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长安和南烟离去后,太后屏退了四周,长叹一口气,向皇后沉声道,“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委屈。”
皇后闻言忍不住眼圈一红,“姑母哪里的话。”
“你这个样子,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太后喟然叹息道,“对着哀家,你大可说说心里话。哀家知道,是皇帝委屈你了。”
皇后紧紧抿着唇,秀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挣扎的痛楚。
“贤妃那孩子,虽然性子是急了些,却也没什么坏心思。哀家今日就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就算皇帝再怎么宠着她,后宫也不是只她一个人的。至于那赵美人,出身是低微了些,左不过有个孩子,皇帝也顾及些情分……”
皇后勉强含了一抹笑,心下亦是有些心酸,“贤妃……皇上是极宠爱她的……”
太后闻言冷笑,向皇后扬一扬手,道,“孩子,你坐到哀家身边。”皇后径直走过去,她将一双布满细纹的手覆在皇后手上,温声道,“哀家活了大半辈子,也是见惯了这后宫中的生死殊荣了。圣意难测,任谁坐上这个位子都是一样,恩宠只是一时,却保不了一世。你是我们李家最聪明的孩子,哀家相信,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只是低首不语,静默之间竟感受到太后的双手也是苍老了许多,她抬头望一眼她的姑母,那样美艳的女人,终究也是敌不过岁月的变迁,她也是要老去的,竟也是老得这样快。她默然颔首,太后的话,她听在耳中,亦是刺在了心上,人人都说风水轮流转,可已经是整整六年了,楚洛的心从来也没有转到她这里来过。
太后看着皇后,眸中亦满是怜惜之情,“洛儿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是最了解他,他不比洵儿,他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又不是自愿坐上这皇位的。现在前朝纷争得那样厉害,有那么多的政事要处理,哀家只是怕他逍遥惯了,又寄心儿女私情,会误了先帝争下的这大好江山啊……”
太后谈至先帝和楚洵,竟已是泣不成声,皇后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拭去泪水,太后却浑然不觉,思及她的儿子,嘴角竟也微微有了些弧度,“洵儿还在的时候,就说为了哀家,将来也一定要争下这一片国土。后来他成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哀家面前,就那样跪在这里,含着泪对哀家说‘母后,儿臣终于为您争得天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哀家心里是有多欢喜啊……唉……众人皆知他狼子野心,是弑兄夺位,可在哀家这里,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孝子……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说到此处,她忍了泪,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轻声道,“还是你有福气,先前人家就说,你这孩子是有福相的,将来定能母仪天下。起先你嫁给洛儿时,哀家还只当是那人相错了,如今看来,这都是天命啊……”
皇后听得这话,也是唏嘘不已。当年她哪里想过能不能做皇后呢,嫁给楚洛,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太后见她久不作声,便也不再谈及往事,轻轻拿了帕子拭一拭泪,方道,“哀家安排了下月大选,也需着你来帮忙铺衬铺衬。”
皇后回过神来,淡然含笑,“姑母有事吩咐便是。”
太后温然颔首,“哀家想着,户部钟家的女儿也该到了出阁之龄吧,哀家前些年见了一回,那孩子是极机灵乖巧的……”
皇后心下一动,已然明了太后言中所指是户部尚书钟平的大女儿钟毓秀,淑慎出阁之前与她极其相熟,此番太后要她入宫也是在意料之中,便缓缓道,“钟家女儿是好面相,善音律通四书,自然是不错的人选。”
太后仰面闭目,沉吟道,“钟家姑娘那股子机灵劲儿倒是跟贤妃有几分相似,再加上她的花容之貌,想必也会讨得皇帝欢喜。”
皇后亦是含笑,那笑中却带了几分凄冷的意味,“姑母所言极是。”
太后眉头松了一松,意态舒然,望向皇后道,“哀家安排她进宫,也是要她陪在你身边,和你做个伴,凡事也能帮忙出个对策,再者她也能分走贤妃的宠爱,于你,于这后宫,都是件好事。”
皇后面上笑着,内心却有别样的凄楚。她嫁与楚洛之时,就想着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有了赵南烟,她没曾放在心上,再后来又是沈长安,如今又要再加上一个钟毓秀,想要取得夫君宠爱居然还要借他人之手。皇后在心中冷笑连连,她李淑慎何以走到如此地步。
“哀家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了,大选的事情,你与皇帝两人定夺便是。”太后伸手扶额,略有几分倦意,“皇后,你也回去吧。”
“是,姑母。”皇后温然垂首,回头唤了妙春,径直离去了。
走至永福宫门前,她又回首望了一眼这琼楼玉宇,日上三竿,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影,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在李淑慎的清泪之中,闪着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那飞檐上的两条金凤凰,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由此可见一斑。永福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正如它的主人一般,不曾变过。淑慎年幼时就到这里来拜见刚做了贵妃的姑母,如今再来,已然是换作另一身份。宫内几十年来常然保持它的华丽与尊贵,也定是深得皇帝恩宠的女子才能获得此等殊荣,而她李淑慎,却再难指望得上了。
“娘娘……”妙春见皇后微微有些失神,门口的凤撵也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便开口轻声唤道。
皇后收回目光,隐去眼角泪痕,温婉一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