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朝,本打算利用西突厥来稳定天山草原,自己由东向西,逐步渗透控制以塔里木盆地为中心的西域绿洲王国。但这一计划,却被喂不饱,养不家的乙毗射匮可汗彻底打破。
大举西征的诏书,并非是一气之下的产物,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唐王朝要想西进,开展与西域诸国的正常往来,互通贸易,就必须铲除沿途的毒瘤。
于是,唐以左晓卫大将军阿史那杜尔为昆丘道大总管,鉄勒名将契苾何力为副总管,率领西州郭孝恪,鉄勒十三部,及吐蕃、吐谷浑各部联军向西进讨。
此时的贺鲁,正因皇上的厚重赏赐,热情款待,以及将其部族,安置在可汗浮图城以北的广袤草原安家,而兴奋难耐。
听得大军西征,顿时,公心私念骤然萌动,即可亲自上朝面奏皇上,请求参战。
大战在即的李世民,当然欣然同意,即可命他率领本族兵马,加入征战。
其实,狡猾的贺鲁,并非是单纯感恩李世民的厚待挺身卖命,而是他对天山草原的情况太过了解。
大军一旦西进,乙毗射匮必要派兵驰援焉耆龟兹诸国,山北草原的力量自然减弱,这正好是自己向西扩展的大好时机。
主帅阿史那杜尔早年随侯君集征讨高昌时,就对天山南北的状况了如指掌,各路兵马在西州会齐后,便兵分两路。
一路由契苾何力统领伊州兵马,与贺鲁部沿天山以北向西挺进,以牵制西突厥力量。自己亲率各路人马直逼天山以南各国。
早在阿史那杜尔兵进高昌时,李晖还在天山学艺,但和契苾何力却是往年之交。
自从在草原毡房中,两人尴尬相遇,到护送其母姑藏夫人进京,以及受皇帝之托提亲任职,契苾何力就已与李家结下深厚的情义,还一直为李家保守着鲜为人知的祖上之谜。
而李晖与贺鲁,更是才从并马挥刀的尘埃中走出,两家又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关系。
在可汗浮图城修整两日,贺鲁便以主人的姿态,热情洋溢的款待了草原英雄契苾何力。
商讨西进的步骤时,贺鲁主张将上万人马南北一字排开,像石磙压草般推进,将乙毗射匮的势力逼向西面。而契苾何力却主张先从主力着手,各个击破。
两人相持已久,最终都把目光转向了默默不语的李晖。
李晖‘嘿嘿’一笑,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似的嘟囔道:“我在琢磨咋样才能让我的老哥哥挣得头功哩。”说着,暖暖瞅了契苾何力一眼。
对于李晖这位忘年小弟的能耐智慧,契苾何力是着实佩服,知道雪狼的子女,各个都是智勇双全,能够独当一面。
于是,欣喜道:“快说说,有啥好点子。”
李晖拿根柴棍在地上指指画画道:“铁门关以东这块,要数处月和处密两个部落的人数最多。而且,两个部落又离得近,可以先从他们下手。”
话音才落,贺鲁就摆手嚷道:“不行!不行!那两个部落原是乙毗咄陆可汗的人,一年前投靠了乙毗射匮,两家还接了亲,现在可是人家的主力,手下少说也有几千兵马。”
李晖冲他‘嘻嘻’笑道:“怕了?当年你只有两千兵马,都敢和人家拼命,眼下我们有上万人马,你倒怕了?”
贺鲁虎眼圆瞪嚷道:“我怕个屌!只是人死多了不好给朝廷交代。”
李晖嬉笑道:“我还忘了,你现在也是朝廷的人哩。”
见二人扯偏了正题,契苾何力沉声道:“你倒是说说,怎样对他们下手?”
李晖收敛笑容道:“往常我们商队路过,只要停在两个部落之间,他们就围过来买货。”
见二人目光愣愣瞅着自己,好像商队与打仗毫无关联。李晖暖暖笑道:“眼下草原乱,我家都是几个商队合起来走,往往一次都有几百上千人马。”
契苾何力浓眉微挑,像是李晖越扯越远,贺鲁也略显焦躁的直搓手。
见二人有些心急,李晖诡秘一笑,这才说出了他的想法。
契苾何力听了,猛拍大腿道:“这法子好!”
见贺鲁热情不高,李晖‘嘻嘻’笑道:“把他们抢走你族里的牲畜和女人,统统要回来,你就等着壮大族群吧。”
听了这话,贺鲁的精神顿时一振,两眼热热瞅着契苾何力,肥厚的嘴唇痉挛般的颤动几下,欲言又止。
契苾何力轻蔑的瞅了贺鲁一眼,淡淡道:“你的人要打头阵!”
贺鲁自信的一拍胸脯道:“这是当然!我的勇士,各个都像才吃饱的狼。”
绮丽的朝霞,刚刚染红半边天空,就见草原深处,迤逦着一条宛若巨蟒般曲美的驼队。
声声清脆的驼铃,像滴水般敲打着草原人的好奇心,如春菇似成片的毡房,便像猫鼬出洞般蠕动了起来。
草原女人是格外的勤奋,好像与生俱来,她们就不知睡懒觉是一种享受。
缓慢而至的驼队,渐渐被花花绿绿的衣裙所围绕,驼队停留了一会,便开始卸驮卖货。
随着太阳热情的光芒,男人们的身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对于远离城镇的草原人来说,商队的到来,就意味着给部落带来了外面的世界,草原民族的热情好客,总会让商贩们既得到了利益,又能让幸运的人们体味到特殊的爱情。
由于商队的货物对路,价格又合适,不到半天时间,就吸引了相邻两个族群的男男女女,其热闹的程度,并不亚于汉人的庙会。
就在笑了一天的太阳,像是闻到了西边山后的酒香似的,开始偷偷泛红了兴奋的脸面,遥遥的沙梁,又出现一支放眼望不到尾的驼队。
已经减弱了购买欲的人们,只是翘首望一眼,便不再理会,因为驼队打远处经过,对他们来说已司空见惯。
被酒香熏红的太阳,已经懒懒卧在了遥远的山头,草原渐渐披上了迷人的衣裳。
飘带般的驼队,折向部落,龙头已经爬上了缓坡。
部族头人哈斯木踮足翘首,凝视了一会,便打发人前去查看究竟。因为,近来的草原不大太平。
飞马而去的人,很快便带回个四十几岁的驼队老板。
见那人冲哈巴斯躬身行礼,用熟练的突厥语道:“尊敬的头人,只因我们走错路耽误了时辰,想在这里补水过夜,请头人行个方便。”说着,伸手递给哈巴斯一把钱。
哈巴斯狐疑的瞅了那人一眼,又遥望了渐渐临近的驼队一眼,声音淡淡道:“看样子,驼驮不轻,是啥货?”
老板赶忙笑道:“是给大宛送的纸张和瓷器,没别的。”
哈巴斯好像对货物丝毫不感兴趣,瞅了眼不远的缓坡道:“就在坡底过夜,不许乱跑。”说着,便摇摇晃晃的朝女人出没的毡房走去。
和一位身穿红色衣裙的年轻女人说了几句,哈巴斯刚要掀帘进门,像是猛然惊愣,扭头朝遥远的东方翘首张望了一阵,又侧耳静听。
刹那间,风云突变。一面狼叫般嚷着叫人去圈马,一面大呼小叫:“有大批马队冲来!勇士们准备弯刀!”
刚刚卖完货物的商队小贩,慌忙凑近道:“头人,这是出了啥事?我们有危险么?”说着,两腿已瑟瑟发抖,牙齿也开始‘咯咯’作响。
哈巴斯用鄙夷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声音冷冷道:“趴在毡房别动!狼群来了有我的勇士!”说着,便朝不远的马匹走去。
草原人打小在马背上长大,马就是他们的腿。平时,一家只留一两匹马应急或是访友用,其余的,都在不远的草场放养。一旦有事,便派人圈来,人各一马。
此时,轰轰的马蹄声,已像隔山的春雷般震撼着草原,原本安静的部落,开始人头涌动,神情紧张了起来。
女人们纷纷钻进毡房,而男人们都手提弯刀,一面朝远处张望,一面焦急等待着马匹的到来。
哈巴斯立马朝前张望了一会,又面显烦躁的瞅了眼遥遥可见的马群,忿忿骂道:“该死的巴哈!慢的像头缺了腿的牛!——托里!快带人把马圈过来!”
落日的余晖,已经掩盖不住冉冉而起的尘埃,远处的天际,已被滚滚黄尘所弥漫,轰轰震耳的马蹄声,已经蔓延到了不远的坡后。
然而,草场的马匹,依然安闲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年轻力壮的托里挥手打个唿哨,便带着两人飞马而去。急促的马蹄刚刚掠过浅沟,随风摇曳的红柳丛内,突然飞出三只羽翎箭,三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几乎同时栽落马下。
草场,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哈巴斯左等右等不见马来,而远坡的马匹依然像往日那样低头吃草,丝毫不见被惊动的样子。
如潮般轰轰作响的马蹄声,又在渐渐逼近,他开始显得有些慌乱不安。
焦急无奈的瞅了眼手提弯刀,怀抱马鞍,惶惶不安的人群,高声嚷道:“把商队的马匹抢来!不能让野狼冲进女人的毡房!”
说着,便带领陆续汇聚的零散族人,纵马挥刀,朝着滚滚黄尘奔去。
与两个商队的马匹合在一起,哈巴斯身后的骑士也不足千人。
而漫漫黄尘下,却似万马奔腾,像浪潮般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