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在轩雨庄上空划过诡异的弧线飘落在那些粉墙黛瓦上,四下里的一切都沉浸在呼啸的风声中,早已凋零完叶子的高耸树木将枝干伸向苍穹,仿佛在挣脱什么,然而终究只留下如此绝望的姿势。
负责守护在庄前的八名轩雨庄弟子彼此切磋着武艺以使僵硬的身子暖和起来,丝毫未觉察到皑皑白雪中缓慢靠过来的身影。在外人眼中,轩雨庄的存在一直是一处隐逸之地,要到达这里,唯有幽狐山红叶林一条路径,而红树林又有六尾红狐盘踞,又岂会任人轻易闯入?即便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只怕也不敢小觑。
“你一定不会有事,相信我,请你坚持下去,千万不可以睡着啊!”茫茫白雪中,身影在齐膝的雪地里停了下来,凌乱发丝下是张俊秀却苍白的脸,白雪在少年肩上发上覆了厚厚一层,身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已转成深紫色,天地素色下,赫然入目。可他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怀中同样伤势严重的女子,鲜血染透的青色衣衫上,女子气若游丝,但手中一柄长剑却不敢松开半分……
“公子,我怕……来不及了,夫人临终前交代我的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女子吃力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少年不作声,眼神里悲痛蔓延。这个从小就在藏剑山庄长大的侍女,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闲时陪他一同习武,几乎是生命里唯一熟悉彼此的人。
“这柄柔岚剑很……很重要,公子一定要保管好,另外,这枚玉佩跟……跟轩雨庄的人有莫大关系,公子务必交到他们手中,还有……咳咳”血从少女的嘴角流出顺着颈项滑落,但很快,便在这寒风里凝结,脸上神态更是因为痛苦而扭曲。
“好,好……我知道了,你留着力气先不要着急说话,轩雨庄就在前面了,只要稍微坚持一下就会没事的。”少年重新抱起她,朝着轩雨庄的方向加快了步伐。而他身后,白雪很快又重新覆盖了那两行脚印,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此刻的轩雨庄内,一如往日般沉静安详,傍晚时分,庄内起了一阵凄婉笛声,可庄内的年轻弟子鲜有人知晓笛声何来,又为谁而吹。
“师兄,快看!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沉浸在笛声中的八名弟子中有人警觉过来,几乎是同时,他们手中的长剑出鞘,一字排开地面向庄外。
大雪中的人影逐渐在他们视野里清晰,来人遍体鳞伤,可眼里冷漠的光,寒意猎猎。
“轩雨庄接待客人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么?”
八名轩雨庄弟子发现少年手中竟还抱着一名重伤的女子。
“轩雨庄向来与世无争,不知阁下到此有何贵干?”站在众人中央的一名弟子当先应话。
少年扯了扯嘴角,径直走到答话的弟子身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请将她交给你们庄主,并拜托你们救活她。”
突然的请求未让他们做出反应,少年已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这是信物,你们庄主必定识得它。”
“翡莲之玉?”有弟子脱口低呼,那是庄主才持有的玉!
“那么,有劳你们了,告辞。”少年垂下手来,最后看了一眼轩雨庄深处,缓缓转过身去。
“请留步。”一袭蓝衣的年轻弟子叫住他,“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少年顿足,良久,只发出低沉的笑声,继续朝前走去,“你怀中那位姑娘叫韩修瑶,我么……呵呵,不提也罢。”
那样悲痛而苦涩的话语荡漾在空气中,看着他如来时一样从视野里模糊,众人这才回身,耳畔的笛声还在,只是变得更为苍凉,悬在头顶的天空下面是如此空茫的雪,夜色,如约而至。
庄内的一处木屋前,有人静静站了许久。
“师父……”终于还是耐不住这样无声的等待,侯在门外的霍辞钧朝门内轻唤了一声。
淡烟流水的画屏那边,须眉交白的老者临窗而立,停下手中玉笛,双眼看着窗外那一片寂寥的白。他似乎忘了有弟子在外等候,突然打破宁静的声音让他在沉默中微微一怔,转过头对着屏风另一边轻声询问:“那位姓韩的姑娘还没有清醒过来么?”
忽然地问话令霍辞钧短暂发愣,未料师父足不出户却已洞察发生的一切。
“嗯?”
“那位韩姑娘依然处在昏迷当中,她身上那个被剑洞穿的伤口已经用药止住了血,只是那一剑正好伤及脊髓,即使没有生命危险,也只怕……”
老者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如炬,面容上却思虑重重:“安儿有没有知道这件事?”
霍辞钧顿了顿:“弟子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于是擅自决定先来请示师父,因此师妹她还并不知晓,但她毕竟是一庄之主,性格也活泼伶俐,这件事估计瞒不了她多时。”
“二十年了,呵,本以为都过去了,如今才知道,宿命这只手原来从未松弛半分,唉,上天又何苦为难这些孩子。”老者闭目仰首,对空长长虚叹。
“师父……”霍辞钧看着手中的翡莲之玉,想问却终究住了口。
“但问无妨。”
得了允许,霍辞钧站起身来:“轩雨庄于外人而言,一直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师妹从小就随身佩戴的翡莲之玉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白衣少年手里,我实在疑惑。”
老者把目光投向暗红木雕镂刻的长桌上,那里青铜小鼎炉燃烧的檀木香轻烟袅袅:“因为翡莲之玉本来就是有两枚的……”
“啊!?”霍辞钧失声惊叹。“那么,那位白衣少年师父是知道的?”
老者点点头:“在安儿还小的时候,他曾救过安儿一命……”
“原来是这样。”回忆起那白雪中的冷锐目光,霍辞钧突然觉得心生寒意。
“辞钧呀,你先回去,看看安儿那丫头有没有在做功课,她性子烈,你作为师兄,要多帮辅帮辅她。至于那位韩姑娘,晚些时候我会过去看看。”老者重新执起手中玉笛,面对窗外苍茫天地,笛声悲昂,仿佛要恸彻苍穹。霍辞钧不再作声,轻轻拉上房门便退下了。
轩雨庄另一屋宇内,烛火摇曳,初安轻合上书卷,起身从青花瓷的长筒里拿上纸伞,推开房门,雪不知何时已停了,而不远处那一片耸立的石林里笼着一层淡薄的细雾,雾里,月光朦胧成一团,更显飘渺空灵,初安看着手中的纸伞不禁莞尔,“月皎疑非夜,林疏似更秋。轩雨庄里,永远只有冬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