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苏娅回了一趟娘家,又从娘家直接去了深圳,即与上海方面的一个朋友联系“勿忘我”事宜。朋友爽快答应。苏娅很高兴,请黎曼到“上海宾馆”去喝咖啡。刚淡妆几笔,赵秘书打电话来说:“苏总,有位太太从香港来,有急事要见您。我已带她到总经理室。”
“赵秘书,周末了,连上帝都要休息的。”苏娅说,“我欣赏你的工作热情,但是……”
“但是,”电话那头像换了个人,打断她的话,“苏小姐,我是郭太。大事不好啦,求您救救我!”郭太?苏娅想不起她是谁,对方一再强调她是“郭太”好像她是一位著名人物,谁都应该认识她。苏娅问:
“郭太,您别急。很抱歉,我记不起在哪儿见过您。”
“我是郭文的妻子。郭文被海关扣人啦!”
苏娅与郭文有一面之交。她搜索一下记忆,便拣出了此人:小脑袋,大眼睛,走路时步子踏不稳似的虚虚实实。据说是李先生的好朋友。
李先生的好朋友出事了,苏娅不能不管。
忙歉意地向黎曼做出解释。黎曼在电话那头感了一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改日再聊吧。”
与郭太见了面,苏娅即询问事因。郭太东扯西拉,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拿出一张李先生亲笔写的短笺,一味地请求苏娅救人。从她的服饰,苏娅估摸出她是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尽管她丈夫没在身边,你仍能感觉到她就像丈夫的一个影子。唯一惹人注意的地方,是她的耳环,精于饰物的女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价值。
正打算与李先生通个电话,李先生的电话打了过来,说了原委:
郭文在内地办了一个厂,实际上那个厂只有厂房设备,没有运作。厂子注册后,就向海关申请“进口设备清单”,例如工厂所需的油器材、加工原料等等。郭就拿每月定额的“进口设备”从海关进来,然后转卖,而不是用于工厂。这种倒卖行为被海关视为走私,是要受到罚没并处的;严重者将被法律部门追究刑事责任。
郭倒卖的是油料,通过工厂的进口配额入关(关税比直接的贸易行为少得多),赚取偷漏关税的差额。
如此干了几个回合,海关没注意,让他“名正言顺”地蒙混了过去。
开辟了这个发财捷径,色鬼郭文心旌摇曳,算计半年下来能赚多少,赚了多少,他可以搞什么样的女人,一年下来又能赚多少,赚了多少,他想搞什么样的女人就搞什么样的女人。
他怎么也算计不到的是,自己就栽在这类女人手中。
一开始,他套上一个吴侬软语的苏州妹,把她弄到工厂做秘书。不久,他又看上一个重庆来的姑娘阿燕,觉得川妹子有滋有味,便冷淡了苏州妹,给有滋有味的阿燕一个有滋有味的工作:管财务。阿燕鬼精,知道如何从账号上窥探郭文有多厚的家底和每笔生意的来龙去脉。一次郭文喝多了本人不能胜任的泸州老窖,胃部似有一匹恶狼,整得他翻江倒海,面目全非。阿燕的悉心照料,换得非常状态下的郭文说了一截半真半假的话:
“下次我也给你买套房子,比秘书的那套更大。”
于是阿燕,更有滋有味地向郭文提供全天候全方位全心全意完全彻底的服务。
但好景不长。阿燕又发现郭文包养了一个江西“表妹”。“表妹”的脸比阿燕长得更符合郭文的审美标准。阿燕清楚,自己的失宠,会在不远的将来,变成蛇一般冰冷的事实,她得在这事实明晰之前,搞到那套“更大的”房子,便一日紧似一日地追问郭文。
郭文烦了,结果反脸食言,还威胁要炒她的鱿鱼。
阿燕毫不示弱:“姓郭的,你听着。在酒店大吃大喝是要买单的;你把我的青春吃成残菜剩饭,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即摔门而去。
去了海关,将郭文走私的事曝了光。
3月2日,郭文雇用的拉油车依旧大摇大摆地向海关驶来,被当场拦住检查。货物和司机当即被扣,郭文被通知到海关来一趟。郭文以为是补办一点手续之类的事务,便毫不在意,也如无知的汽车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海关。调查科三人严阵以待,以严厉的语气指令他带他们去工厂。去了一瞧,才知所谓的“大工厂”,几乎是一个空架子,除了一个小造纸厂,压根儿用不了每月如此大配额的油料。
郭文因此被海关扣押。
“李先生,”苏娅说,“郭文这是咎由自取。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嘛。”李先生说,“郭太找到你了吗?”
“她刚走,我让秘书陪她到宾馆开房去了。”
“这就对啦。你先把这案子接下来,跟她谈好条件,协调费不能少于80万。”
“80万?是不是太多了?您不是跟郭先生是好朋友吗?”
“是好朋友。”李先生在搁电话前,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是老皇历啦。”
李先生的一番话,让苏娅觉得不能接受,回头一想:生意场上也就是这么回事,便又释然。
好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你个黎曼,就像参透禅机一般参透了这句俗语。
事实上,这种拿进口设备清单倒卖者,在三资企业并不鲜见,被查后,一般在海关内部处理,或罚款或没收货物或两者兼而有之。海关懒得抓人,抓了人交给公安,与自己便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在海关扣押48小时的期限内,去内部疏通关节,交一些罚款,被扣押的人会出来的。
基于这个思想,苏娅先到海关去摸了摸底。海关方面告诉她:郭文的案子正因为并不鲜见,所以具有普遍意义上的典型性。领导特意打电话来吩咐,要从严从重处理。
这个电话是哪个领导打的呢?
苏娅突然想到林菁跟海关的一位领导有亲戚关系,即找来林菁,请她出马,去探问那从中作梗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林菁有点支支吾吾,说:“苏总,不是我不愿帮您,而是我无能为力啊。您曾经真诚地帮过我,可我……”
苏娅察觉到林菁一个细小动作的失常。平时,在公共场合,她从不脱下自己的帽子,放到手中把玩,此时,她手拿帽子,不经意地转动着。苏娅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安,便说:
“林经理,我并不难为你,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
林菁戴上帽子,走出门,在走廊上又停住了,想了想,折回总经理室,对苏娅说:“对不起,我没说真话。其实,那个电话与我有关。”
苏娅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问:“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去找过我表舅。我对他说郭文是我生意上的对手,请他给郭文一点厉害瞧瞧。”
“据我所知,你与郭文并没有生意上的瓜葛。”
“是李先生要我这么干的。”
“这太奇怪了。李先生一边要你去整郭文,一边又要我去救他,什么意思?”
“我听说李先生跟某生产经营办的叶某挺熟,曾介绍郭文跟叶某认识,后来,郭文直接与叶某联系,把李先生晾在一边,合办了一个公司做贸易,嫌了钱分文不给李先生。李先生很恼火,所以想搞郭一家伙。”
“原来是这样。”苏娅若有所思。
林菁主动提出,她再去找表舅,让他放郭文一马。苏娅笑了那么一笑,说:
“算了。你要人家做领导的出尔反尔。可能吗?他的威信还怎么树立?你这么一折腾,表舅以后就再也不会理你啦。”
由于林菁的表舅的电话,郭文走私油事件,立即由海关立案。48小时很快过去了,当事海关整好有关材料上报,同时将人暂时押解到公安某处的看守所代管。
苏娅复杂的心态在于:一方面,她认为郭文的走私行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另一方面,身为总经理的她,接受了这个协调案,自己就应该去为集团挣钱做事,也就是说,要想方设法去为郭文开脱罪责;还有,李先生在玩一种矛盾的戏法,做人是他,做鬼也是他,就像是一个拿着鞭子的人,一边抽别人,一边抚摩别人的伤口,说:“我有最好的‘创可贴’,价钱贵一点,但疗效不凡。”
苏娅只得硬着头皮去活动。
郭文到了看守所后,由于苏娅的努力,他的案宗并未跟着移交。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一星期甚至十天内,他的处理决定仍可由海关做出。
郭太再次来到苏娅的办公室,李先生也来了,一副很同情郭太的样子,让苏娅见了,内心像打翻个五味瓶。
当着郭太的面,李先生夸张地指出郭文问题的严重足以使他们家破人亡。郭太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说:“我们全家就只能指望您了,李先生。”
李先生指着苏娅,说:“能救郭文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郭太太跪着,又转向苏娅,哽咽着说:“苏总经理,我给您叩头啦。”
苏娅倒不在乎别人给她叩头之类,可看面前这个无助的女人,想到莎士比亚那句“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的名言,一股忍不住的酸楚喷泉般涌上心头,真是“可怜天下女人心”。她赶紧扶起郭太,说:
“郭太,您放心,我尽我所能吧。”
又拿起咖啡壶给她倒了一杯热咖啡。李先生把苏娅叫到另一间办公室,说:“苏小姐,记住,我们是在做生意。做生意时什么都可以投入,唯一不允许投入的东西是个人感情。80万办案费,一分钱也不能少。让她预付20万,你才能去办事。”
“李先生,80万已超出收费标准很多。况且,郭太也不是一个一下子能拿出20万的人。先象征性地收一点费吧,事情办好了再说。行不行?”
“不行。”李先生语气很坚决,说完就回香港去了。
尽管郭文在深圳买房子养女人,一掷千金,对家庭却相当吝啬,郭太因此并没有多少积蓄,东拼西凑,只带来10万元港币,其中还有很多面值10元的小钞,一看就知道与“柴米油盐酱醋茶”切切相关。苏娅还注意到郭太的耳环不见了。可见,为了丈夫,她是倾其所有了,可那又是个怎样的丈夫呢?
“女人啊,你真是情归何处?”苏娅想。
苏娅又想,不能把李先生的话当回事儿,便只收取6万元,说:“郭太,您手头一定很拮据。这4万元,您暂时拿回去用,别忘了把那对耳环赎回来。您戴上它们很漂亮。”
郭太不敢相信,说:“苏小姐,您是观世音菩萨。我回去给您烧高香。”
苏娅笑笑,说:“您还是给那个郭先生烧炷香吧。罗湖口岸快关闸了。赶快回去,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吧?”
“三个。”郭太凄幽地说,“最小的才5岁。”
郭太最后一句话,勾起苏娅的惆怅。儿子关东也五岁了,照片就在她办公桌上摆着,似乎在向她做鬼脸。她不由得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却没人接。不放心,又拨通关山海的手机。关山海说:
“我很忙。说吧,有什么事?”
“我也很忙。”苏娅受不住他的语气,针对性地说了句,接着问:“关东不在家。他在哪?”
“很不错,你还能想起儿子呐。”
“我并不想得到你的赞扬。请你告诉我关东在哪。”
“关东跟我正在桑拿。行了吧?”
“孩子才多大,你带他到那种场所,桑什么拿?”
“苏总,你管得太宽了吧。”关山海关了机。
苏娅走到天台上,看见月亮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