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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初醒谁先觉

终究是好事多磨,我同李值见的第一面,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前院便传来惊天的消息,父亲在北巡途中身染重病,被送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个晴天霹雳震得整个宇文府都乱作一团,我和李值都呆愣在了原地,父亲病重了?怎么可能?一向强壮健硕的父亲,满怀雄心壮志的父亲,怎么会倒下了呢?

我丢下了李值,来不及和他打个招呼,便朝父亲的房中跑去,想亲眼确认一下,是他们传错了消息。

父亲的屋前跪满了闻讯赶来的各院的姨娘和兄弟姐妹们。

大哥,三哥紧紧的搀扶着哭成了泪人的元夫人,一脸的沉重。

我飞快的扫了一眼,心里一沉,连几个平日里常年驻守在外的哥哥们都赶来回来,看来情况不妙啊,在五姨娘身旁,除了四哥和李娥姿外,跪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少年,竟然是镇守蒲州的六哥宇文直。

见我赶过来跪了下来,四哥淡淡的扫了我一眼,又看向了父亲的房中,一脸的担忧。

五姨娘流着泪手中不停的转动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给父亲诵经祈福。

我静静的跪在了他们身后,低着头等着父亲房子的消息,却感觉有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我心里一惊,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六哥宇文直的眼神,他离府已有五年,这五年来,我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也从蓬头稚子长成了高大健壮的少年。

看到他,我忍不住有些害怕,年幼时,因着五姨娘不喜欢我,他便常常欺负我,不是将我的饭碗打翻,将我锁在门外,让我饥寒交迫,便是放一些蛇鼠到我房中,吓得我整宿整宿不能入睡,五姨娘开始还骂他几句,后来见他也就是整一整人,死不了人的,便也不再过问,由着他去了。

他几乎成了我梦魇,只要看到他,我就忍不住害怕,夜里不敢安然就寝,生怕榻上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直到绿蕊出现,有了她守着,我才能踏实的入睡。

那时候,三哥四哥被父亲下放到了军中,无人护着我,我也不敢同别人说。

直到有一次,他竟然将我和他捉到的野狼一起锁在了柴房中,等着我哭喊着哀求他,我冷冷的看着他,就算死,也绝不会开口求他,我以为,他只是吓唬吓唬我,不成想,他竟然真的锁上了门,若不是我力气过人,若不是野狼受了伤,恐怕我早已葬身狼腹。

后来,绿蕊爬出墙去,在军中找到了三哥,三哥将我救出来之时,我已经受了好几处伤,三哥怒火中烧,狠狠的将他抽了几十鞭,直抽的他皮开肉绽,连声求饶。

自此,我俩就结下了梁子,三哥处处排挤他,他在府中不得志,五姨娘记恨我,也有此缘由。

幸好,不久后,父亲将他派去了蒲州,从那以后,我的生活才得以过得平静安然。

如今又看到了他,我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他已长大成人,虽然他脸上带着笑,我却止不住的从心底升起来一丝恐惧,年少时留下的阴影,一辈子都会如影随形的。

我勉强对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却从上到下将我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我,邪魅的一笑,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宇文护走了出来,一脸凝重,将元夫人和兄弟们都请了进去。

跪在外面的姨娘们,俱都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询问,只能默默的流泪。

过了许久,听到里面传来元夫人的哭泣声,姨娘们俱都大惊失色,哭作一团。

宇文护再次走了出来,大声呵斥道:“都鬼哭狼嚎什么?叔父需要静养,都散了吧,没有前院的传令,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探望,都听清楚了吗?”

姨娘们听到他的呵斥,吓得都闭上了嘴,默默的流着泪,点头称是。

宇文护一挥手,众人赶紧都站起身,各自朝自己的院中走去。

五姨娘也站起身来,我们紧跟着她,准备回自己的院中。

却听到宇文护说道:“五夫人留步,叔父请您进去,还有七小姐,一道进来吧。”

我心中一凛,父亲并不宠爱五姨娘,也并不疼爱我,为何却独独留下了我俩,这是何意?

在众人又惊又妒的眼神中,我和五姨娘进了父亲的屋子。

屋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元夫人和哥哥们俱都站在父亲塌前,屋里几个大夫正忙的满头是汗,写药方的写药方,熬药的熬药,针灸的针灸,父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的躺在榻上。

看这情形,应该是又陷入昏迷之中了,我心里一沉,父亲这次恐怕熬不过去了。

一股浓重的悲伤袭来,看着眼前虚弱无力的父亲,很难想象,他曾是威名赫赫的沙场英雄,曾是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英雄病老,美人迟暮,都是件特别残忍的事。

宇文护一脸阴沉的看着五姨娘和我,冷声说道:“叔父指名要让五夫人您来服侍他,这几天要辛苦您了。”

五姨娘缓缓的点了点头,侧身福了一福,:“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将军言重了。”

宇文护又看向了我,“七小姐,五夫人一人恐怕有些吃力,你就留下来,帮着照顾叔父吧。”

我不知道他又打什么主意,也不敢拂逆他,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宇文护走到元夫人身边,对她恭敬的说道:“夫人,刚才叔父交代的事,还得劳烦您操持,照顾叔父的重任就交给五夫人和七小姐吧。”

元夫人虽然一脸哀痛,听到宇文护这么说,却也强打起了精神,“护儿,你叔父倚重你,如今弟弟们还年幼,你叔父将大冢宰之位传给了你,以后这些事就由着你安排吧。”

我暗暗心惊,父亲竟然将大冢宰之位传给了宇文护,如今这宇文护权势熏天,恐怕已经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他会不会对三哥四哥动手,将他们一一铲除?

宇文护满脸悲痛,诚挚的说:“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护我们宇文一族,会将叔父未竟的大业完成,会让三弟得享叔父一生求而不得的荣耀的。”

元夫人握住宇文护的手含泪说道:“以后这府里的众人就仰仗你了。”

宇文护点点头,对哥哥们说道:“弟弟们放心,只要有我宇文护一日,便会保你们永享荣华,大家都回去歇息吧,养足了精神,同哥哥一起去做大事,以后,我们休戚一体,荣辱与共,将宇文家发扬光大,成为整个西魏,乃至天下最显赫的家族。”

哥哥们俱都抱拳回道:“是,日后全凭哥哥做主。”

宇文护点点头,“都回去吧,等叔父醒来,自会派人去请你们。”

只留下三哥,众人一一退了出去,路过我身边时,四哥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的退了出去。宇文护牵了三哥的手,两人俱都一脸凝重的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似乎商量着什么大事。

屋里只剩下了五姨娘和我,还有迟迟醒不过来的父亲。

就算无人明说,大家心里俱都清楚,父亲已是强弩之末,恐怕就这几日光景了。

我守在父亲身边,满脸悲伤的看着他,昔日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人,如今气若游丝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就算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哪怕我们关系并不亲厚,可是面对生死,无人可以做到坦然自若。

五姨娘低垂了头,闭着眼睛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的祷告着,期盼出现奇迹,漫天神佛听到她的祷告能让父亲起死回生。

良久,父亲动了一动,眼睛微睁,像要醒转过来,我连忙凑近了他,轻声唤道:“父亲,父亲,我是小七,你能听到吗?”

他半睁了一下双眼,又轻轻闭上,双唇微动,喃喃轻语,似乎再喊着一个名字。

我连忙喊五姨娘过来,她见到父亲醒了过来,激动不已,“大人,大人,您醒了吗?”

父亲似乎还在昏迷之中,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五姨娘凑了过去,将耳朵放到他的唇边,听他在说些什么。

待听清后,却脸色大变,整个人轻轻颤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如死灰。

我大惊失色,父亲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一向沉稳有度的五姨娘如此失态?

我也轻轻凑了过去,仔细听父亲说什么,听来听去,却只听得到两个字,“初云。”

初云?听起来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我们姐妹之中,无人叫做初云啊?

为何五姨娘听到这个名字后,如此惊慌失措呢?

五姨娘掩面大哭,“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她恨你入骨,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怔怔的看着失态的五姨娘,从小到大,她都是冷冷淡淡的一个人,除了对着父亲和两个哥哥,会有温柔之色,对其他人,连个笑脸都没有,只不过,她也是个沉稳含蓄之人,除了几次对我表现出恨意之外,其余时候都是温温吞吞的,第一次见她敢如此冲撞父亲。

在她的哭喊声中,父亲渐渐的清醒过来,示意要坐起来,我连忙将他扶坐了起来,父亲靠坐在榻上,看着跌坐在地上痛哭不止的五姨娘,听着她的数落,幽幽的叹了口气,“终究是我先负了她,也终究是你先对不起她,无论她做了什么,我们都没有权力去指责她,如今,我时日不多了,临死之前,若能再见她一面,也算死也无憾了。”

五姨娘一反常态,恨恨的说道:“她早就死了,死了,一个死人你还日日夜夜的惦着她做什么?”

父亲摇了摇头,眼里出现一抹温柔,“我知道她没有死,她只是不肯见我,故意躲了起来,这些年,我寻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没有她的一丝消息,就连高欢那里,我都派人盯着,哪知他却如此心狠,直到高欢死了,她都不肯出现,她这是铁了心不肯见我们,不肯原谅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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