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整整一天,苏原的整个头脑都是混乱的,混乱的梦中她听到吴以民在楼下客厅的咆哮和郝明蕾压抑的哭声,关于抛弃和痛悔、关于因与果。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吴以民这样的失控,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要保持冷静甚至不能有一丝的情感波澜。声嘶力竭的客厅里,仿佛坐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做梦似的走出房门,请他们安静,因为母亲还在睡觉,父亲马上要回来。
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吴以民还没有从他的冲动中平缓过来,惊鄂而又痛心地盯着她,一时语塞。苏原的头脑第一次发生了混乱,所有对现实的抗拒,潜意识地使她排斥真相,仅剩的理智在提醒她:那是大脑在进行自我保护。
苏原望着他们的一双迷茫的眼睛逐渐聚焦清晰,正如一切的现实慢慢地围拢过来,摆在她的面前。郝明蕾的眼圈还是红红的,一夜的困倦让她今天看上去一如一个年华已逝的普通女人。她走上前来拥抱了她,拂过她的长发,“苏原,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知道该怎样坚强。我帮不上你,但我相信你可以的。那么多年来,我没有见过你,但你的父亲经常聊起你,他很为你自豪,你是他最骄傲的女儿。你必须要强大起来。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整个集团,只有靠你了!”
苏原有些虚弱地推开公司的大门,吴以民默默地陪在她的身后。经过这一夜,他们仿佛成了亲人,却尴尬地难以相处,吴以民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姿势和身份去关心她:他的母亲回来了,但却是毁了她家庭的罪魁祸首。他们命运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他几次张开手却犹豫许久地不敢放在她的肩头。而苏原呢,这么多天来的紧张和焦虑,这一夜的恍惚,她不敢想也不愿想,每次浮现出母亲和父亲的面容,她都自动隔绝,事情太多、危机太多、迷茫太多,郝明蕾说什么?他是父亲最骄傲的女儿?他一生为之努力的金融帝国大厦将倾。哪怕他后半辈子将要身陷囹圄,她要努力救下这个帝国,这不是一个人的帝国,那么多的老臣,那么多的员工,都是因为信他才跟着他几十年,而他们每个人都有家庭、都有孩子。
她不能倒,她倒了,集团就倒了,这么多的家庭也倒了,她必须强大起来。
她努力振作精神走进大堂——大门是低调的奢华,没有金光闪闪的公司名,甚至没有沙发,几面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画,在静谧的氛围里,来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幽深的画廊,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她很少来这里,宁静中隐藏的波涛汹涌让她没有安全感。
大会议室里人声鼎沸杂乱无章,刘子姗带着她的儿子在堂而皇之地在开董事会。会议室里集团的董事们唉声叹气:几个点着电子烟吞云吐雾,几个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短消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刘子姗叫了几遍“安静一下”,除了几个人瞥了她一眼,没有人听她的,抽烟发呆的继续安静着发呆、打电话的也接着在打。苏原推开办公室门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拿手机的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发呆的几个像看到了希望一般,激动地翘首站立。刘子姗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先发制人地凶狠问道:“你来干什么?”
这句话噌地点燃了苏原的怒火,她疾步冲到**位,“我来干什么?”
刘子姗还来不及反应,苏原炮轰般地开始质问:为什么她不在的短短几天时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其位谋其政,股票被做空的时候她在干什么?被恶意收购的时候有没有反收购对策?银团贷款要违约了为什么坐以待毙不想办法延期?……
咄咄的逼问让刘子姗涨红了脸无所适从,她原本就不善言辞也没有什么专业说服力,全靠自身的张扬维系在集团中的地位。苏绵衡在的时候没有人会给她难堪,只是也没有心思听她的意见。苏原一现身,大家仿佛都有了主心骨——郝明蕾猜的一点都没错:她的身份就代表了地位,衡泰系毕竟还是家族企业的维系方式。
刘子姗的儿子苏庆看不下去,一个箭步挡在他母亲面前,“说什么呢?真是恶人先告状!就是因为你,你男朋友是在KC Capital上班吧?他们趁着黑海公司做空我们衡泰控股的时候恶意收购,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已经是衡泰控股的单一大股东了,耗尽父亲一生心血的公司就要易主了!你懂不懂?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还有脸出现?”
KC Capital……苏原眼前一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楼天宇!她好不容易放松了心中的那堵墙尝试着接受感情,以为携手并肩的未来可以想象和依赖,原来一切都是欺骗。被关在红村的那段时间,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敌是友?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他又知道多少?她要去找他!要问清楚,他要干什么!
可是现在,她必须撑下去,她必须拥有董事会的支持,才能阻止他人将衡泰纳入囊中。
她稳定心绪,对着董事们镇定地问道:“截止到目前公司能集合的占股比例多少?我们的流动资金多少?银行贷款文件、股权质押文件、拟发公告,所有能拿出来的资料,统统调出来。还有你,“她手指向苏庆,”除非你能把刚才的问题给我们理清楚,我建议你,还是去旁边画你的漫画去。”
“你!“苏庆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但却毫无还手之力。随着苏原的冷淡平静的目光调转回董事会的大桌,几个董事和高管像刚反应过来一般,拿起电话就打,几个经理鱼贯而入,热闹非凡,谁也没有功夫再搭理刘子姗母子。苏庆恨恨地拿起包想要走,被刘子姗急忙拦下,跟他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示意他呆在会议室里才能掌握动态。两人的眼神和尴尬立于会议室一隅的情形,在苏原的余光中一览无遗。她冷漠旁观的神色,也映称在吴以民的目光里,后者的怜惜与无奈,不知道如何让她知晓——她曾经只是一个每天在办公室里做文件的律师,现实的残酷真的能够让她蜕变成一个杀伐决断的商场女人吗?
一整天过后,大家理清了思路,投身于纷乱的战斗中。一天之内,她便看尽世态炎凉——那些天天苏总苏总黏在身边的银行行长们,各个不冷不热的在电话里研究研究,“你知道,我们也难的,呵呵。”
没有错,这本来就是个如此现实的社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挂上她能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她静静地站在家里的露台上,炎热的天气有些起风了。
她面对的是小区最大的一片草坪,人工湖做成古风的样子,亭台楼阁、石凳长廊,却从无人问津。有时候,苏原都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平日都在干什么,少有人在这里驻足歇息,每家每户的小车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吴以民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后。他没有开口,脸上是少见的忧郁的神色。
“苏原,”刺眼的阳光让吴以民睁不开眼睛,他像是忍住了满腹的话,只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有别的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开口。经历这样的打击,苏原还能笔挺地站在那里,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而到今天为止,他才真正看到: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个勾心斗角、弱肉强食的地盘,他再努力,也什么都帮不上她。他只能看着她在人群中厮杀,那份沮丧,让他的周身充满凉意和无助。可是,那个楼天宇,那个似乎可以替她挡风遮雨的人,到底是真的能拯救她,还是会将她带入万劫不复?
“你说,要先来这里,为什么?”苏原停了一下,终于是轻轻地冲他笑了笑。一丝清淡的忧愁在两人面前瞬间播撒。少时不分你我的朋友,一起长大一起疯,一起想象未来想象世界,称彼此为最好朋友的人、甚至曾经差点就走进彼此内心的男人和女人,终于还是有了一条河。两人静静地望着对岸,无法跨越。
“是想让你看看,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吴以民的声音变得平和,多少年来他藏在心里的那个洞终于有了出口,那么多的疑问、不甘终于找到了答案,而对苏原的不舍和执着也终于能够给到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也许他们没能走到最后,是因彼此在心底都将对方看待为亲人。
“一切,已经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了,”苏原苦笑道,”明天就是我母亲的追悼会,父亲还在协助调查,可能很快就要立案,他一生的心血就要易主。还有楼天宇,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不相信他接近我的目的真就是为了衡泰……”
“苏原,”吴以民突然严肃地打断了她,“相信我,楼天宇,这个人太危险,你不能碰!”
“吴以民,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不可以!”吴以民突然提高了声音,这好像是第一次,他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在苏原面前,他一直是稳稳的,这也是作为一个全国三甲医院一线脑外科主刀医生必备的素质。但是现在他突然失控了,“过去我们之间的……没有关系,我想通了。以后,只要你幸福就好。但是,你信我一次,你选其他人,任何人都可以。这个人不能给你幸福,你答应我,和他保持距离,可不可以?”
苏原直视吴以民,“你想说什么?”
“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