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中心紧邻的四季酒店顶楼,戴着领结的服务生为孙董推开“合生汇”的大门,100多平米的大厅中央,摆着精致隆重的一张圆桌。几个董事看到孙董到来,忙不迭地招呼:孙董!……你可来了!……等你很久了!……侯你多时了!……
孙明浩谦逊地笑着跟一群人摆手,“抱歉抱歉,一点事情耽搁了,大家开始吧!”一旁的吴董看着服务生手一挥,服务生眼明手快地立即笑容满面地回答“好的,热菜马上来”。
“怎么样?孙董?”吴董刚将目光移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周董谈妥了,加上我们四位,应该能绝对多数启动临时股东大会,罢免陈总。你们知道的,股东大会,基本也就是我们可控的几个。”
“那太好了,孙董,你放心,等苏原把事情干完,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做董事会**!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太嫩!”
“哪里话,我从来不想这个,先找一个**,我们不出面……别忘了,人家姓苏啊。”
“姓苏算什么!我们几个老臣打天下的时候,她还在喝奶呢,翅膀硬了竟然可以和我们叫板了,啧啧。”
“那是,”孙董嘿嘿一笑,“我们没办法,这种国际金融市场的运作我们不行,外面找人又不放心,还是有她安排我们省心啊。”
“对对对!还是孙董高瞻远瞩!”几个人符和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嘻嘻哈哈地笑着。孙董的目光慢慢掠过每一个人,每个人的眼神闪烁,心里都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情,怎样借别人的力,成就自己。
苏原在另一头的房间,看着手机视频上的这群董事们,脸色阴冷。她的手中握着前一天刚签署的股权质押协议——苏原为了换取孙董在董事会上对她的支持,她将自己名下海天金融的股份质押给了银行换取了5亿多的流动资金。这笔资金以股东贷款的形式给了海天金融用做收购亚盟银行的并购款。之后海天金融将作为杠杆,启动衡泰的私有化。
因为对衡泰的收购案提的是部分现金、部分海天金融股权的方式,孙董承诺在并购完成并就任董事局**后,联合亚盟银行的老股东一起认购海天金融的债券用以偿还苏原的贷款并解除质押。而今天看来,他难道是还有自己的算盘吗?在所有的董事里,孙明浩跟着父亲最久,他和郝明蕾一直是左膀右臂,相得益彰。苏原只能选择信他。可若是信错了他,衡泰的大权旁落,父亲一生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很多情况下,背信弃义的朋友要比单纯的敌人狠得多,苏原不是不知道。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她攥着协议的拳头捏的越来越紧。
她拨通手中的电话:“小眉,我们需要支持。”
电话那头的叶小眉,听着苏原的介绍,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她跳起来的声音:“搞什么你!这些个老家伙的话你能信?你玩得过他们?你知道他和亚盟银行的股东是不是早就伙同一气?你这样是压上了自己的身家给别人做嫁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融资融券加杠杆?解除质押的主动权在人家那里,他们不还款你怎么办啊!你连股东的身份都没了,而他却能控制整个董事会!”
苏原在这头沉默,她当然不是不懂这些,但她亟需利用海天金融做靠山,海天金融收购亚盟银行后,将继承东南亚的所有业务线,更将成为香港地区数一数二的金融集团。海天金融能够提供换股,能提出比KC Capital更优化的收购案,那么衡泰的董事会则有法定义务选择更优方案。有了它做支撑,收购衡泰就有了血库。
可是,叶小眉的顾虑又何尝不是她的?她怎么知道亚盟银行的股东,是不是又有什么盘算呢?这一次的收购之后,谁又能保证这些套了现的老狐狸们会乖乖地去认购债券呢?协议是协议,一旦他们违约,她是不是要花上一个世纪去跟他们打官司?这么一来,衡泰私有化后回中国上市将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更可能被KC Capital或其他美资机构抢去。一个沉着保守了半辈子的专业人士,而今被逼到只能赌博的境遇,这也算是人生的玩笑吧?
北半球热火朝天纷争四起,而与之相对的地球南半边却宁静安详——凯恩斯原始森林,一栋木屋静静伫立。
一个穿着棉布白衬衣和蓝灰色棉麻裤子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左手提着一桶鱼,右手提着鱼竿神色自若地走上台阶。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门口一位身着休闲装发蜡光亮的男士,从台阶上缓缓地站起身。
两人平静地相望,眼神里透着一股风起云涌的深邃。随即老人放下了水桶和鱼竿,两人一前一后地张开了双手,紧紧地抱了抱彼此。
仍然不说话,彼此浅笑盈盈地朝对方打量,看着疏离沉默,却又闪出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一凡,你好像瘦了许多,跟你讲过的,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老人缓缓开了口。
“呵呵,黎叔却还是老样子,面色红润、气自丹田,看起来澳洲还是更养人些。”廖一凡整了整衣角,爽朗地拍了拍黎叔的胳膊。
黎叔点点头,一双回复了自然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廖一凡,拿起鱼竿伸出手请他进屋。廖一凡自然地提起水桶,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门。
屋内清净透亮,所有的一切都简洁明快,木质的桌椅,寥寥几件家具,两整面的木质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对夫妻的合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廖一凡迟疑了一下,问道:“师母……”
“她上个月走了,没有痛苦,很安详,”他眼中犀利的光突然变得安宁,视线轻柔地拂过相片上那个女人。“你知道的,她撑了很久了,太累了。”
廖一凡随着他的目光沉默,“师傅,请节哀。”
黎叔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五年的日子,足够回味,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另外,这个……”他从书架的最高层拿下来一个小信封,递给廖一凡,“本来打算给你寄回去的,既然你来了,正好拿去吧。”
“师傅,这个我不要,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廖一凡看了一眼,明白了什么,立即推了回去。
“一凡,”黎叔抬起眼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在现在这样的社会,能有你这样的小兄弟对我,我真的很感激。你只跟了我5年多,所以你要记住:你现在所有的一切成就,都是自己赢得的。以后,你不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迷失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廖一凡深深地点点头,说:“师傅,你知道我的过去……对我而言:上司大如天。您细心地栽培我,改变了我的人生。与我,您既是师傅,也如同父亲,就当是我的孝敬,好吗?”
黎军摇了摇头,说道:“有你这番话,我很安慰。这几年中,你已经给了我太多。要不是你一直不断地给我们汇款,我根本无法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地陪着她,你师母也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地继续治疗,也更不可能走得这么安详……她临终前还一直惦记着你,我们知道你的近况,不想打扰到你的事业……你师母关照过我,一定要好好关照你,等着你娶上媳妇……她已经走了,钱对我是身外之物,我真的不需要。你以后要成家、要有孩子,这些本来就是你挣的,你是要折我的寿吗?”
“师傅,你怎么这么说!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更别说,这本来就是您的钱,我替您做点投资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你现在闲云野鹤地,但毕竟是要生活的,这些你一定得留下。再说,上次为了那个孩子你还亲自去拜访Trinity School的校董,为她做了个人担保……这些,哪是钱能够衡量的呢。”
“孩子,前两年你留给我的,已经足够我下半辈子的了。”黎叔的眼眶有些微红,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之前,你在邮件里发给我的课题,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意义。你刚去做学术,比起那些老教授们,课题经费不那么容易申请到,就算师傅我给你的投资。不,是给这个社会的投资。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一直是你的心愿,就当给师傅我一个机会,成全一下这个心愿好吗?”说罢,他把信封塞到了廖一凡的口袋里。
廖一凡沉默了几秒,抬起头说道:“好,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黎叔看着他,似乎心领神会,他却不接口,只微微地一笑。林中的风吹过窗台,透明纯白的窗纱微微飘起,一束阳光顺着窗台照进来,廖一凡的头发瞬间成为金黄,和着黎叔花白的发色,并肩笼罩在夕阳下。一种志同道合的战友般微妙的情绪在房间晕染开来。他们都知道,在北半球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是一个喧嚣的世间,留给他们安安静静的时光,真的不多。两人谁也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静默,也讶异于这份无声的力量。
过了很久,黎叔拍拍廖一凡的肩,“一凡,记得我曾经跟你讲的,不要拘泥于过往的信息和事情,要从感悟中获取概念上的力量。既然来了,就先放开所有的事情,好好地玩一场,也许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廖一凡嘴角一丝苦笑,沉默了半晌,旋即露出爽朗的声音,“好!”
两人风淡云清地沿着湖边走,似乎在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引入眼帘的,是湖对岸隐约的山林轮廓,草地旁的长椅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戴着老花眼镜在翻着纸质书,几条白色的小狗正趴在草地上,乌黑的眼珠有些慵懒地看着来往的飞鸟和湖上的天鹅。
廖一凡双手闲闲地插在裤子口袋,突然饶有兴趣地望着停靠在岸边的一艘洁白游艇。湖面平静无澜,那艘游艇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一般昂首歇息在那里,像青色原野上站着的一位白衣美少女。廖一凡收回他有些出神的目光,对着黎军抬了抬下巴,戏谑地说道:“师傅,你什么时候该搞一艘这样的,晚年驾着她出海,人生就圆满了。”
“哦,what makes you think she isn’t mine?(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的)”黎叔缓缓说道,站在它的前面,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语气平淡、面部祥和。廖一凡看着他笑了起来。他知道黎叔向来稳当,就凭现在他的样子,自己还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来吧,”黎叔说道,“既然你喜欢她,那咱们就上去瞅瞅。”他边说,边继续平静地沿着阶梯登上船沿,摆出一副欣赏的样子,随意用手摸摸栏杆,向舱内张望。
“what?…”廖一凡有些警惕地四下张望,在澳洲侵犯他人财产可不是小事,踏上人家的游艇,跟随意进入人家的屋子一样,被干掉都是可能的。他还有很多事儿要办,黎叔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地搞事儿呢?!
“嗯,”黎叔回头看看他,“你站在那里干嘛?上来一起看看。”依然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是你的?”廖一凡有些迟疑地问道。
“是啊,好多年了,你师母喜欢出海,当时就送了她一艘,还是她起的名字。”黎叔有些莫名的伤感,“是个好听的名字。”
廖一凡有些出神地看着黎叔,“她叫什么?”
“你想叫她什么?”黎叔边看着远方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两人绕着游艇的舷慢慢地绕弯,风平浪静的湖面,有了一丝涟漪。
“我想叫她——白衣骑士。”廖一凡轻声地自言自语。
廖一凡的声音隐没在湖泊的波澜中。黎叔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回头望向他,眼中有了一层雾气,游艇的右侧渐渐展现在廖一凡的面前。廖一凡的眼睛有些湿润,一行英文字映入他的眼帘——“The White Knight 。”
黎军怔怔地站在那里,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念叨了一句:“也许,是时候回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