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姐姐,你看,灵芸城就在前面了。”碎影满地的树林里,小瞒笑着用手指了指前方。
那样高大而古老的城墙横在眼前,楹雪凝抬头看了看那些在风里翻转残碎的纸糊灯笼,突然轻声道:“好静……”
四下里风声清晰得可怕,城头上的零星烛火变化着诡异的形状,月光清冷的辉茫洒在斑驳的城墙上,仿佛灵芸城的一切都给什么肃杀了。
小瞒丝毫没有感到环境的异样,反倒是对就要找到的紫宜果充满了迫不及待,楹雪凝环顾着四周,似乎能够感知师父要她此番出行的意图。半个月前,不知是出何原因,一向闭庐不出的师父突然从空怜山的含草榭出来交代她下山采摘紫宜果,而紫宜果只出于灵芸城的流宜坡,因为果实呈紫色才有了紫宜果之称,这种果子每三年才熟一次,半个月若不摘取便会自行萎缩腐烂,紫宜果是解煞毒的药引,而煞毒也并不常见,师父医卷上也只有寥寥数笔记载,在二十年前那场“殇魂之战”后就几乎快被人遗忘了,但她明白师父的脾气,便不辞辛苦地领命来到灵芸城。
只是,此刻的灵芸城却仿若死城,难道是师父预感到什么了吗?
“小瞒,抓紧药篓上的绳子。”楹雪凝抬头看了看城墙,发现并没有值守城门的侍卫,心里也提高了警惕。
小瞒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也从雪儿姐姐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危险,于是双手紧紧抓住楹雪凝背上绑在药篓上的粗绳。楹雪凝微微抬头,轻点地面便沿城墙凌空飞起。看着迅速往下退去的城墙,小瞒脸色一白便赶紧闭上了眼睛,半响,耳边呼呼的风声戛然而止,脚踏在了实地才慢慢睁开了双眼。这是条阴影浓郁的小巷,破旧残裂的杂物堆满了巷子两旁,而楹雪凝凝神站在这被夜色涂抹得不留一丝缝隙的黑暗里,看着贯穿整个灵芸城的街道,神色肃然。
“雪儿姐姐,那边好像有烛光。”小瞒压低着声音碰了碰楹雪凝的袖子,然后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破木窗,那里仿佛是在黑色的幕墙上撑开了一个方形的口子,晃动的烛焰苟延残喘着,投射出微弱的昏黄。
楹雪凝柳眉微蹙,驻足在屋檐的阴影里听着周围的动静,四下清冷的空气在月茫下缓缓流动,城门口更是泛起了薄如蝉翼的雾气,小瞒因为害怕双手一直紧紧握着楹雪凝的衣角,此刻掌心已沁出冷汗,却依旧不敢松手。那些漆黑一片的屋宇棱角在街心投下尖锐的阴影,妖异非常。
“雪儿姐姐,城里不是应该都会住着很多人吗?为什么这儿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啊?”小瞒本以为能够在城里看到热闹的灯火集市,谁知竟是这番冷寂,心中的欢喜也早已让怯意取代了。
“嘘。”楹雪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寂静中屋宇上方一阵衣袂翻飞声,三条人影飞速掠过,均用风帽遮住面容,所经之处,身后只留下了犹如鬼魅般的残影。
“我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而变成这样,我们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才行。”楹雪凝见四下再无动静,便牵着小瞒朝烛光那边走去,而在她背后的药篓里,此刻突然泛起微弱的白茫。
“芳英剑?”
小瞒也是满脸惊奇,“它怎么了?”
楹雪凝从药篓中取出芳英剑,看着剑身里缓慢流动的光华,她将小瞒拉至身后,然后看向城门方向的月色,淡淡道:“有杀气。”
很快,灵芸城的寂静被一阵凄凉的笛声打破,刚刚本已离去的那三个风帽遮颜的黑衣人折返了回来,他们一字排开站在街心,手中也多出了三柄长剑,“既然阁下有意阻拦,却为何不现身一见?”站在中间的黑衣人朝城门方向冷言。
“哈哈哈。”月下,一串笑声从城门处荡漾开来,仿佛有对谁要说的话顷刻间成为了诀别,而发出苍凉且肆意笑声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站在黑衣人的前方不远处,心思却好似并没有放在他们身上,只是仰望着苍穹喃喃,“原来终究还是晚了……”
“我劝你还是让开的好。”黑衣人眸子里射出阴冷的光,直逼老者.
白发老者对天长叹一口气后慢慢低下了头,不过顷刻间,他猛地直视三名黑衣人,质问:“说!是谁指使你们血洗藏剑山庄的?”
“……恐怕阁下在我们这里得不到答案。”
“呵,是么!”只一瞬,白发老者身形已近三人眼前,更以玉笛代剑,行招翻飞而起,带着尖锐的声响划出一道青茫直指居中一人。
楹雪凝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而小瞒此刻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如此变幻莫测的身法实属罕见,三名黑衣人也感到了压力,电光石火之间,三人身形只能勉强避开玉笛的劲风。而玉笛翻飞得越快,其声响诡异的变化着音调,老者双手横空,作势如虚空横笛在唇边,手指亦是轻弹,这种御笛的境界令人心神大震。
“雪儿姐……”小瞒在黑暗中脸色苍白如纸,喉间发出微弱的呼声,楹雪凝忙从药篓中取出两片药草叶,揉碎塞入小瞒双耳中以阻挡笛音的侵入,并向她的胸口缓缓注入真气,而自己则封了穴道。
三名黑衣人嘴角都已沁出血丝,蓦地,他们避过玉笛分三角状站立,空气中隔出一层动荡的气流幕墙,其中一名黑衣人咬破手指,用血液在气流幕墙上绘出繁复的图案,瞬间,红芒大盛,连他们所站的地面也纠缠出如蔓藤一样的深红虚光。
“想不到时隔三十年还能再见到‘血蔓凋零’,血玲姥有你这样的传人,也算是她的福气,只是你们可知道,她当年正是死在我的剑下?”一语惊人,老者横笛侧身,衣袍无风自鼓。
“莫非你也是……!”黑衣人眼中忽地一片死灰。
“你们知道得太晚了。”老者迎着红流幕墙霍然出手,十几道残影从空中慢慢隐去,呼啸而过的白芒不但穿透了幕墙,也同样穿透了被血蔓缠绕的黑衣人,那一刹那,所有声音仿佛消逝不见,血蔓迅速枯萎消失,三名黑衣人眼中尚自闪烁着不可置信的光芒,但随即也黯淡下去。空中一缕藏色衣角飘落,老人眼角略微抽动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苦奈,脑际里清晰出一个身影,师弟,如果你还在的话,这一剑已至归真境界了吧。
芳英剑的光芒已退去,那份传至手心的淡淡暖意也消退,离神间,凄婉的笛声再次流淌在空气中,老者如来时一样,身影渐渐隐没在高大的城门阴影里,楹雪凝稍微松弛了绷紧的神经,见小瞒也已经恢复了面色,于是打算循着烛光看看是否灵芸城还有其他人。然而就在她转过街角一抬头的时候,身子却僵在那里。
“雪儿姐姐,怎么了?”小瞒在身后看见她突然顿住脚步,感到奇怪,于是朝前方看去。
那个破木窗的方向,烛光,竟然不见了!
“那里……那里刚刚明明有烛光的,怎么突然消失了?”小瞒撅起嘴,眼里满是失落。
楹雪凝转身走向街心,神情淡然:“我们先离开这里。”
小瞒只好不作声地跟上,在路过那三具黑衣人尸体时,连忙绕到楹雪凝右边,生怕他们又“活”了过来。“希望以彦哥哥遇到的强盗不是他们这样的人才好。”
楹雪凝拍了拍她的头,脸上有了一些笑意,“小瞒,你要记住,任何陌生人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明白吗?”
“嗯,知道了。”小瞒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她,楹雪凝不由虚叹,也许,只有孩子脸上才会看到这般清澈面容和一尘不染的善意吧,虽然她知道在幽狐山救下的那位少年说的途遇劫匪并非真话,但也未必就说明他是个坏人,于外人心设防备,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城门外,簇拥的慈竹大片大片的生长在一起,一路远去的石板路上落下斑驳的光点,风一过,光点都热热闹闹起来,夜幕下,仿佛展开了寂静安详的一幅卷。
小瞒跟在楹雪凝身后,看着她偶尔被风掠起的发丝,淡淡一笑,心中想,雪儿姐姐该是世间最美的人吧。
“怎么了,想到开心的事啦?”楹雪凝笑着问她。
“嗯,没什么,突然觉得雪儿姐姐真的好美,嘻嘻。”
“傻丫头。”那只手放到小瞒头上,心中也是一暖,“雪儿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去二叔那里,就让我跟着你走吧,我一定很听话的。”爹娘临死前拜托雪儿姐姐将自己带到二叔那里,可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位叔叔,只知道爹娘会时常接到一些书信,看完就不动声色地将它们烧掉,然后依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她,也从未向爹娘询问过这位叔叔长什么样子。
“我身边随时可能出现危险,你跟着我万一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更何况我答应了你爹将你托付给你叔叔照顾,让你快快乐乐,安安静静的生活,这样不是很好么?”
小瞒抿了抿嘴角,只好点点头,“好吧,但雪儿姐姐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嗯,说吧。”
“以后雪儿姐姐倘若得空可不可以常来看我?”
楹雪凝轻轻一笑:“当然。”
“那我们拉勾勾。"小瞒伸出小指,开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