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接连送走了父亲和姑姑,让我郁郁寡欢,加上听雨的离开,我又陷入了孤身一人的境地。
哥哥们整日忙进忙出,一脸的严肃,父亲的突然离去,让他们一夜之间失去了依仗,逼的他们不得不承担起了宇文府乃至整个西魏的重担。
宇文护日日都到三哥的房中,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大事,再也无暇找我的麻烦。
每当他们关起门来密谈之时,三嫂便躲在膳房里偷偷的抹泪,有几次,我无意中撞见,她都笑着称眼里落了灰遮掩了过去。
我却心知肚明,她是为了她的皇兄担忧,一边是同床共枕的夫婿,一边是手足情深的兄弟,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却不知到底该向着谁。
无论她怎样逃避,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在这一年的腊月里,一个的大雪纷飞的清晨,如同父亲去世般的寒冷。
宇文护带着哥哥们冲进了皇宫,逼着魏恭帝元廓禅位给了三哥,封他做了宋公。
就这样,整个西魏的皇权终于名正言顺的落入了宇文护的手中。
宇文护将三哥即位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正月里,府里的众人都在为三哥登上皇位做着准备。
只有我,因身体抱恙,加上元夫人不喜,反而落得个无事可做,清闲无比。
三哥即将成为皇帝的喜悦,冲散了父亲逝去的伤痛,元夫人带着三嫂忙前忙后,虽然累,却心中欢喜。
出入三哥院子的次数多了,元夫人越看我越觉得碍眼,在这等喜庆之日,实在不该让我这不祥之人出现,免得给三哥带来晦气。
她不准我随意走动,不得出现在前厅,更要将我移出三哥的院子,被三嫂拦了下来,这才气鼓鼓的下令,禁止我在三哥登基前,出现在三哥的面前。
如今的我,早已百炼成钢,她的这些行径都不足以让我动容,我含笑着一口答应,窝在自己的屋子里,足不出户。
可是,她却忘了,我不见三哥,却不代表三哥不来见我。
她做梦都没想到,就在她下了命令的第二日,本该意气风发的三哥,却喝的酩酊大醉,来到了我的房中。
我看着醉意朦胧的三哥,忍不住吃惊,三哥酒量过人,很少有如此大醉的时候,莫非他心中有事?
我将他扶坐到了椅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吩咐下人给他去熬醒酒汤。
三哥见下人离去,直起了身,虽然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可是看他的眼神,却分明有着几分清醒。
他轻声对我说:“小七,你能不能想办法传个信给元廓?让他找个机会,逃离西魏,逃命去吧。”
元廓?他怎么了?他不是已经听话禅位,被封了宋公吗?为什么要逃命?
我惊疑的问道:“宇文护不肯放过他吗?”
三哥叹了口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如今不杀元廓,只不过是做给独孤信,赵贵那帮老臣看,等他一旦掌握了大权,必定会痛下杀手的。”
这的确才是宇文护的行事风格,我把他想的太善良了,说到底,还是三哥了解他。
“那你为什么要对元廓示警呢?是为了三嫂吗?怕三嫂伤心?”
三哥幽幽的说:“是为了我自己,狡兔死,走狗烹,就算我当了皇帝,恐怕也是名存实亡的傀儡皇帝,宇文护手握重兵,又把持朝政,如果内外无忧,他必定更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倘若元廓逃了出去,一是放他一条生路,二是也让宇文护有所顾忌。”
我讶异的看着三哥,我知道三哥聪慧,只是这些年,身为嫡子的他,处处顺风顺水,凡事都有父亲和哥哥们帮他解决,在我印象中,三哥行事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从来不愿意花心思玩心机。
没想到,多日不见,他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让人怅然若失。
这种变化是被逼无奈的,夹杂着让人无以名状的悲哀。
我点点头,“三哥,此事你就别再管了,我来想办法,这几日,你也别来我房中了,万一被人发现,恐怕会牵连你。”
三哥有些恼怒,“我来看自己的妹妹,还需要谁允许吗?还怕谁说三道四吗?”
我苦笑了一下,“三哥,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知道,夫人和宇文护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是不祥之人。倘若你来,被人盯上了,恐怕事情就不好办了。”
三哥有些悲伤的凝视了我片刻,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小七,三哥知道你委屈,再忍一忍,三哥不会让你一直受委屈的。”
三哥这番话说的既隐忍又情深,让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落了出来,只有在三哥面前,我才是那个需要他呵护,永远没有长大的孩子。
那夜之后,三哥再没有进过我的屋子,我安静的在屋里呆了几日之后,找了个借口,偷偷出了府,来到了微雨轩,将这件事告诉了祁叔。
祁叔听完后,眉头越皱越紧,“七小姐,此事怕有不妥,若是元廓知道消息后,真的逃离了西魏,宇文护必然会知道是三公子走漏了风声,三公子还未登基便失了宇文护的信任,这恐怕非明智之举。”
祁叔的一番话,让我惊出了冷汗,三哥是不是故意说出那番话,让我下定决心帮助元廓的,他知道,倘若我想到这一层,必然不会帮他。
三哥啊,三哥,倘若你一直如此心软,将来又怎么斗得过宇文护呢?
我一时之间矛盾异常,既欣慰三哥本性没变,又担忧他如此善良。
“那依祁叔的意思,就是让元廓等死了?日后若三哥知道了,我没帮他,这必定会成为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他同元廓情谊深厚,会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的。”
祁叔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若不能心狠手辣,断情绝爱,就算坐上了皇位,恐怕也做不了皇帝啊。”
我默默无语,心里明白,祁叔说得对,若想成为一个好皇帝,必得成为宇文护那样的人。
祁叔看我一脸难过,沉吟了片刻,“罢了,让子义去一趟吧,让他想办法避开众人,将此事告诉元廓,同时将三公子宁可得罪宇文护,也要护他周全的决心告诉他,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由他自己决定吧。”
看来只好如此了,我点了点头,唤来子义,将此事交代给他,和祁叔商议一番,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晚,子义便开始新勾当。
为了摆脱嫌疑,我匆匆赶回了宇文府,约定三日后,祁叔想办法派人入府告知结果,如果事成,就带进来一条红色的丝绸,如果出现黄色丝绸,就代表任务失败了。
这三日里,我度日如年,提心吊胆,不知道结果怎样?元府有没有重兵把守,子义会不会出事?
又忍不住担心,如今这宇文府戒备森严,祁叔怎么派人混入府中呢?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三日眨眼就过了,我焦急不安的等候着消息,突然听到院子里锣鼓喧天,吵闹不已。
是谁?莫非是祁叔派的人进来了?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出了院子。
只见院子里围着一堆下人,正中间有一个耍猴人,正牵着一只猴子,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逗得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
见我出来,三嫂兴致勃勃的拉着我的手,“小七,快来看,今日在街上,碰到了这么一件稀奇事,这猴子居然能听懂人话呢,我就把他请回府里,让大家开开眼。”
我含笑点了点头,仔细的看向场中的猴子和那耍猴人,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吧,应该是祁叔派来的吧。
我仔细打量着,打量完猴子,又打量了耍猴人,看到耍猴人敲锣的木槌上,绑着一条鲜红的丝绸,随着他的敲动,丝绸迎风飘扬,越发显得红的耀眼。
我长舒了一口气,提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事情成了。
紧接着又忍不住猜测起来,元廓会怎么做呢?是真的逃离西魏呢?还是坐以待毙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听到院子的门口,冷冷的传来一个声音:“是谁在这大声喧哗?你们在做什么?”
我扭头看去,是宇文护,只见他正站在门口,满脸阴翳的望着围在一起的众人。
三嫂惊得往后缩了缩身子,一脸紧张的看着宇文护。
如今的宇文护,一身的霸气,对着父亲,尚有温和的一面,如今父亲一去,他连最后的伪装都卸掉了。
这样的宇文护,就算不说话,都让人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他此时正厉声质问着。
一切戛然而止,众人犹如被定了身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低垂了头,不敢作声。
耍猴人也识趣的停住了手,只有那只不谙世事的猴子,依然上蹦下跳,一副欢腾的样子。
宇文护看到了这一幕,慢慢的踱到了猴子面前,他伸出手,那只猴子以为给它吃的,欢快的蹿到宇文护面前,伸手去拿,却什么都没有,它歪着头讨好的看着宇文护。
这聪明伶俐的样子,就连宇文护都忍不住被逗笑了,他直起身来,看向耍猴人,“这猴子是你养的?”
养猴人一副惶恐的样子,“回大人,是小人养的。”
宇文护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出个价吧,这猴子我要了。”
养猴人跪了下来,“大人,不是小人不肯卖,小人无妻无子,这几年来和这猴子相依为命,它虽是畜生,却颇通人性,小人早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如若卖了它,小人寝食难安不说,离开小人,恐怕它也会不吃不喝,送了命的。”
我暗暗思索,既然这养猴人如此说,看来这只猴子,颇为重要,不能让它因给我送信送了命。
想到这里,我轻轻说道:“这世上,最痛的莫过于分离,将军,父亲刚刚过世,这种哀痛的心情,您也应该感同身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如此,就别让他们分离了吧。”
宇文护斜眼看了过来,见我双眼含泪,一脸哀伤,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冷笑了一下,嘴上却说道:“小七说得对,确实不该让你们分离。”
接着,他话锋一转,“那就带着你的猴子,一起去我府上吧,来人,将这养猴人和这只猴子都带回府去,好生招待。”
我暗道不好,却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的看着养猴人跟着他们离开这里,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表情,生怕宇文护看出了端倪。
心中暗暗着急,宇文护为什么执意要带养猴人回去?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喜欢那只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