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闻言脚步一滞，沉默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声音很平淡，如往常一般，“夫人累了，别说没用的话，快去歇着吧。”
芸娘却一反常态，有些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道：“因为我，你失去了心爱的女人，你应该很恨我吧？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宇文护握了握拳头，努力克制住即将喷发的怒火，冷冷的说：“恨？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恨你？”
芸娘哈哈笑了起来，形同鬼魅，“从姐姐入府那一刻起，你就恨我的多余，如若不是我，你就能光明正大的同她在一起，如若不是我，姐姐也不会自尽，你明明恨惨了我，这么多年，却从来不说，还要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天下人都对你交口称赞，让你叔父对你信任有加，装了这么多年，你不累么？”
宇文护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厉声喝道：“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她？当年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呢？又是如何挖空心思算计她的呢？”
芸娘语气悲愤道：“我算计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对我有抚育之恩，你真的以为我很开心吗？从你将她带回府的那刻起，我便发誓要尽心竭力的服侍她，好好回报她，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对她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你知道我有多震惊多痛苦吗？当我知道，之前你对我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你知道我有愤怒多恨你吗？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相公，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算计她？我做了什么算计她？我只不过将你对她的龌龊心思据实已告，是她自己无法承受，无法面对，才选择自尽解脱，说来说去，这罪魁祸首是你，是你将她逼死的。”
宇文护霍然转身，几步跨到了她的身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闭嘴，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立刻杀了你。”
芸娘仰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厉声的说：“杀啊，你杀啊，我早就不想活了，有本事你动手啊。”
宇文护双目充血，满脸狰狞，渐渐收紧了手指，芸娘不再挣扎，闭上了双眼，一副受死的模样。
眼看她脸色青紫，渐渐没了呼吸，宇文护却突然松开了手，将她甩到了一旁，“我答应过她，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护你一日，你吃准了，我不会杀你，才故意拿话激我是不是？”
芸娘委顿于地，使劲咳嗽了几声，流着泪哑着声说道：“你看，我和你朝昔相处十几年，给你生儿育女，这所有的付出，都抵不过她临终的一句话，我宁可你将我杀了，也不愿是因为她，你才对我如此心软，放我一马。”
宇文护看都不看她一眼，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芸娘提高了声音，恨恨的说道：“你可知道，小七也是我怂恿离开的？而且这一次，我算准了有人会来挟持我，我是故意被人挟持的，也是故意放她离开的，不论她娘，还是她，对你来说，都是执念，此生都别再妄想了。”
宇文护转过头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芸娘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有些后悔，却听宇文护怒喝道：“来人！”
一直守在门外，战战兢兢的管家带着两名侍卫匆匆赶了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夫人此番受了惊吓，得了失心疯，将她送回房中，派人看着她，没有我的命令，从今以后，不得出房门一步，也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
话未说完，宇文护便转身出门，不再看芸娘一眼，任倒在地上的芸娘，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流泪满面。
出了门的宇文护，，没做丝毫停歇，直奔皇宫而去。
当值的杜公公看到宇文护，大吃一惊，这么晚了，太师突然进宫，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连忙迎了上去，“小臣杜子明见过太师。”
宇文护点点头，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皇上呢？可是已经就寝了？”
“回太师的话，皇上尚在金銮殿中，这几日皇上夜以继日，勤于政事，怎么劝都不听，您来的真好啊。”杜公公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好，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您快请进吧，皇上早就交代过，只要太师来，不需要通传，任何时候都可以觐见。”
见四哥如此恭敬，宇文护原本郁郁的心情，此时才略微散开了一些，他举步迈入了大殿中。
原本奋笔疾书的四哥听到了响动，连忙抬起头来，看到是宇文护，笑意盈盈的起身相迎，“太师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宇文护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对四哥说道：“也无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家事，心情烦闷，来找皇上讨杯酒喝。”
四哥闻言一怔，随即哈哈一笑，“正好，朕也乏了，就陪太师喝几杯吧。”
说完，命人传来酒菜，两人相对而酌。
酒过三巡之后，宇文护开口道：“皇上......”
他还未说完，四哥便开口拦住了他，“兄长，此刻并无外人，今晚我们不论君臣，只谈兄弟。”
“好，都是自家兄弟，那为兄就不客套了，四弟，请。”宇文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四哥将杯中酒喝完后，宇文护突然出声道：“你可知我为何突然深夜造访？”
四哥自小便不胜酒力，此时双颊绯红，已然有了几分薄醉，闻言满脸疑惑的望着他，“方才兄长说是家事烦心，嫂夫人一向贤良淑德，难道是因为训儿？可他不是早已被兄长派去镇守蒲州了吗？”
宇文护紧紧盯着四哥，一字一顿的说道：“小七不见了。”
四哥先是一怔，半响才好像反应过来，茫然的问道：“小七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宇文护微眯了双眼，“我也想知道，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知道的，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我宇文护找不到的地方？”
四哥想站起身来，无奈醉意上头，他晃了晃身子，喃喃自语道：“对，她哪也不能去，除了这里，外面人生地不熟，哪会有人收留她呢？”
宇文护闻言心里一动，对啊，小七仓皇出逃，必定会去投奔故人，如今她的故人，恐怕只有突厥一族了，想到这里，他略微定了定心，定定看着四哥，半响才问道：“此事四弟你是不知情的吧？你们兄妹一场，情深意重，却不成想，她竟然一声不吭，便舍了你而去。”
四哥不接话，只一杯接着一杯独自喝着酒，良久，他叹息了一声，眼中有泪，似乎已经醉了，“你不是知道的吗？她早已同我恩断义绝了，从那决定假死那日起，她便不再是我的小七，不再是宇文家的小七，是她选择了留在你身边，你怎么能把她丢了呢？怎么能呢？”
宇文护看他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冷冷的放下了酒杯，唤来了杜子明，“皇上醉了，扶他回去好好歇着吧，这几日，皇上太过劳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杜子明看着醉眼朦胧的四哥，有些欣喜，“还是太师高啊，这样，皇上就能好好歇歇了。”
宇文护无心听他奉承，淡淡的挥了挥手，杜子明识趣的带着人将四哥小心的搀扶了下去。
宇文护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阴翳，宇文邕，但愿此事与你无关，否则，我便不得不再一次行废帝之举了。
长安城内波涛汹涌，我和珠儿却完全不知情，彼时的我俩，正在邺城里到处打探绿蕊的消息。
来到邺城，我们并没有急着投奔齐大福，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这是邺城最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酒楼茶楼林立，打探消息，应该要容易些。
可一连几日，我们暗中寻访了很多人，大家都对绿蕊的下落不甚明了，打探到的消息五花八门，难辨真假，有的说，高洋死后，便让绿蕊跟着殉葬了；有的说，绿蕊跟着以前的相好回了故里；有的说，绿蕊看破红尘，已然皈依佛门。
无论是哪种，都让我心生绝望，这天地之大，要去哪里寻找她呢？不论别人怎么说，我始终坚信绿蕊还活着，这世上还有我，她不会舍得丢下我不管的。
身上最后的盘缠用尽了，接下来，我和珠儿要考虑生存的问题了。
珠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小姐，要不我们去投奔齐大福吧，他人多势众，又在邺城多年，应该知道很多消息的。”
我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去投奔齐大福吧，这几日该了解的已然了解了，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珠儿满怀欣喜的连连说好，却见我拿出了两套下人的衣衫，有些大惑不解，“这是何意？小姐。”
“要去投奔齐大福，不能白吃白喝吧？前几日，我听闻他的米行招伙计，咱俩就去米行吧？对了，你不能在叫我小姐了，就叫七哥吧。”
珠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做伙计？咱俩？扮作男人？”
我不顾她的惊讶，换上了衣装，扮作男子，回头看她，“如何？不像吗？”
她仔细打量了下，摇摇头，“不像，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像伙计？一个就是娇滴滴的小姐。”
我取出姑姑留下的药膏，认真的涂在脸上，不一会，一个面黄肌瘦，满脸麻子的男子出现了，惊的珠儿倒退了几步，“小姐，这....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我故意压低声音，“怎么样？现在呢？”
珠儿不由自主的连连点头，“判若两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太像了。”
“那快走吧，别磨蹭了。”我将手中的衣物丢给珠儿，两人朝齐大福的米行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