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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身世之谜

隐魇森林白雾如纱,随处可见争相斗艳的花朵,如同上天打翻的染盆倾于此间,凡林中有光漏下的地方均是一片色彩斑斓。

顾以彦与楹雪凝、初安三人置身于万紫千红中,有别于云堇大陆的白雪皑皑,隐魇森林的气象令人仿若隔世,所见所闻尽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一路走过诸多奇妙之地,本以为隐魇森林该是一派死沉之气,谁知却是大相径庭。

顾以彦仔细打量着四周,直觉告诉他,隐魇森林并非它外表这般美好。楹雪凝看他面色凝重,一时也跟着警觉起来。

“嘶嘶。”打量中,突然前方不远的草丛起了动静,一条身体粗如碗口大小的花斑蟒闪电般窜过,初安失声大叫,一旁楹雪凝也不禁倒退一步脸色煞白,两人几乎同时将顾以彦左右手的袖子各自抓在手里。

顾以彦不由苦笑:“别紧张,只要不触怒它,它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另外,顾以彦还发现立足的法阵周围,有一圈细草长得格外娇嫩,也无虫蚁逾越法阵的石槽,看来筑造法阵的灵力即便历经千年也依然残存未灭。

手中再无可查阅的古卷,对于眼前这片森林完全陌生,更不知素殇剑究竟藏匿何处,为今之计只能步步为营,顾以彦凝定心神,走出法阵在最前面开路。

乱花渐欲迷人眼,三人走得久了很快分不清方向,听到溪流声就停下取水解渴,可不过俯首之间,林中很快生起一阵缥缈如丝的白雾,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头顶疾风突起,才知道借着白雾之势,三人早身处危险境地,一道模糊的白影骤然压下,顾以彦并指捏了‘护’字决举臂一划,剑风旋转迅速结成一线屏障护住三人,听得叮叮几声撞击声,众人这才看清那白影实则是与人同高的长毛白狌,它们手中握着一截尖长黑石当武器,以白雾做掩护发起突袭,此刻一击受阻,它们纷纷掠回林中,顾以彦略略一数竟有十只有余!

可惜白雾动荡不定,不过稍瞬,长毛白狌俱都隐入雾中,三人提神,哪怕近在咫尺,白雾浓郁到连彼此的面目也难于辨认,顾以彦当机立断,将一截之前裹伤的白布递到楹雪凝和初安手腕处,并迅速打了个结,轻声道:“它们意在分散我们,此时白雾浓郁不辨周遭,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两人额首,纷纷将长剑持于身前,顾以彦因应龙涻汮附体之故,目力及耳力远非常人可比,楹雪凝和初安眼中所见尽是朦胧一片,唯他屏气凝神听着周围动静,很快,风声又动,起于西南侧,顾以彦将左手旁楹雪凝拉到身后,并指破空一刺,剑气飞旋正中一只白狌肩膀,听得一声痛嚎,那白狌横开一臂抓住侧旁一根枝干逃开,手中将那锐利石棘掷出,待到顾以彦看清来物不过尺余,好在他反应够快,抬腕一拱,借力将之击偏,但手背也免不了擦出几道伤痕。

其余白狌见近身不成,纷纷效仿那只受伤的白狌将手中石棘尽数掷向三人,顿时呼啸声大作,顾以彦急促开口:“你们用剑护住周身,其余交给我!”初安和楹雪凝视物不清只得依言而行,各自挥舞长剑挽出一层剑幕裹住全身,而顾以彦双臂陡然展开,踏足跃起一截,一团透明气旋于他胸前形成,待到气旋正劲处沉掌一带,正是慈云剑法的‘风起云涌’,掌风如剑于空中结成一圈游走的风刃,大肆搅动起来,那些石棘被一股脑儿卷入风刃中反而其力更盛,顾以彦落地后再捏指一挥,游走的风刃蓦然裂开,所有石棘化作凌厉的剑气重新飞入林中各处,一时间哀嚎声大作,藏匿于白雾深处的白狌多数被击伤,顾以彦趁此在身前虚划两道,一阵狂飙掀起两排凌厉的剑气风墙,如浪涛般涌向林中,白狌吃了苦头再不敢贸然上前,只好拖着受伤的同伴退入林中。

随着长毛白狌一走,林中的大雾也随风逐渐消散,林中景致依然耀人眼目,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幻,这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人再无心留恋美景,脚下走得更加小心翼翼。

顾以彦顺着溪流的方向往林子深处摸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中远处又有一片浓雾席卷过来,初安和楹雪凝本能的将长剑护在身前,顾以彦只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良久却未闻动静,以为只是寻常起雾,谁知刚放下戒备,头顶密密的窸窣声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顾以彦矮身拉着两人掠出,无奈脚下骤然一紧,一根指粗的白丝如活物一般缠在了他脚踝处,楹雪凝见状立即挥剑一划,谁知一剑竟未能白丝斩断,好在初安眼疾手快,看到一击未成忙蓄力再斩,剑气一抖,白丝应声而断,三个落地后仰头看着林子上空,朦胧中看到头顶挂满了腹大如盆的红头蜘蛛,尖牙擦动尚自涎水若滴,顾以彦最先看得清楚,等到红头蜘蛛一点点沿丝垂落,彻底清晰在初安和楹雪凝视线中时,顾以彦已然抬起左手捂在初安嘴上,以防她失声惊呼触怒它们,顾以彦正欲松口气,谁知一声惊叫却起于右手边,顾以彦讶然转头,发现这一嗓子居然出自一向冷静沉着的楹雪凝。

“雪儿,你……?”顾以彦无奈苦笑,毕竟这类山蜘蛛在晓花婆婆的医卷上都有过记载,楹雪凝自然也见到过,山蜘蛛亦称巨蛛,巨大如轮,其丝有止血功效。可毕竟这些都只是记载,头一回亲眼所见,楹雪凝也难免受吓,一时神色慌张指着前方道:“它们过来了!”

顾以彦将二人护在身后,心中已有应对之策,当即沉掌从地上卷带起一团枯叶,等到巨蛛临近之际突然点起火星,甩手洒向它们吊垂的丝线上,巨蛛之丝遇火则燃,很快林中好似下起了束束火雨,焦裂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数山蛛被火焚烧至死,有幸逃脱的也是仓惶退入林中,三人闻得一阵焦臭味,又见风起,大雾渐散,尚未燃尽的山蛛尸体遍地都是,初安腹中一阵翻滚,赶紧拉着两人跨溪急走。

历经这两回,顾以彦隐约明白了何为隐魇森林,似乎越往丛林密处走,白雾便来得越快,顾以彦走了一阵停下道:“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每次有雾出现就会有毒虫作祟,虽不致命,但一直如此下去,人的精神终会会折磨崩溃,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似乎我们意识里最畏惧什么它便来什么。”

楹雪凝也明白过来,点头道:“看来这隐魇森林名副其实,可总不能停下不前。”三人已然走了半日,可眼中所见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花海和丛林。

就在三人踌躇间,突然有剑气呼啸声从林中传出,紧接着便是树木倒塌声,那雪白剑气纷飞的气旋初安再熟悉不过,大叫一声:“是师父!”然后身形一拔便朝林中掠去,三人手腕间缠好的白布也不知何时早已断裂。

“初安……”顾以彦话到一半发现初安已如离弦之箭,无奈只得和楹雪凝紧随其后。

林中草木纷杂,光线也暗了许多,好在初安一袭淡黄衣裙易于辨认才不至追丢,剑气从一条长壑而来,三人止步看到一道藏色身影凌于长壑之上或急或缓,手中长剑剑光泛泛,伴随每一式出手都带着极其霸猛的剑意,剑气扫过之处轰然石碎,草木均被齐根斩断。

但令三人诧异的是,莫玉晨剑招凌厉,却并未见到与之交手的敌人,气氛诡异非常,初安也看出不对劲,立身大喊:“师父!”

这一声堪比晴天霹雳,莫玉晨的身体陡然一顿,微微有紫黑色雾气从他衣袖出溢出,但凌空之人不过短暂地摆了摆头,依然面无表情开始挥舞起手中长剑,仿佛莫师叔身陷某种未知混沌当中,顾以彦低声急道:“你们两个待在这里不要动!”

顾以彦了然困住莫师叔的混沌力量绝非寻常,再拖延下去恐他神智涣散,唯有靠自己体内应龙之力搏一把,当即借了楹雪凝芳英剑飞身入壑,莫玉晨身体一直凌空游走,突然见视线中有一道狰狞黑影逼近,手中蓄力抽剑疾刺,剑芒瞬间暴涨,如同飞瀑从四面八方涌向顾以彦,初安与楹雪凝见状脸色一白,心都提到嗓子眼,而顾以彦也始料未及,匆忙抽身急退,手中芳英剑倒挑使了一招‘鹰击长空’,勉强避过莫玉晨来势汹汹的剑气,然而身形未定,莫玉晨五指张开,长剑开始绕掌心飞旋,半空突然凝结出数百支雪白光剑,随莫玉晨身形一动而尽数俯冲而来,顾以彦转身之间就见漫天剑雨蜂拥而至,避无可避之际身体骤然一抖,初安和楹雪凝想要出手搭救,却发现原本呼啸的剑雨突然凝滞于半空,如被无形之手扼住,而顾以彦略一低头,双瞳已是湛蓝深邃之色,单手一抽芳英剑,身形快若疾电,所过之处都是白色渐散的影子,最后停在剑气之后单手回旋一挽,漫天剑雨瞬间碎裂消逝,而莫玉晨此时僵在半空讷讷看着他,口中轻喃:“山河永寂……”说完又不断晃了晃头,眼中依旧是黑影斑驳,顾以彦趁他神智挣扎之时果断掠出,一把拉过莫玉晨颤抖的右手回身一踏,两人这才离了幽壑之地。

看到二人俱都安然返回初安才松了口气,楹雪凝赶紧让他们服下两粒安神丸,再看幽壑中很快又生出浓郁的白雾,担心再出其他事端,三人架着莫玉晨退到一处巨岩下。

此时天色渐暗,三人生了火安坐片刻,外面很快就陷入黑暗中,头顶的薄云被风吹散露出月朗星稀的夜空,众人这才发现不远处林子里也亮起了朦胧的微光。顾以彦缓过神来,以为又有事情发生,却听初安道:“以彦哥不必担心,不过是些望夫草罢了。”

顾以彦始才松了口气,但这能发光的草却是头一回见到。

初安继续道:“轩雨庄后山也有这种草,月明则明,本名月光草,又被后人唤作望夫。”

楹雪凝经常进山采药,关于月光草自然也有所耳闻,见顾以彦依然迷惑,轻声解释道:“相传有一名丈夫客死他乡,妻子得知消息后思念难决,于是用尽余生种下月光草来照亮丈夫回家的路。”

初安经她一说突然回忆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师父来隐魇森林之前曾说过,有望夫草的地方就能见到故人!”

而此时,莫玉晨也醒过来,睁开眼看见他们半围着篝火,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师父!”

“莫前辈!”

唯顾以彦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但莫玉晨并未在意,微低着头,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灰之色,良久才开口:“可是南莲长老出事了?”

莫玉晨抬起头看向顾以彦,第一次长久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氛围一下子变得莫名凝重。顾以彦点头:“浮霜殿已打破子魂剑封印,师父他老人家不幸遭难。”

莫玉晨眼中弥漫出莫大悲痛,脸上那层阴灰之色又加重几分,再出声已有了无助感:“想来也是了,我本与南莲长老约定,素殇剑执剑之责只可在我与他二人之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决计不会安排你们三人到隐魇森林来,而我也疏忽了,以为找到望夫草就能寻到跟漓嫣有关的消息,可现在才知道,一切都不如想象中简单。”

“如今天下大乱,子魂剑落入邪教之手,唯有找到素殇剑才最为紧要,师叔何必还纠结于执剑之责?”顾以彦甚为不解,总感觉在寻找素殇剑的路途上,始终蒙着一层莫名的纱。

莫玉晨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内心有着极大挣扎,最后只是问道:“南莲长老临终前可向你把一切说明?”

顾以彦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莫玉晨长吐一口气,苦笑:“当年清则师弟被素殇剑选中,虽救了苍生,到头来却为苍生所负,你们可知道,这一切过错皆因我而起。”

“师父……”初安想出言相慰,谁知莫玉晨摆了摆手:“大半生都生活在悔恨中,也该有个了结了,总不能再带到坟墓里去。”

莫玉晨看着长空,终将那段尘封于岁月长河中的过往翻出:“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人有幸拜入剑圣门下,分别继承‘破’、‘寂’、‘护’三剑诀,这其中只有小师弟清则天资最为聪颖,也最得师父器重,自出潇煜亭一事后,我们三人便奉师命来到云堇大陆,无奈子魂剑邪煞之力远超预料,我们师兄弟三人联手亦无半分胜算,后来师父告知世间尚有素殇剑与子魂相生相克,当年我们三人匆忙寻剑,但最后素殇剑只选择了清则师弟,殇魂之战更是震惊天地,此后清则师弟之名几乎家喻户晓……”顿了顿,莫玉晨又看向顾以彦,脸上忽然一白,继续道:“……怪我那时年轻气盛,功利熏心,为了扬名立万,竟不惜怂恿江湖各门派对潇煜亭两个无辜的孩子赶尽杀绝,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令清则师弟陷入两难境地,今日种种恶果皆因我而起,我才是那个真正有罪之人。”

“……”顾以彦虽觉莫玉晨言之未尽,此刻也不便妄加追问。

莫玉晨看了看身侧的长壑轻叹:“能找到这片望夫草就说明漓嫣的墓冢就在这幽壑之下,当年师弟带着漓嫣的遗体和素殇剑进入隐魇森林,只匆匆说了‘望夫以得见’五个字,可如今即便找到了望夫草,以我之能尚不得穿过这隐魇之雾,又何况他人?”

“叔父不妨让我一试。”顾以彦凝定心思淡然开口,心中了然历经这么多波折,当今天下之势早已危如累卵,若再不及时寻得素殇,恐怕四大派数百年基业当真要毁于一旦,何况应龙涻汮选择了自己为宿主,本也是为寻素殇而来。

此言一出,初安和楹雪凝兀自沉默,谁知莫玉晨却断然制止:“不行!”

“师父?以彦哥千辛万苦本就是为寻找素殇剑而来!”初安性子一急,忍不住开口顶撞自己一向最为敬重的师父。

莫玉晨倒无责备之意,起身背身而立,语气依然坚决:“不行便是不行!”

楹雪凝看出端倪,对着莫玉晨微微欠身,缓声细语道:“前辈想必是有所顾虑才有此决意,但以彦与我去过烛阴路,得知素殇剑有宿哀之诅一说,不知前辈可曾听过?”

莫玉晨听到‘宿哀之诅’四个字浑身一抖,转过身来看着顾以彦和楹雪凝,忽然长声哀叹:“你们糊涂啊!”

“还请前辈指点迷津。”楹雪凝看他神色有变,话已到嘴边总该叫他开口才行。

“清则师弟已为宿哀之诅苦尽一生,我怎能再让你步他后尘?”

“清则叔父肯为苍生拔剑,哪怕最后未得善终,但我知他绝无后悔之意!既然素殇剑有宿哀之诅,那为何叔父愿执剑,却唯独以彦不行?!”顾以彦立身而起,眼神灼灼。

莫玉晨长袖一挥,终于将胸臆中长久隐忍的话道出:“你们根本不懂宿哀之诅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这长壑之下埋葬的清则师弟和漓嫣师妹才是你……”莫玉晨看着顾以彦,唇角一颤,终于将最后的真相道出:“……才是你真正的生父生母!”

“啊?!”初安失声低呼,一旁楹雪凝也哑然失语。而顾以彦如同头顶炸开一记惊雷,身体不禁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你……说什么……”

莫玉晨不忍再看他,侧过头轻声道:“殇魂之战后,清则师弟被煞气所染渐坠魔道,你母亲为了保你周全才把你交给大师兄抚养,而她自己为了挽回你父亲不惜以身祭剑,所谓宿哀之诅,就是执剑者终会失去自己至亲之人,所以,你不能执剑,不能再走你父亲的路你懂么?!”

‘啪’一声,顾以彦突然跪倒在地,脑中不断有画面拼命拉扯,几欲挤裂额边太阳穴。楹雪凝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快步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抱过他的身子将他头贴到自己肩上,像抚慰孩子一样轻喃:“没事的……”

良久等到顾以彦情绪平复下来,莫玉晨继续道:“虽然藏剑山庄非你出生之地,但大师兄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今日将这些告诉你,是因为剑圣一派已然衰败,继承者不过你和安儿罢了,辞钧天资平庸,难堪大任,所以此次执剑之责当由我承担最为妥当。”

“可眼下长壑浓雾难消,如何能找到素殇剑?”楹雪凝问道,语气平淡而直接。初安默默走到顾以彦身边,伸手抓紧了他袖口,似在询问关心,顾以彦平静下来,莫玉晨说的不无道理,从小到大他的确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被当半点外人看待,哪怕如今知道了真相,在他心中,藏剑山庄依然是他真正的家。他轻轻拍了拍初安手背,示意无事,然后安静地坐到火堆旁,将所有事情开始重头回忆一遍。

莫玉晨看了一眼早已融入黑暗之中的长壑,眉头紧锁显然也未有万全之策,怅然开口:“当年师弟带着漓嫣的遗体和素殇剑走入隐魇森林,最后究竟到了哪里一直成谜,若非瞧见这一片望夫草,我也无十足把握推断他们隐匿在这长壑之下。”

楹雪凝不再多问,转头看向顾以彦,心中笃定出一种想法来,毕竟从烛阴路遇到应龙涻汮开始,再到翡莲之玉打开柔岚剑找到雪狱冥华,或许冥冥之中有着宿命安排,能找到素殇剑唯眼前之人了吧……

至此,四人再无言语,宁神休憩等待天色破晓。而隐魇森林的时辰并非如同往日,不过两个时辰就隐约看见天光浮出天际线,顾以彦从沉睡中醒来,看见初安和楹雪凝相依而眠,再转头却发现莫玉晨早已不见踪迹,火堆仅剩几缕轻烟,顾以彦叫醒她们,起身看见地上用树枝划了八个大字:切勿妄动,等我回来。想来莫师叔还是不愿他们赴险而独自进入了天缝长壑中,三人一阵踟蹰,初安和楹雪凝都看着顾以彦,等他如何决定,顾以彦眉头微蹙,抬脚将地上的字迹抹掉,忽然发现林中浓雾开始朝他们立足的地方飘过来,三人立即凝神戒备,他们已然知晓,在隐魇森林里面,雾既是危险,而雾愈浓则险愈大。

三人盯着白雾深处,发现很快有两点光亮闪动,起初只是零星的,不过稍瞬功夫,发现三面都有光亮闪动,初安和楹雪凝看不真切,只听顾以彦轻声道:“是驰狼,你们都到我身后来。”话音刚落,迷蒙的雾气中十几道黑色影子逐渐清晰,初安和楹雪凝这才看得明白,所谓驰狼,俱都狼首狐身,白尾长耳,相传这类驰狼族落早已灭绝,不曾想竟在隐魇森林中遇见!

顾以彦额间不禁起了一层冷汗,驰狼最擅瞳魇之术,一旦被它双眼盯住就会被摄住神魄,另外,驰狼又精于围猎,猎物一旦被十几只驰狼包围,几无逃生可能。顾以彦不停打探三面走进的狼群,凝神屏气静观其变,而自己手中早已将昨夜未用尽的一根尖杈握在手中。

“不要紧盯着它们的眼睛,护好身体要害之处。”顾以彦低声提醒,运转气息凝于双臂之上,双瞳也慢慢覆上一层蓝色。

楹雪凝感觉一股轻缓柔和之力从他手臂上传出,倍感舒服,似乎从他体内寒毒消逝开始,修习内功心法让他对自己体内的涻汮之力已到了运用自如的地步。

驰狼并没有立即扑上来,在看到顾以彦湛蓝双瞳的时候,狼群都停了下来,发出类似于磨牙的细碎声响,很快,正对他们三人的四头狼朝两边慢慢走开,白雾深处一道更为高大的黑影走出,有别于普通驰狼,这只驰狼竟有五条白尾,通体纯白仅四足脚掌黝黑,华丽体态下独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痕,虽皮肉早已愈合但仍可现受伤时的惨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忘忧崖?”这一声低沉的问话响在脑际,顾以不禁一愣,只好回道:“我们为寻一柄上古之剑而来,不知阁下是谁?”

“以彦哥,你问谁话呢?”初安看到顾以彦对着狼群突然开口,心头一紧,难道他也跟师父一样乱了神智?

楹雪凝忙握紧他的手,顾以彦知她在试探自己,眼睛却不敢稍离狼群半分,只好微微动了动手掌与她十指紧扣,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楹雪凝这才放下心来松了手指的力道,不过也因此,顾以彦意识到这头驰狼首领并未当真开口说人话,而是用类若摄魂的力量在与他交谈。

“我是这林中狼王旱宓,你要找的上古之剑莫非是素殇剑?哈哈哈,难怪我闻着你小子身上有股格外熟悉的气息,想必已叫你如愿寻得。”旱宓微微咧了咧嘴,露出尖牙似笑非笑。

顾以彦心下了然,如果有素殇剑熟悉的气息定然是指他怀中雪狱冥华的原故,只是狼王旱宓的神情对素殇剑似乎并无惧意,一时让他噤声未决。

“你能无视我驰狼族落的聆梦术,看来也是身具异能之人,可惜啊,我旱宓这一生最是痛恨世间与素殇剑任何有关的东西!”旱宓嘴角轻颤,眼角涨开现出狰狞的面容,双瞳随即转为暗红色怒吼道:“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我额间这道彻骨疤痕便是拜素殇所赐!凡与之相关的一切都不可饶恕!”

初安和楹雪凝虽然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从旱宓忽然暴烈的姿态中看到了危险,各自抬起了手中的长剑严阵以待。

“我确未取得素殇剑,若说与之相关,恐怕还早了些。”顾以彦有意拖延时间找出三面狼群的突破口,他知道此战在所难免。

“我毕生等待复仇时机,即便杀错看错也独这素殇剑的冷冽之气我绝不会错!你等还想诓我?”狼王旱宓昂首呼嚎,声音极其高亢阔亮,狼群也慢慢俯下身来做好了跃起搏杀的姿势,只等旱宓五尾一展,狼群全如离弦之箭一般朝三人扑过来,十几道裹着白色烟尘状雾气的驰狼利爪直撕顾以彦胸膛处,初安和楹雪凝各自持剑掠出,青白两道剑光灼灼挥洒,顾以彦拿着树枝居中一指,左手贴右腕凝诀一挽,身形分四面闪出,很快与纵横交错的雾气融为一体,拼斗中听到几声狼吟声,紧接着是身体落地的沉闷响动,十几头驰狼很快就已损失过半,活着的也都立足不稳,驰狼龇牙咧嘴依然不惧危险,虽然知道眼前之人非己能敌,但狼群依然前赴后继,只是再进攻时已变得聪明许多,它们将顾以彦围在圈中,只要有一头狼扑上去,与之正面相对的狼则立即紧随其后形成夹击之势,顾以彦神态自若,‘护’字诀或提或点,如同一人分出十几道残影,不论驰狼如同进攻,始终在它们落爪之时正好有一记剑锋划到,群狼久攻不下渐失斗志,大多开始匍匐在地上作势待发,然而抓不到顾以彦周身任何破绽而迟疑未定。

狼王旱宓将一切看在眼里,蜜蜡色瞳孔盯着顾以彦始终未离分毫,慢慢相信顾以彦的话,倘若他当真取得素殇剑,凭他的剑法造诣早已全身而退,旱宓笃定心神,突然昂首长呼,声音直冲云霄,所有驰狼开始慢慢散开,旦见旱宓五尾舒展开来,橙黄色气晕流转,后腿一点身体掠起回头一甩,崖上顿时生出凌冽的风,初安和楹雪凝撤身回到顾以彦身边,看见白雾如浪涛般汹涌而来,再夹上雾里扬起的飞沙走石,一时间彻底无法视物,饶是顾以彦借着涻汮之力,亦只能看见雾中朦胧的影子,旱宓在雾中眸子亮如妖星,与狼群一道疾电一样纵横穿掠,空气中陡然起了一道数人高的风墙,顾以彦还未彻底辨清,只感觉耳旁劲风呼啸,他匆忙摁低初安和楹雪凝的肩旁,自己身体随之后仰横起,可衣领上还是被撕裂几道口子,还未等他身体落下,旱宓早就一个蹬腿翻身,五尾划出一道弧线,白雾被生生切开一处五丈多高的裂隙,巨大的风刃出现在顾以彦身前不远处,转瞬间幻化成无数片羽状的回旋风刃蜂拥向他们三人,顾以彦手持断枝已是避之不及,初安和楹雪凝无奈睁不开眼,只感觉腰间一紧,三人一齐被掀入身后深渊长壑中,顾以彦双手各护住一人,运足内力往上一托以减缓初安和楹雪凝坠崖之速,自己则反而更快落入长壑下,初安和楹雪凝两人脸色同时一白,本能想伸出手去拉住他,然终究手掌一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以彦消逝在长壑下的白雾里。

“以彦哥!……”初安攀住了崖壁上的一处凸石,也顺势抓紧了楹雪凝,拉起嗓子朝着白雾大声疾呼。

楹雪凝面色全无,眼角挂泪差点握剑不稳,一把挣脱开初安的手,将芳英剑当镐一样急往崖下滑去。初安也顾不得许多,借手中长剑紧随楹雪凝沿崖壁而下,狼王旱宓见三人坠崖这才安心召唤狼群离开,毕竟天缝长壑中的世界向来‘无死则无生门’,要离开隐魇森林,必然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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