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轩定眼一看,见是慈恩寺净空老和尚引众前来,便慌忙迎上行礼不跌。
净空老和尚垂帘微启,目光慈祥道:“老衲来送有缘人,世外杂事概不问。是是非非皆有缘,非非是是不由人。”
敬轩知道老和尚乃世外高人,说话自有玄机,也不敢多问,便躬身行礼,引入佛堂。
老和尚围着依然端坐的老太太转了两圈,淡淡笑道:“这生还是我送你,不知来世谁送谁?”
第三日,敬轩让人按照老和尚的要求,在佛堂前空地,用干净松柴搭起火化台,遍洒桐油,又在顶部覆盖红黄两层盖布,便静立一旁。
只见老和尚嘴里念念有词,在前引路,两个出家师父将依然盘坐在蒲团的老太太轻轻移向化台,安详恬静的样子,宛如菩萨端坐莲台。
老和尚引众围着化台经行几周,高呼一声:“尘缘已尽随风去,从此西方多一佛。”便举起火把点燃化台。
汹汹火焰腾然而起,刹那间,端坐的老太太便被冉冉的火苗包裹成个初开的荷花。
花蕊渐淡,渐透,最后,竟然变成个金光灿灿的佛像,静坐在那里。
众人见状,都不约而同的跪倒礼拜,等到再行抬头看时,眼前只剩一片飘着淡淡烟雾的灰烬。
七彩斑斓的舍利花,展示着老人家一生的善德,也向人们诉说着念佛往生的真实不虚。
收起骨灰和半盒色泽绚丽的舍利花,供奉在祠堂,听说老和尚还要做一连三天的三时系念法会,敬轩的心里便暗暗有些着急,因为答应人家的三天期限已到。
蔡文泰虽然表面上撤走了人马,其实是用更多的人马,从外围将唐庄软软包围。
好在有鹏飞跨马持枪往来接送,商队出入倒也没受到大的影响。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短短两天时间,唐庄私募兵丁,伙同突厥人谋反的消息,如雪花漫天,秋叶落地,一时间,便成大街乡小巷议论的话题。
虽然敬轩平日里为人低调和善,又常常救人于危难,但穷人对于富人的嫉妒怀疑之心,像是与生俱来,因此,有人便免不了要在心里暗暗嘀咕:“凭啥你有那么多钱,而我却没有,那钱都来得干净么?”
因此,墙倒众人推,听得李家倒霉了,那些懒得都不愿系裤带的人们,便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竟有人嘀咕,敬轩原本就是个江洋大盗。
然而,乌云再厚也挡不住阳光的折射,天空虽然灰暗,但它依然是白天。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李家不但富甲一方,也能造福一方,几千乡邻,都是在这棵大树下乘凉避风,过上了富庶安逸的日子。
因此,虽说李家摊上了官司,但听闻老太太仙逝,还是由衷的前来吊唁帮忙。
阵阵摄心悦耳的佛音法器,并未拦住夕阳将远处的树梢染成金黄,西屋的倒影,已经漫过了半边院落。
敬轩和三妹刚要闪身悄然出院,就听一阵轰轰的马蹄声临近,随即就有小的慌张来报:“大军已将庄院团团围住!”
话音才落,就见蔡文泰披风软甲,手按剑柄,威风凛凛的进了院门,身后几十个膀大腰圆的军士鱼贯而入。
见敬轩静立当院,蔡文泰冷声道:“三日期限已到,本官奉命拿人!”
敬轩淡淡笑道:“恭候多时!”说着,便主动伸手,示意上枷。
见蔡文泰使个眼色,立刻便涌上几人,手脚麻利的给二人打上了镣铐。
院内外的众人见状,先是惊恐的窃窃私语,紧接着就有人跪地求情,结果,“呼啦”跪倒一片,哀声道:“恩公可是个大好人呀!恳请大人明查!”
蔡文泰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嚷道:“他是朝廷要犯,尔等不要让他的伪善所迷惑,快快离开,不然以妨碍公务论处!”
如狼似虎的衙役刚刚驱散人群,蔡文泰就拿出人犯清单,高声念了一遍,末了道:“以上人等,统统押往府衙大牢,听后朝廷发落。”
敬轩抿嘴暗暗一笑,心想:“果然是要斩尽杀绝呀,就连不满两岁的孙子都不放过。”
见军士衙役们就要往里冲,鹏飞即刻横枪拦住,冷声道:“除正屋祠堂外,不许乱翻,只须拿人,不许抢劫!”
蔡文泰带人,狗寻干屎般的折腾一番,见除几个下人婆子外,并不见名单所列之人。
又在鹏飞父子的监视下,四处搜寻一番,依然不见人犯踪影,便从佛堂顺手摸个小金佛藏进衣袖里,怏怏来到了前院。
见到敬轩便梗着脖子嚷嚷道:“人呢?你把人都藏哪了?”
敬轩淡淡道:“大人来的不巧,妻小两月前就去了石头堡,大人可派兵前去拿人。”
蔡文泰微微一愣,便丧气的挥挥手,将敬轩和三妹押回了府衙。
按理说,蔡文泰与敬轩,远日无仇近日无怨,虽说是朝廷指令,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总不至于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吧?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平日对敬轩恭顺得像狗似的蔡文泰,一反往日的臣服敬仰,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但不设法开拓营救,还要将二人分别打入死牢。
其实,衙役们大都敬佩敬轩的侠义近人,不但将二人偷偷安排在了条件比较好的单间住在一起,而且,还有小灶吃,这不光是因为仗义,还有鹏飞给的大把钱币。
将敬轩三妹关进了死牢,蔡文泰并没死心,一面急急派人传递官文,请求对天山以北有辖制权的安西府,派兵到石头堡捉拿人犯,一面暗暗策划出一起阴毒的事件。
朝廷明文,先将敬轩关押,若贺鲁派人来救,便说明二人串通一气,狼狈为奸;若贺鲁置之不理,则谋反之罪可以免除,只需落实养军诏书真伪,便可定论。
然而,蔡文泰却一心想让敬轩一家死绝,而且,越快越好!
尽管昏暗的牢房,气味像荒废的驴圈,狭小的像童养媳的卧房,但只要敬轩和三妹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都说,人在牢中,都喜欢回味从前外面的自由,他二人也不例外,平时忙忙碌碌,杂七杂八的事情搅扰,也没个正经时间翻腾过去,现在倒好,除了翻箱倒柜的找话说,还真不好打发脚步变慢的时光。
当然,说到眼下的境遇,最让二人放心不下的还是李晖和思璇。
——他二人是否受到牵连?
李晖昨晚带人偷袭了吐蕃人的营寨,把群野狼像兔子般撵出了二十几里,直到后半夜才回屋,抚摸着玉莹微微鼓起得肚子,甜甜睡去。
二人结婚一年多都没啥动静,玉莹本以为自己不能生养,还明里暗里鼓动李辉娶个二房,好给李家填个后,要不,就像继昌那样,索性弄个草原姑娘回来,反倒省事。
但都被李晖当做戏话,一笑了之,他已经有了致死难忘的兰达,和曾经救过自己命的跛脚姑娘,草原不会再有毡房能留住他,但玉莹是真心为了他好。
不曾想,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玉莹却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闪闪烁烁问了随军缝扑的婆子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欣喜之余,李晖像是宝贝开了花似的,更加把玉莹疼爱的不知咋样才好,本想即刻就送玉莹回家养胎,但随军的婆子却说,还早哩,女人太娇气了会难产。
这便让本就像蜜箱上的蜂子般黏着的小两口,有了继续留下的借口,好在军队驻扎在村里,李晖无奈,只好雇两个有经验的婆子整日陪着玉莹,坚决不让她再骑马上阵。
太阳刚刚缓过醉红的脸,金芒还显柔软,就见伊州府衙的两名衙役,跨马缓缓而来。
来人李晖都认识,便略显意外地嚷道:“哎呀,啥风把二位哥哥吹到了这种山沟沟?”
二人赶忙下马,拱手行礼道:“黄宏、崔让,见过宣威将军。”
李晖依然显出大大咧咧的样子,嚷道:“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啥大军小军的,咱是好兄弟!”
见二人面显迟疑忐忑,李晖收敛嬉笑道:“有啥为难之事么?”
黄宏抹了把满脸胡须的黑脸,虎眼闪烁,肥厚的嘴唇哆嗦般道:“实不相瞒,将军摊上了要案,我俩是奉命来拿你的。”
李晖猛地惊愣了一下,二人平日从不开这种玩笑,于是,狐疑的瞅了他一眼,沉声道:“到底是咋回事?”
黄宏警惕的朝四下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具体不详,是上面直接下令拿人,看样子来头不小,将军只要打昏我二人,便可远走高飞。”
见二人一副真诚的样子,李晖轻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感慨道:“不愧是我的好哥哥!又没做啥对不起朝廷的事,我怕啥?收拾收拾东西,咱这就走!”
玉莹已成李晖的影子,当然是无法让她留在这里,再说,丢下她李晖还不放心,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好先带着,到了驼店给家放出消息,让人到伊州来接人。
然而,刚刚进了伊州城,李晖就被人拦住塞了个纸条:“家中有变,自安勿回!”
这回李晖才真的惶恐不安了起来,家中有变,究竟怎么个变法,他一概不知,未谙官府黑暗,朝堂复杂的李晖,只想如何将玉莹平安的送回长安娘家。
然而,当韩威读过圣旨后,平日天真快乐得像个孩子般的李晖,顿时,像被开水烫过的青菜似的,瘫软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