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攀上爱情峰顶的聂小刚,满怀喜悦,设想着峰顶的无限风光,辗转不能成眠,只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做了一个又一个美梦。
醒来已是上午9点。聂小刚打电话到宾馆洗衣部,要来送洗的衣服,从头发到皮鞋,按新郎的标准,把自己修理得中规中矩。确证无纰漏之后,他招来宾馆最豪华的“公爵王”,兴冲冲开到苏娅住的宿舍楼下。
一步二级上了楼梯,轻轻敲门。
苏娅身着聂小刚昨天带来的白色连衣裙,把门打开,无言地靠在门边上,神情像一个失手摔破了花瓶的小姑娘。
喜气洋洋的聂小刚全没察觉昨夜的根本变化,他款款深情揽过苏娅,在她光洁的前额上浅浅地吻一下,说:“我的新娘,你准备好了吗?车在下面等着呢。”
苏娅分开聂小刚的手,闭上眼睛,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说:“小刚,我已没有资格做你的新娘了。”
话说得出奇平静。他还以为他的新娘又在玩什么小花招,笑嘻嘻说:“这是斯芬克斯的最后一个谜语吗?”
“谜?是的,是个谜。”她自言自语,衰败地摇摇头,幽幽问:
“昨晚……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他这时才感到事情不妙,紧握住苏娅冰凉的纤手,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红肿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问:“你没事吧。”
她仍然摇头:“没事。”
“真的没事?”
她猛然甩开他的手,冲着他的脸大声叫喊:“没事!没事!!没事!!!”
聂小刚大吃一惊,伸手把苏娅的一绺乱发理一理,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试图缓解紧张气氛:“没事的人会这么大喊大叫吗?”
“我恨你!”
他又一次把她揽进怀里,说:“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你想怎么恨就怎么恨我吧。”
她用力把他推得踉跄退出门外。
“别缠着我,聂小刚!”
聂小刚此刻才真正认识到,自己今天做不成新郎了。四年多来,尽管苏娅时晴时雨地对他使小性子,但那不过是一场场彼此心照不宣的游戏,从序幕到尾声都有一定的分寸和规则,而今天苏娅变得不可理喻,其所作所为已完全是胡闹!如果仅仅只是违规的胡闹也无妨,毕竟还有雨过天晴的期盼,但苏娅的脸看起来就像报纸头条一样正儿八经,绝不含糊。聂小刚突然发现苏娅如此陌生,与昨夜待嫁的那女孩已是判若两人。
他不敢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背靠门外的墙壁,晃一晃已无法正常思维的脑袋,对她说:“亲爱的,请你揍我一顿好吗?我觉得像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恶梦。”
苏娅提出聂小刚的旅行箱,说:
“我知道,我欠你的一切,我已无法偿还。现在,我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就像一堆狗屎。小刚,但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
聂小刚惨淡一笑,也许是自嘲,也许是为了缓解自己:
“这么说,我是被退货了,能说明退货原因吗?”
他双手从上至下在脸上抹一把,抹去正在眼睛里酝酿的眼泪,提起旅行箱,说:“那么,请允许我说一声‘再见’。”
一转身,聂小刚迈开大步,为做新郎而特置的新皮鞋在走廊里“磕、磕、磕”有力地敲击。他很想一直不回头,但在下楼梯的那一瞬间,仍然情不自禁地甩了一下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初恋的葬身之地,这时苏娅叫住了他。
他望着脚下的阶梯,停住脚步。
她慢慢上前:
“小刚,你是我此生遇到的最优秀的男人。”
“谢谢。但如果你只是让我高兴,不说也行。我也许不是很坚强,但也不是轻易可以打垮的。”
“还记得湘江岸边的风吗?”
“而风,”他眯着眼睛,逆光看到一架银色的飞机在天边作加速直线的运动,说:“而风,是没有答案的。”
苏娅长叹一声:“这一去我们大概再难重逢了。你可能会渐渐淡忘我。但我对你已是刻骨铭心了,也许,会被你的影子笼罩一辈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留下一张我们准备贴在结婚证上的合影小照给我吗?还有,我想同你交换一下单位给我们出示的结婚证明,行吗?”
“当然。”聂小刚接过苏娅递过来的结婚证明,同时递上自己的结婚证明、二人的合影小照,说:“请你多保重。”
突然滑落两行眼泪,她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全身战栗着哽咽起来。
汽车司机在楼下一遍接一遍按响喇叭。
她抬起头,替他整一整刚才弄歪了的领带,说:
“我祝福你。”
他苦笑一下,顿了顿,说:“苏娅,我不是最优秀的男人,但我肯定最爱你。”
本来要把聂小刚送到婚姻登记处的“公爵王”,把他送到广州,乘上了无限漫长的返程火车。
聂小刚走后,苏娅的心情像她的房间一样乱糟糟。
懒得收拾,索性坐在地板上,一一清点聂小刚四年多写来的书信,共计638封。苏娅为结婚请了3天假,她想用这3天时间把这些读了无数遍的信从头到尾再读一遍,但每展开一封信,未及读上3行,便泪如泉涌,无法再读。把它们按年月日顺序整理好,连同与聂小刚的合影及结婚证明,锁进当年父亲在她离家入伍时送给她的精美小皮箱里。
不觉已是中午,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饿,厨房里还有一些昨晚与聂小刚吃剩的菜,喝剩的酒,看见愈觉伤心,自然什么也吃不下,和衣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已到了黄昏时分,恍惚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翻身坐起:竟是关山海。顿时冷下脸来。
“我早上回到广州,越想越放心不下,所以中午我又赶过来了。”关山海说着要去拉苏娅的手,被她一甩甩开了。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一来,才知道聂小刚走了,轻轻敲你的门,不见反应,趴在窗缝往里看,见你睡在床上。在门外站了一刻钟,心中到底不踏实,只怕你想不通,做傻事,想敲门又怕你不开门,便从阳台爬进来,证实你睡得很香,才松了一口气。”
听了这番话,苏娅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溜下床,想要倒杯水喝,被关山海抢过杯子,说:“不喝这隔夜的水。我煲了些银耳莲子糖水,马上给你端来。”说罢,顷刻从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银耳糖水,飞快搅拌并一口气一口气地吹,看看不热了,才放在苏娅的面前。
苏娅一眼也不看他,也不喝糖水。忽然觉得屋里似乎不同寻常,留意看看,原来屋子里已被彻底收拾过了:地板一寸寸擦得锃亮,鞋子一双双摆得有条不紊,书架亦不像往日般七零八落,更抢眼的是,阳台上晾着她昨晚换下的脏衣服,包括那条被她的处女红弄坏的床单!苏娅默默沉思:男人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无意间就喝了一口银耳莲子糖水。
关山海的脸舒展开来,坐到苏娅对面,含情脉脉望着她。
她一见他那幸福的样子,心中有气,推开小碗,不再吃喝。关山海见状,说:“是太凉了吗?”赶紧上厨房重新装上一碗,弄至不凉不热,殷勤递上,把苏娅吃过一口的那一碗,摆到自己的面前。
这天晚上,关山海又留下来,没说什么话,只是给苏娅修理好一台使邓丽君的歌声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的收录机。最后,在客厅的地板摊开一床行军被,老老实实睡了一夜。
清早起来,关山海下厨煲好一锅皮蛋瘦肉粥,站到苏娅的床边说:“早餐我已经做好了,我得赶回广州。”苏娅闭着眼睛不作声。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是的,我不够浪漫。但你嫁给我其实也不错,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过得像个公主。你考虑考虑吧,晚上我给你电话。”
苏娅整整考虑了一天,同时把关山海的那摞日记一翻再翻,东翻西翻。天一入黑,她变得神思不安,忽然明白自己是在等关山海的电话,心想:“嫁就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