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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清露冷如冰

我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掉在了他的衣袖上,小时候,虽然他向来沉默寡言,却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默默护着我,三哥走的时候,他抛下一切赶回来救我,若不是此番细想,我竟不知道,原来,他曾为我做了这么多,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现在想想,真羡慕那时的我啊,那时少不更事,四处闯祸,可不论闯了多大的祸,捅了多大的篓子,都有恃无恐,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会有三哥四哥帮我担着,他们会想方设法的帮我,我只管闯祸,自有他们帮我善后。

一个不被人重视的庶女,在宇文府里活的如此肆意妄为,皆是因为三哥四哥,只要想到他们,只要听到他们说一句“有我在”,我便立刻觉得心安,心里充满了底气。

如今三哥不在了,四哥虽然身居高位,却如履薄冰,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给他添乱,便是我能给他最大的帮助了。

我扫了一眼一脸阴翳的宇文护,忍住悲伤,奋力挣开四哥,“四哥,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如果你真的把小七当妹妹,那么,就尊重小七的选择吧,小七心甘情愿的跟着大人。”

四哥脸如死灰,他定定的看了我片刻,沉声问我:“小七,你真的决定了吗?不会后悔?”

我心如刀割,却一脸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绝不后悔,小七心如明镜,甘之如饴。”

四哥的脸由青转白,他凝视了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既是你的选择,四哥便成全你,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七公主,只有小七,你不再是我的妹妹,我亦不再是你的四哥,你的事,同我再无半分瓜葛,我们恩断义绝。”

我倒在榻上,不再说话,不看他一眼,只是默默的流泪。

一旁的宇文护惊喜的将我揽在怀里,柔声说道:“小七,就冲着你这句甘之如饴,宇文护此生必不负你。”

我一脸深情的看向他,无力的靠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头。

四哥脸色铁青,不发一言,拂袖而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公元560年,武帝最疼爱的妹妹宇文初墨,久病成疾,回天乏术,猝于大冢宰府内,因帝初登新位,故而秘密发葬。

据珠儿说,那日的葬礼俭朴的不及一个宫女,宫里无一人前来,四哥刚刚做了皇帝,五姨娘做了太后,李娥姿身怀有孕,皆不能沾染晦气,以免冲撞了圣体,只派人送来丰厚的陪葬之物,借以表达一下他们的哀思。

看着我面无血色的躺在棺椁之中,哭的最情真意切的,恐怕只有珠儿了。

听着珠儿心酸的语气,我只淡淡一笑,人这一生,活着的时候,能有人爱,有人疼,平淡到老,已实属不易,至于身后,有多少人惦着,有多么风光,又能如何呢?死都死了,还要那些虚的做什么。

离开了宇文护的我,犹如出了笼的小鸟,觉得天格外蓝,日子格外幸福安谧。

虽然门外隐了无数看不见的护卫,但至少,我心里是平静的,看看门口连绵起伏的大山,看看地里成片成片的稻田,看着院里嬉笑打骂的孩童,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安稳祥和。

就这样,我和珠儿被送到了乡下,隐姓埋名,过了一段逍遥舒心的日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和珠儿都心里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接下来,就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了。

半个月后,宇文护派人将我和珠儿接回了府中,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下了朝,宇文护便直奔我的房中,半个月未见,再见到我,他的眼里除了狂热便是如愿以偿的欣喜,他看着我备好的酒水,笑的无比灿烂,仔细的打量着我,“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你不再是宇文家的七公主,不再是我的堂妹之后,便越发明艳动人了呢?”

我微微笑着,有些怅然若失,“看来大人还是介意我的身份的,做了十几年的宇文初墨,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俯身捏了捏我的脸颊,“看来你还很留恋啊,你是谁,你是我宇文护的夫人。”

“夫人?”我轻轻的念出这两个字,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哀伤,“恐怕这两个字,今生都与我无缘了吧?今生今世,我只能躲在这别院里,永远见不得光。”

笑意僵在了宇文护的脸上,他微微有些恼怒,“久别重逢,你就偏要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吗?”

我越发伤心起来,“我的心境,大人怎么会懂呢?这些话就算我不说,大人不也心知肚明的么?就算小七再不济,至少也曾尊贵过,如今跌落尘埃,连自艾自怜都不许了么?大人可以妻妾成群,不用在意她们的所思所想,她们也自会以大人为天,可我的夫君,却只能是大人一个,要同她们争宠夺爱,等着大人想起来才垂怜,是多么可怜可悲的事啊。”

宇文护见我越说越伤心,叹了口气,“好了,是我错了,我这成日里混在军中,驰骋沙场,上阵杀敌,都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麻烦的女人,有一个就够了,我何必自寻烦恼,要什么妻妾成群?百万敌军,都没有你一个让我头疼。”

听着一向狂妄自负的宇文护,竟然也有这么无奈的时候,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厉害?早知如此,那些敌军应该收买我,这样打败大人便指日可待了。”

他见我一副杏眼圆睁,薄嗔浅怒的样子,心里一荡,轻轻将我揽住怀中,“是啊,是啊,你就是我的软肋,不过你放心,我会将你牢牢锁在身边,不会让你离开一步,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我心里发沉,轻轻推开了他,给他斟满了酒,撒娇道:“哎呀,我这才刚刚入府,饭都没吃呢,你便吓唬我,还让不让好好吃饭了?”

他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伏在我耳边轻声打趣:“好,好,我们好好吃饭,其他的话,留着两日后洞房花烛夜,我们再慢慢细说。”

我借着他心情甚好,连撒娇带哄骗,酒劝了一杯又一杯,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之时,终于醉倒了,我试探了几次,确信他不省人事之后,唤来了管家,称今晚他便宿在我房中,任何人不得来扰,管家连连称是,同我一起将宇文护扶到榻上,笑嘻嘻的离开了。

待他离开之后,我给珠儿递了个眼色,珠儿心神会令,穿起了我的衣裙,打扮成我的模样,打开秘道,按照我们之前的部署,带着几个人先行离开了。

我换好了夜行衣,准备离开,回头看了看宇文护,他双颊佗红,醉意沉沉,睡梦中的他,没有了戾气,像个孩子一般,倒让人有些恨不起来了。

子义轻轻走了出来,“七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我点点头,让子义进秘道等我,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万无一失后,方欲跟着子义进秘道,却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忍不住折回了身子,走到塌边,掏出一粒让人足以昏睡几日的丹药,塞进了宇文护口中,无奈他睡得太沉了,只将丹药含在嘴里,并不下咽。

宇文护是只老狐狸,不亲眼看着他咽下,我始终无法放心离开。

我咬咬牙,将丹药放在自己口中,喝了口水,将丹药化开,贴在宇文护唇上,欲以口度之,谁料,这冰凉的触感令宇文护微微清醒,他睁开双眼,看清是我,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他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带着醉意呢喃,“小七。”

我心里惊慌无比,怕他就此清醒过来,连忙吻住了他,不让他再开口。

幸好他不疑有他,紧紧吻住了我,攻城略地,将我口中的丹药尽数吞进腹中,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安稳的放了下来。

这丹药入口,他却倏然清醒,俊目中先是露出一丝迷惘,接着满是冷意,“小七,你刚才给我喂了什么?你要做什么?”

我翻身下榻,对着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而已。”

他挣扎的想坐起来,恼怒的问道:“你又再闹什么?”

待看清我的妆扮之后,一脸震怒,“时至今日,你还想着离开我?还想要逃出去?”

我冷冷的看着,“你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部署了多久?我从未有过一刻想过要留在你身边。”

他的脸白了一白,微眯了双眼看着我,那是他发怒之前的征兆,他忍了忍,轻声问我:“这些日子来的浓情蜜意都是装出来的么?为了迷惑我,让我放松戒备?”

我不再回答,只是冷漠的看着他,看我如此绝情,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狠狠的说道:“你敢走试一试?我会将同你有关之人,一个个诛杀干净,你忘了皇宫里,还有你最爱的四哥?”

我淡淡的看着他,“我早已不是宇文初墨,他也不再是我的四哥,他只不过是你手中的一个木偶罢了,从他放弃我,将我推给你的那一刻起,他便同我没有半分关系,他的生死于我何干?你想杀尽管杀好了。”

说完,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他愤怒不已,想起身拦着我,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根本无力挣扎。

他心急如焚,先是疾言厉色的大喝:“小七,别徒劳了,你以为你真的能走的了吗?别忘了,这长安城是我的天下,你若此时停下来,我会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若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无情无义,一旦被我抓住,我必会将你挫骨扬灰的。”

我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你抓到,若真的逃不出去,我保证,你不会带着活的我回来。”

药力渐渐上来,他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敌不过药力,双眼越来越模糊,他用力咬破了下唇,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依然无济于事,最后,只来得及带着几分恨意和悲伤定定的看着我,抿紧了唇,任药力侵袭。

看着他昏睡了过去,我终于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进了秘道,只听到他最后呢喃了一声,我顿了一下脚步,却没做丝毫的停留,一心只想着离开,逃离这座地狱。

“小七,别走,我求你,只要你肯留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宇文护,你可知道,我要的,恰恰只是离开你,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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