饭菜都吃得干净,放下心来:“今天天色也不早了,顾兄弟就先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们再面见掌门和师尊,看到你好转,他们也能卸下心头之忧。”

“被我一个无名之辈惊动派中前辈,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惶恐,不知道他们二位当如何称呼?”顾以彦语气尴尬,自小家人保护之深让他接触江湖不多,对江湖人事所知甚少。

怀亦也是愕然,不过很快咧嘴大笑起来:“难得世间还有不知四大门派掌门名号之人,看来顾兄弟果然与众不同啊。”

“惭愧。”顾以彦讪讪而笑。

“掌门名讳称菁鸣,师尊则是门派执剑长老,称南莲。还有那天你舍身相护的女子和她师兄也一直暂居在派中等你消息。”

顾以彦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想起那日情形,脑中立即浮现出黄衣少女的面容来。

“其实,一直以来有句话想问顾兄弟,只是怕触及你的痛处终究没敢问……”怀亦踌躇半晌才开口。

“没事,怀大哥但问无妨。”

怀亦将那柄柔岚剑交到顾以彦手中,左手轻轻放到他肩膀上:“那日在墨羽林听你讲藏剑山庄只逃了两人出来,其中一人说的可是顾兄弟自己?”

顾以彦低头抚了抚手中柔岚剑鞘,沉默了一下,却是轻笑启齿:“没错,藏剑山庄遭灭门之时,只有我和一名身边的丫鬟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放心,明天见了掌门和师尊,相信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你伤势未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他转身,不好再多问,至少从顾以彦语气中能知道仇恨没有让他懵了心智,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极为难得了。

次日清晨,一扫昨日阴霾,云开雾散后的第一缕朝阳层层叠叠洒在厢房庭院的高大桉树上,怀亦领着顾以彦穿过曲折石廊,过了宁神门才看到白玉石台基上的慈云殿,得知他伤势好转,连日来焦急等待的初安一早就站在殿门外,眉目如画,淡黄衣衫在阳光下更显明亮清新。

“谢天谢地,你终于活过来了,我还担心你就这样一命呜呼过去,那可就糟糕了。”初安心情大好,没想到师父交代要找的人就是寂冥湖舍身救下自己的少年。见他迷惑,她意会过来,浅笑:“噢,忘了跟你说,我叫初安,我知道你的名字,顾以彦对吧?”

“多谢初安姑娘挂怀。”顾以彦微微颔首。

“应该道谢的是我才对,那日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此刻躺着的恐怕就是我了。”说完又指了指他腹间伤处,眉间藏着忧色:“伤口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没事,用过药已经愈合,休息一段时日就能恢复。”顾以彦碰上她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内心也有了几分暖意。

“放心吧,初安姑娘,慈云剑派的外伤灵药白龙散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我们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还是先进去见掌门和师尊吧。”怀亦当先进门去禀告,二人跟在他身后,也一同进了大殿之内。

三人行了一段,大殿摆设古意盎然,檀木方桌上青烟袅袅,朱红大柱的柱身上各自镂刻着门派古训,走笔潇洒,剑意隐然。

“弟子怀亦拜见掌门、师尊!”大殿尽端高出数阶的圆台前,怀亦毕恭毕敬地行礼。身后的顾以彦和初安也跟着躬身:“见过两位前辈!”

“二位不必拘束,公子身体要紧,坐下慢慢说吧。”免去繁文缛节,菁鸣吩咐怀亦上了茶水,南莲须眉皓然,道骨仙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眼里却交织着复杂的光。

“顾公子……”菁鸣欲言又止,似乎心思沉重。

顾以彦自然明白何意,淡淡开口:“前辈是想问藏剑山庄灭门之事?”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他低头继续:“家父顾航枫,母亲沈之云以及三个哥哥全部在那场劫难中……丧生,全庄七十四口人只剩我和一名常侍左右的丫鬟幸免。”

“啊!”初安失声惊起,难以想象那番情景如何惨烈,一旁霍辞钧也不免失色。

“公子可还记得凶手模样?”菁鸣拍了拍他放在桌上慢慢攥紧的拳头,脸上多有顾虑。

“样貌不知,但他们一个个黑衣兜帽的装束却如何都忘不了!”

“公子节哀,四大派自会给藏剑山庄一个交代,他们泉下有知也可安息欣慰,只是公子自己该多保重身体才行。”

“孩子,你过来。”南莲站起身来,脸上有关切之色。

顾以彦对这位白发苍然的老者流露出深深敬意,走到他身前,见他在自己双手处轻轻拂过,一股和煦的暖意立时游遍周身,如沐春风,悲恸情绪也缓和不少,“多谢前辈!”

“你父亲乃剑圣独孤玄柯的大弟子,一生承剑圣门下‘破’字诀,孩子,你可否演练一二?”南莲负手而立,白袍如雪,声音犹带慈意。

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顾以彦还是点了点头,从怀亦手中接过木质长剑,在大殿之上将自小所学一招一式地舞出。

“这……”菁鸣缓缓起身,只吐了一字就被南莲摆手示意不再多言。同样感到惊奇的还有初安和霍辞钧二人,顾以彦所使剑招跟他们所学颇为相似,然而往往在招末却又起了变化,仿佛每一招都特意留有余地给对手,而非置人于死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剑法太精妙了!”怀亦在旁忍不住脱口赞叹,虽然武林剑术唯慈云剑派为尊,但如今见到海外独孤剑圣一脉,依然震惊非常。

南莲静静观望,眼中复杂情绪更深,二十年了,轮回果然还是回到原点了么……这孩子筋骨奇佳,不愧为‘那个人’的遗孤啊。

收了木剑,顾以彦连日来卧床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朝南莲一拱手:“让前辈见笑了。”

“切不可这么说,刚刚我瞧你剑法飘逸又不失灵性,能在你这个年纪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极为难得了。”南莲点点头,赞许之色溢于言表,然后转过头:“菁鸣,你意下如何?”

“但凭师尊决定便可。”虽然贵为掌门,然而菁鸣内心对这位年近期颐的师尊依旧敬重万分。

顾以彦不明何意,但见南莲轻声道:“孩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入我慈云剑派?”

“太好了!”顾以彦尚未答话,怀亦却是喜出望外,竟跳将而起,双手差点掀翻桌上茶盏。

“嘻嘻,真是笨。”见他模样滑稽,初安不免掩嘴偷笑,霍辞钧生怕在长辈面前有失分寸,忙从旁低声提醒:“庄主,不可失了礼节。”

初安只好朝他吐吐舌头,极不情愿地闭了嘴。

“承蒙前辈抬爱,能拜前辈为师,小子自然愿意,只是……”顿了顿,顾以彦却没有再继续。

“你是担心藏剑山庄的血海深仇?”南莲看着他,声音低下来。

“前辈误会了,此仇不共戴天,自不敢忘,只是晚辈身上痼疾缠身,无法修炼内功心法,所学招式不过空有其表罢了,恐日后辜负前辈所望。”

“噢?”南莲颇感意外,提袖搭上他左手脉络,如他所言,一股莫名寒意在他经络内游走,离散不聚,没有丝毫规律。

“确有难处。”南莲略微沉吟,随即又问道:“这股寒魄是何时侵入你体内的?”

“小时候为救一落水女童跳入了极寒的河流当中,自那以后身体就变得如此。”

霍辞钧闻言一惊,出庄前师父就曾言明顾公子小时候救过庄主一回,莫非指的便是这件事?只是那时候师妹还小,怕是早已忘记了这件事。他微微瞧了一眼初安,见她脸上虽有忧色,却无其他异样之情,内心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到底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她呢?可又想起师父十几年来如此小心地呵护着师妹,从未提及过以往的事情,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呢?当下不再多想,选择沉默如斯。

“原来是这样……”南莲脸上浮出笑意,负手轻叹。

“师尊可是想到法子?”菁鸣见他话犹未尽,似乎有所顾虑,于是低声询问。

南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殿外之景怔怔出神,‘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一别这些年,不知那个穷尽世间医书之人过得可还好?

“你身上的寒毒天底下或许有一人可以医治。”凝思半晌,南莲转过身来。

“太好了!我们即刻去将他请来便是!”未等其他人说话,初安一个大步站到顾以彦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顾大哥,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陪你去找!”

“庄主?!”霍辞钧心下一惊,没料到她心思如此果决。

“师兄,我们从轩雨庄里出来,师父就交代我们多为四大门派出力,如今顾大哥为救我受了重伤,如果当真有人可以治好他的病,我当然要帮他去寻医问药。”

“轩雨庄?!”这一回大惊地却是顾以彦,“你是轩雨庄的人?”

“顾兄弟,不可对我师妹无礼!”霍辞钧蓦然打断他。

顾以彦这才意识到一时心急竟一手抓在了初安肩头:“实在抱歉,一时鲁莽冒犯了姑娘。”

初安攥紧袖口扭过身去,脸上红如火烧,美目流转尽是羞涩,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只是微笑不语。

顾以彦自知失态,朝霍辞钧道:“只因在下和一位随侍丫鬟从藏剑山庄逃出来后,便持庄主信物穿越幽狐山的红树林去了轩雨庄,只可惜当时修瑶身受重伤,无助之下只能拜托贵庄相救,不知道……那位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未等初安从惊愕中缓神,霍辞钧只好如实相告:“你说的那位姑娘身体已经恢复,只是她身后那一剑伤得实在太深,并且重创了脊椎,虽然性命是保住了,但可能……从此丧失了行为能力,形同植物。”这般告知宛如晴天霹雳,将顾以彦死死定在当场,仿佛全身气力也被瞬间抽空,他缓缓低下头,极力控制住内心翻搅的情绪。

“孩子,人有祸福旦夕,月有阴晴圆缺,天命难违,你旧疾未去才添新伤,不可太过悲伤。”南莲贴掌于他胸口,缓慢朝他心脉渡进至纯真气,顾以彦立觉暖意徜徉,周身酣畅淋漓,沉默中抬头撞见南莲眼里的慈爱,双眼一红,便在他面前缓缓跪了下去:“多谢师父……”终究,压抑不住的伤悲如决堤之势袭来,俯下去的身体也开始不停颤抖。

“顾大哥……”初安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好,今日你既愿拜我为师,正式成为我慈云剑派的弟子,师门祖训你当牢记在心,往后做任何事需谨记慈云剑派弟子手中佩剑只为弱者而拔、为正义而拔,为苍生而拔!听明白了?”南莲扶起他,神色肃然。

“弟子谨遵教诲。”收敛了内心悲痛,顾以彦站起身来,将门派祖训重新复述了一遍,然后正式行入派之礼,菁鸣端坐大殿之上,吩咐怀亦召来门派众弟子,一时间,慈云殿里人头涌动,大家只知门派执剑长老向来独居山后迎鹤峰逐溪涧,从来不收弟子,如今听得新进弟子打破惯例,拜在执剑长老座下,便争先恐后来瞧他模样。

未曾有过如此热闹的情景,顾以彦站在众人视线包裹的圈子里先后向掌门以及长老跪拜敬茶,议论的声音也多半是没想到执剑长老新收的弟子竟是个模样清俊的少年郎。

而大殿的另外一角,霍辞钧心思却异常沉重起来,虽然已经找到师父交代要找的人,也将书信顺利送达南莲手中,可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庄主信物一事。

“师兄,顾大哥到过轩雨庄这件事,为什么我却丝毫不知情?”初安柳眉微蹙,开始模糊记起某些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还有,顾大哥刚刚提到的庄主信物又是什么?我和顾大哥之前素不相识,也从来没有给过别人任何东西,信物一说又是怎么回事?师兄,你和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霍辞钧看着她,终于还是抵不过她眼里那样忽然陌生的光,长叹一声开口:“那日,顾兄弟抱着一位重伤的女子来到轩雨庄,将一块玉交到庄前看守的人手中,说是庄主的信物,请求轩雨庄搭救那位女子,看守的师弟将事情禀告了我,我一瞧那玉也讶异非常,但觉此事太过重大,抱着满心疑惑先去见了师父他老人家,谁知师父并无半分震惊之色,反而叫我将此事瞒下,所以一直以来我也不敢跟你说。”

“那师父可说那块玉便真跟我有关系?”实在想不透这其中原委,初安心中隐隐生出不安来。

“自然有关,顾兄弟带来的信物便跟你佩戴在身上的翡莲之玉长得一模一样。”

“翡莲之玉?!”初安大惊失色,一手按在胸口,那块莲花形状的翡翠自小就随身佩戴,这么多年也只当是寻常玉器。

“没错,正是翡莲之玉,师父说翡莲之玉本身便有两枚,一枚在你身上,另外一枚,则一直在藏剑山庄沈夫人身上,至于这其中道理我却不甚明了。”霍辞钧顿了顿,看着大殿中央依次站成数列的弟子,顾以彦的身形也慢慢清晰过来,他继续道:“翡莲之玉最后为什么在顾兄弟手上,师父只说是你很小的时候得顾兄弟救过,其他细节就没有跟我再多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顾大哥所说的身体寒疾是因为小时候救一落水女童染上,难道说的女童便是我?”记忆深处,的确有过那样朦胧灰白而碎裂的画面,常常半夜忽闻水花声近在咫尺,醒来发现房内不过残灯轻摆,哪有半点水花之影?这么多年只当是梦中情境,却原来是自己忘记了么……

霍辞钧陷入沉默,想起当日师父脸上虽平静淡然,却还是难藏眼中凄奈之色,他瞧在眼里不敢多问,但内心隐隐猜到,便多半跟师妹过去有关了……

“虽然记不大清很多以前的事情,但小时候常常梦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现在想来,多半也是有原因的。”知道了一些真相,内心反而轻松许多,初安瞧向大殿热闹的人群,抿唇浅笑。

等到人声渐歇,大殿里除了几位前辈和座下的大弟子外,其他人便慢慢散去,顾以彦正式入了慈云剑派,依规站在南莲身后,此刻见掌门叫来怀亦,便知是要询问寂冥湖一事。

“怀亦,这一次派你和木青木吉三人前往寂冥湖打探子魂剑的封印,可有什么结果?”

“回掌门的话,弟子本来按照计划在云堇大陆的悦来客栈落脚,第二日便趁着墨羽鸟休息的时辰穿越林子到达龙脊山,可是没曾想半道上墨羽鸟忽然铺天盖地袭来,我们一路且战且退,无奈鸟兽数量庞大,我们身中墨羽之毒,若不是遇到顾……”怀亦微微一顿,意识到南莲长老贵为师尊之位,如今顾兄弟成了长老的徒弟,自然不得再以兄弟相称,于是改口:“若不是遇到顾师叔及时搭救,弟子多半也回不来了,只是木青木吉两位师弟还是不幸罹难,后来到了寂冥湖才知道墨羽鸟原来是遭邪教有意为之而被惊醒。”怀亦如实将当日情形言明,殿中众人也都陷入沉思当中,其实各派乱象早在江湖中传开,一时间子魂灭世的说法如附骨之疽让人惶惶不安。

“寂冥湖情况如何?”菁鸣眉头深锁,古剑‘破尘’乃封印破解之匙,如果邪教一心想获得子魂,慈云剑派这一劫便无论如何都要面对了。

“浮霜殿似乎早有预谋,趁我们打开寂冥湖通道之机突起发难,流云阁觉远门的涵慕青前辈和其他门派弟子已经先我们到达封印处,只是除了涵前辈,其余弟子都惨遭邪教之人毒手,而霍兄弟以及初安姑娘与两名邪教妖人已经交上手,不过他们似乎并无恋战之意,伤了顾师叔后便全数而退了。”

菁鸣点点头,瞧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到霍辞钧二人身上:“霍少侠,你们与之交过手,依你们看,这些邪教之人可有来历?”

霍辞钧微微躬身,道:“有一名戴着青铜面具之人被称作门主,只是他在顾兄弟二人赶到前便已离开,而且……”他看了一眼顾以彦,语气变得低沉:“而且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几位黑衣杀士,从他们装束上判断,同顾兄弟所描述的屠戮藏剑山庄的黑衣人颇为相似。”

听到这个消息,顾以彦表现得异乎寻常的镇定,只是眼睛里的光蓦地冷下来,霍辞钧继续朝众人道:“我们与之交手的两人中,有一人是昔日劫月宫宫主妙夜璇,另外一位说话口音奇怪,应该从外陆而来。”

南莲若有所思,端坐大殿左首不动声色,其他人却是没想到这个神秘之人竟能让妙夜璇这样臭名昭著的魔头听命于他,菁鸣也是愁绪大增:“那位青铜面具的神秘门主可有说些什么?”

“他自称循音,并提到了一个洌渊河的地方。”

“洌渊河?”这个极北之地的名字听来实在有些陌生,众人大为不解,然而南莲却脸色微变,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莫非是他?

“霍少侠,请问那湖中封印可有异样?”南莲眼神凝聚,这一问也是出乎意料。

“寂冥湖表面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湖水中似乎飘满了红色丝絮一般的东西,当天赶到寂冥湖的弟子中就有一人命丧于此。”想起当时丝絮席卷的画面,霍辞钧也倒吸一口凉气。

“唉……”南莲负手长叹,对着虚空长久沉默。

“师尊?”很少见到南莲会有这般神态,菁鸣猜到事态已危如累卵。

南莲看了一眼座下几位门派掌事,开口:“当年剑痴潇煜亭因子魂剑坠入魔道,云堇大陆哀嚎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相信在座的各位深有所感,而子魂剑本身更是怨戾之气大增,如今虽然已过去二十年,子魂亦被封印,但剑身内的煞气日复一日地流泻在寂冥湖湖水里,若封印出现些微损动,煞气不再被限制,其力必然引起周围鸟兽性情大变,嗜血暴躁,到时候不用邪教出手,便是这些出现变化的鸟兽就足以造成不可估量的灾难!”

“这……!”包括菁鸣在内,众人无不从座上惊起,噤若寒蝉。

“掌门师兄,事态紧急!若如长老所言,当立即通知其他各门派才是!”右首尾座的叶弃一当先提议,其他人纷纷颔首。

“叶师弟所言极是,如今形势刻不容缓,各门派百年不遇的乱象之景定然预示着大难,掌门师兄务必谨慎定夺。”一言牵动众人口,向来谨小慎微的舞剑堂执事徐尹川也从旁提议。

菁鸣却没有说话,眼睛看向南莲,有询问之意。

“也唯有如此了。”南莲微微点头,闭上双眼坐回椅上,想不到,当年种下的因却在轮回里生出这样的果,难道这便是冥冥当中的报应么?

“怀亦听命!”

“弟子在!”

菁鸣神色肃然:“明日一早,你持‘木苛’令将我亲笔书信送达各大门派掌门手中,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有半分贻误!”

“弟子谨遵掌门之命!”怀亦接过木苛令,心中清楚不到万不得已,门派木苛令绝不会轻易取出,看来这一次,的确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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