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鸢从怪石的一侧缓步走了出来,满眼愤怒,一寸一寸收紧着手中的白绫。
叶澜儿死命拉扯着脖子上紧箍的白绫,却根本就没有什么卵用。
她没有想到这个带着书香女子气质的舞女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一根白绫耍的如同是她的第三只手,至柔之物转瞬变成至刚的杀人利器,功夫着实了得。
叶澜儿垂死挣扎,心说既然你有这种本事,还藏匕首做什么?多此一举!
想到匕首,叶澜儿不由得转动眼珠,向湖面看去。
这一看,另她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反抗。
刚刚也就一瞬间的功夫,湖面上竟然漂上来数十条锦鲤的尸体!个个翻着白肚皮,黑白分明的鱼目早已没有了光泽。
原来那柄匕首,早已喂了剧毒!
叶澜儿看向飞鸢因气愤而显得苍白的脸,切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飞鸢此行,做了充分的准备,本是志在必得。
此刻没有了化血丹淬火锻造的匕首,对付慕容恪胜算起码少了七成。
这个该死的女人,以身侍奉慕容恪,觍颜媚主也就罢了,竟然骨子里都是奴性,为了慕容恪那个男人坏了自己五年来卧薪尝胆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
想到这里,飞鸢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叶澜儿本来就被勒的说不出话来,现在更不可能作解释,脚下扑腾,手上拍打,很快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飞鸢看着眼前女子涨紫的脸,满面的泪水,感受着她渐渐丧失的生命力,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她还没有杀过无辜之人。
十年磨一剑,她今日的目标,有且仅有慕容恪一人。
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是无辜的。并且,如果她想要对自己不利的话,大可以向慕容恪告发自己,而不是悄悄的将那匕首扔进湖里。
念及此处,飞鸢的手已经完全松了下来。
叶澜儿蓦地被放开,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一般,靠着怪石向地面上滑去,捂着胸口,喘息不已。
这个怪石有足足有两人高,并且恰好成凹陷的形状,将两个女子的身形完全罩住。
叶澜儿不再怕被飞鸢知道自己不是个哑巴,等到呼吸平复了之后,开口劝道:“飞鸢姑娘,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你!你知不知道这睿王府里有多少明卫,又有多少暗卫!凭你自己,想伤慕容恪,根本就不可能,你这是在送死,你知道吗!趁没有人知道,你赶紧走吧。”
“你是在帮我?”飞鸢绣眉一拧,全不相信。
“我不忍心看你白白送死!”
飞鸢有些奇怪地看着叶澜儿满脸泪痕的脸,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中看出端倪:“你倒是菩萨心肠。”
叶澜儿叹了口气,还真是好心没好报:“你当我是神经病管闲事好了。慕容恪心狠手辣的很,要是知道你要行刺她,你会死的很惨的。”
“哼,你以为我会怕他吗?我不怕。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这下轮到叶澜儿感到奇怪了:“你这么好一个姑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非要这么想不开,听说你才十九岁,跟慕容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是血海深仇!”
飞鸢的心事,从未跟人讲起过。
可是今天面对叶澜儿,或许是一路走来太累了,竟然产生了倾吐的欲望。
叶澜儿通过飞鸢感伤的回忆,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飞鸢的全名叫做玉飞鸢,本是江南诗书名门玉家之女。
她有个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哥,唤作顾轻尘。
两个人从小耳鬓厮磨一起长大,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双方父母做主定下了亲事。
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一对璧人本可以结为连理,经营美好的生活。但是顾轻尘却想挣得功名之后再风风光光地迎娶飞鸢进门。
所以,他只身去了京城。
后来,便跟随睿王慕容恪驻守西北。
在京城之时,两人书信往来,飞鸢还能得到顾轻尘的近况。
可是西北战乱,通信并不容易,玉飞鸢有时候半年才能收到一次信。
在顾轻尘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说自己可能会有危险,让玉飞鸢不用等他。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就再也没有了音信。我知道当年的那场大战,三千守将只剩二十人。但是家中并没有传来讣告,我总觉得,他会在那二十人之中。可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便找来京城。几经周转我终于找到了他当年活下来的同袍。”
“然后呢?”叶澜儿听得飞鸢的语调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不知道玉飞鸢当年经历了什么,但是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从江南赶来京城,她遇到的苦难与挫折,肯定数不胜数。
而且从目前的状况来判断,玉飞鸢千里寻亲的结果并不太好。
玉飞鸢双目蓄满泪水,仰头不让他们滴落下来。
“嗬,他的同袍告诉我,表哥根本就没有参加当年的那场大战。”
叶澜儿倒是吃了一惊:“那他……”
“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被慕容恪处决,罪名是临阵脱逃!那个人说……他说顾轻尘想要回江南见他的未婚妻,擅离职守……”
叶澜儿本以为那个叫顾轻尘的年轻人,应该不出意外死在了那场对抗西夷的战争当中。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被慕容恪处决了。还因为临阵脱逃这种可以罪及家人的罪名。
玉飞鸢一心思念情郎,冒着被逐出家门的风险也要去寻他,可得到的竟然是这种结果。
更要命的是,那顾轻尘是为了见她而出走军营,这无疑让玉飞鸢将顾轻尘的死归咎于自身,想走出来心中执念,就更难了。
“就因为这样,你就痛恨慕容恪?临阵脱逃被处决,说实话并不冤枉啊……”
“他绝对不会临阵脱逃!我知道他,他绝不会临阵脱逃!即便是为了见我,他也不会放弃他的战场!我知道他,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他!”
飞鸢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魔怔了一般。
叶澜儿没有想到像玉飞鸢这样的女子竟然会因为对一个男人绝对的信任疯魔至此。
她看上去本应该是那种淡然出尘的存在啊。
“飞鸢姑娘,人死不能复生。顾公子已经去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叶澜儿无力地安慰道。
玉飞鸢当然听不进去,她冷笑出声:“人死了,还背着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他怎么能够瞑目!我知道是谁害他的,就是慕容恪。是慕容恪亲自下的命令,也是慕容恪亲手杀死了他!
慕容恪手上沾满的鲜血,就有我表哥的一份!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他,硬要给他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后来呢?西风城失守,三千守军俱阵亡,他慕容恪作为一成守将,丢盔弃甲,苟且偷生,这又何尝不是临阵脱逃!这样的临阵脱逃,该不该死!”
叶澜儿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怪石后突然现出两个人影,为首的赫然就是慕容恪。
他早已经换了一身水蓝色常服,象牙白嵌宝玉腰带,黑色皂靴。此刻满面悲怆,神色凝重,似乎因玉飞鸢的话而伤心。
叶澜儿事先丝毫未察觉,他们突然出现,害得她吓得更爬不起来了。
肯定是那个该死的苏玉,发现自己神色不对,尾随了过来。
这下子完蛋了,东窗事发,倒霉的不仅仅是玉飞鸢,还有自己这个隐匿不报的帮凶啊。
叶澜儿不由自主地向石块上靠了靠,然后听得慕容恪缓缓开口说道:
“你说的没错,是该死。”
这是玉飞鸢第一次见到慕容恪,但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没有丝毫的畏惧,直迎着慕容恪的目光:“你就是慕容恪?”
叶澜儿有些替玉飞鸢担心,敢这么对慕容恪直呼其名,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见过慕容恪的狠戾。
慕容恪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抽出了苏玉佩戴在腰间的长剑。
叶澜儿心脏骤然一紧,伸手拉住玉飞鸢的手,看着慕容恪,不敢作声。
完了,完了,他这就要动手了。
不过,如果慕容恪能够一剑给飞鸢一个痛快,不用剥皮削骨地折磨她,倒也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正这样想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慕容恪将那闪着冷光的宝剑扔到了玉飞鸢的手上!
苏玉神色微动,正要说什么,却被慕容恪制止了。
他看着远处的湖面,似在回忆往事:“你说的没错,顾轻尘是英雄好汉,即便所有人都逃了,他也不可能临阵脱逃。”
玉飞鸢听到这话从别人嘴中说出来,一股热血堵在胸中,泪如雨下。
慕容恪眸光黯然:“他是我的兄弟,是我对不起他。你来寻仇,情理之中。
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要砍要刺,我不会还手。我知道顾轻尘一直将你放在心上,如此,也算对得起他。”
说罢,慕容恪垂手而立,平静的看向玉飞鸢,站定等待那一剑的到来。
叶澜儿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弄明白,复仇之剑就要落下来了?虽然已经验证了他并不是叶锋,可万一他就是叶锋,不过穿越之后没有了记忆呢?
不行,不能让他死!
“咱先淡定一下好不好,首先,得搞清楚那顾轻尘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又为什么会被扣上临阵脱逃的罪名?你总得解释解释吧?”
“无可奉告。”
哈?叶澜儿气的鼻孔都大了。这找抽的态度!玉飞鸢,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宰了这个家伙,三刀六个窟窿,看他还拽不拽!
玉飞鸢许是同样被气到了,颤抖着问:“你羞于启齿,因为就是你害了他,对不对!表哥引你为生平知己,你却暗害了他,是也不是!”
慕容恪点了点头:“是,是我害了他。动手吧。”
慕容恪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总让叶澜儿感觉他有种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意思,丝毫没有面对苦主家属该有的那种愧疚态度,因此,特别特别欠揍。
这根本就不是在求原谅,而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