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发兵,本想对突厥人讨个说法,逼他们交出杀人凶手。而生性鲁莽倔强的桑吉,却不会坐以待毙,或是轻易俯首称臣,而是整顿全部勇士,打算与西州兵马决一死战。
相比从前,突厥人有了更大的优势,他们不但拥有了水草茂盛的草场,和有利地形,也没有牲畜家属的牵绊,勇士们早就吃饱羊肉喝足了马奶酒,有力没处使。
加上桑吉又谎称只要打败了汉人,就有大批的牲畜和女人。生性好战的突厥勇士们便备马磨刀,准备大干一场。
红红的太阳才淡淡染上了云絮的边缘,就有探子回报说:“大唐两千兵马和八百守军汇合,已向草原开来。”
一向鲁莽固执的桑吉,并没用他简单的头脑,带着勇士们前去拼命。通过在草原与射匱人的交战,他从思璇那里多少学到了些‘战术’和计谋。
听的大军压境,他即刻召集各部头领到帐,先说了些突厥人必胜,长生天保佑之类的话。然后,拿截木棍在地上指指画画道:“这里是他们必走的山口,契卡带你本族八百人马埋伏在北面山后,等大唐人马过到一半,突然杀出。记住,我们只是让汉人知道厉害,并不是要杀光他们,只造声势,少杀人。不然,不好给雪狼师父交代。”
见契卡点头明白,桑吉接着道:“卡姆斯带你本部五百勇士藏在南边山后,听到喊杀声就立刻出击,不能让后退的人马夹击契卡,我带其余人马从正面迎击,定将他们撵的满山乱跑。还是那句话,只赶不杀。”
勤快的太阳刚刚照白半个山头,西南方向便传来轰轰马蹄和隐隐战鼓的声音。远远望去,大唐军队刀枪林立,旌旗招展,虽不显得杀气腾腾,但也足见大国军队气派。
为首三员大将,身后兵卒数排成行,马步军首尾相顾,缓缓而行。穿过倒八字形的山谷,就到了突厥人的驻地。那里是一马平川的草场,正能摆阵扬威,震慑对方。
领军头领早就谋划好,要在那里列阵扎营,让突厥人乖乖俯首称臣,交出人犯。
自持强胜,趾高气扬的大军刚刚行至谷中,就见谷口处,突厥人立马扬刀,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因是缓坡,也看不清身后究竟有多少人马。
领军将领住马静观了一番,嘴角抿出轻蔑的微笑,挥手示意军队,继续缓缓进前。踏上草地,马蹄声虽不显得轰轰震天,但‘咚咚’作响的战鼓声,却响彻云霄,惊鸟四飞。
当整齐踏进的中军,刚刚经过一道山岔时,突听杀声顿起,战马嘶鸣,眨眼间从山岔内冲出一哨人马,如过江蛟龙般将队伍撕为两截,向后掩杀。
前军才派出人马返回驰援,就见左边山岔,又冲出一队人马,直奔援军。就在前军惊愣恐慌之际,谷口的大军又挥刀催马,以排山倒海之势猛冲了过来。本来整齐威严的队伍,顿时变成疯蚁般的四散逃窜。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原本想对突厥人耀武扬威的西州兵马,万万没想到,一向直率蛮勇的突厥人,竟然会用计谋打仗,突然被三路人马分段截杀,顿时慌了神,士兵也不听将士号令,就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简直可以用‘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来形容。漫漫山坡,如狼赶羊群一般。
既然桑吉有令,不让杀人,贪婪成性的突厥人便盯上了对方的马匹。刀刃反转,用刀背打昏对手,便来个‘顺手牵马’。一仗下来,突厥人竟然弄回几百匹战马,也算是收获不小。
短暂的胜利,让突厥人兴奋不已,他们第一次用零伤亡的代价,不但轻而易举的打败了西州军,而且,还得到不少军马辎重。虽然没有女人的夜晚,也并没减弱篝火的欢快,和勇士们欢笑歌舞的热情。几经战乱的草原,迎来了少有的激情和热闹。
然而,甘醇的马奶酒,并没灌晕桑吉的头脑,在欢笑尽兴之余,他暗暗召集各部头人,商议下步对策。当然,神情是担忧沉重的。
桑吉灌下半碗马奶酒,强打精神道:“这次胜利纯属侥幸,按照今日西州军的阵势,若真面对面的打起来,我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明日他们必来报复,我们该如何应付?”
死一般沉静了片刻,契卡咧开大嘴,带着几分酒气嚷道:“就和他们你一刀我一刀的砍!不信汉人的脖子比我们的硬!”
见群情激奋,大有与来军决一死战的决心。桑吉缓缓摇头道:“阿爸走时安顿过,我们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人,一定不能再闹事。昨天我也是一时逞能,虽然给他们点教训,但也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这件事,只有雪狼师父能解决。”
沉吟须臾,契卡嘀咕道:“等雪狼来,恐怕我们已经被人家当做羊肉煮在了锅里,就是死也要砍翻他们几个。”
见大家七嘴八舌的瞎嚷嚷,也拿不出个正经主意,桑吉长叹口气道:“为今之计,还是采取雪狼对付射匱人的办法,先拖住他们再说。”
见众人都以询问期待的目光瞅着自己,桑吉沉声道:“明日一早,我就去他们军营谈判,看人家到底想咋样。总不能稀里糊涂的的被人当羊给宰了。再说,阿爸正去京城见皇帝,万一我们把事情闹大,皇上还不砍了阿爸的头。”
桑吉如此一说,持勇好战的突厥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磨拳擦掌,但却各个垂下了肥胖的脑袋。
宽敞的军帐是一样的沉闷,初战失利和被狼撵得四散而逃的耻辱,压迫的众将抬不起头来。沉默良久,主将陈盛才两手一拍,忿忿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突厥人!要不是郭都护有令,只降服不乱杀,我早就挥军直捣草场,哪会有此耻辱!”
副将刘泉沉声道:“看得出,突厥人也没下死手,只打伤了几百个士兵抢了马,几乎没见血。以上午那阵势,若是真开杀戒,恐怕死伤不少。”
偏将黄德不屑道:“狗日的搞突然袭击,要是明刀明抢的干,我怕他个逑!”
陈盛闷声道:“不管咋说,失掉的面子也得夺回来,不然,还不被突厥人给笑话死!”
顿了一下,陈盛扫视众人一眼,接着道:“明日将队伍分成三段,摆开一字长蛇阵,还走那条路,要是龟孙子再耍啥把戏,只要进了阵,就来他个首尾相接,裹在里面一个都别放出来。他们要是硬闯,统统杀光!就不信治不了这帮野蛮人!”
懒懒的太阳,刚刚爬上遥远的树梢。一声悠长的牛角号,划破青蓝的天空,成为草原最为响亮的声音。队伍集合,整装待发,昨日的惊魂,激发了今日的斗志,好像林立的刀枪,也似乎比往日闪光亮堂。
陈盛手提红缨枪,胯下青鬃马,软甲铜盔,威风凛凛,铁青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便催马向前。其实,将士们都清楚,统领脸上写着‘报仇’二字。
队伍的首尾还未全动,就见桑吉两手空空,跃马在前,身后只跟着两个护卫,径直而来。
有人认得桑吉,知道他是贺鲁的儿子,现在全权统领着突厥人。陈盛听说,昨日是这黑小子捣的鬼,今日大胆来访,想必要看自己的笑话。于是,火气顿生,银枪一指,骂道:“——呔!你个黑鬼!还赶来军中送死!”
桑吉前些年,和继昌混的也学会不少汉话,见对方出言不逊,面带怒色,知道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于是,缓缓近前,手搭左肩行礼道:“阿史那桑吉拜见西州元帅。”
陈盛虽在气头上,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还是清楚,于是,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回去赶快排兵布阵,今日,我要与你一决雌雄!”
再性烈的马,只要架上了辕,就沉稳温顺了许多,也许是一种无可代替的重担和责任感,驱使它有了这种改变。离开了父亲这棵大树,桑吉好像一夜间就成熟稳重了许多,也懂得了为大局着想,遇事三思而后行。
见对方依然怒气冲天,便以汉人礼拱手道:“昨日是我鲁莽,还望将军海涵,所劫马匹就在坡下,如数奉还。你我都是一个太阳下的子民,能否下马一叙?”
陈盛见桑吉态度诚恳,便示意队伍暂住,自己便与几位将领下马,引桑吉三人来到军帐。
各自落座,桑吉再次起身行礼道:“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找不出两块相同的草场,你我虽然族别不同,但都是大唐的子民。是兄弟,就不该刀兵相向。”
陈盛冷声道:“那你的人为啥放箭伤人?”
桑吉据理力争道:“是你们的人先要杀死我的勇士,他现在还躺在地上,像头半死不活的牛!”
陈盛拍案而起,怒吼道:“可我的人已经埋在了土里!此仇不报,决不罢休!”
桑吉强压怒火,声音微颤道:“那你想咋样?”
陈盛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嚷道:“交出杀人凶手!突厥人马向西北退后百里,不许再靠近巴里坤草原驻军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