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傍晚,关山海不在,去期货公司了。小保姆迎着苏娅,问:“阿姨,饭已做好了,现在就吃吗?”
“我还有事得出去,你带关东吃吧。”
说罢进卧室把换洗的衣服收拾成一包,提着就要出门。正吃饭的关东见状,问道:
“妈妈,你又去北京吗?我也要去。”
带着儿子在身边,不至于太凄凉,也好。这么一想,就顺便带上关东,一块住进长珠宾馆。
夜里睡不着,就与儿子闲扯:“关东,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关东认真地想了想,说:“我都喜欢,妈妈教我画恐龙,爸爸开奔驰送我去幼儿园,小朋友中只有我爸爸有奔驰。”
“要是你只能喜欢一个呢?”
小关东把这个复杂的问题思想了好久,为难道:“要是我只喜欢妈妈,爸爸他愿意吗?他还会开奔驰送我上幼儿园吗?”
苏娅心中好一阵惆怅,一辆奔驰居然也能左右孩子的思想,这太可怕了。
第二天,苏娅“打的”把关东送到幼儿园。下午4点再去接时,想幼儿园并不远,来回“打的”耗去二三十元,太不值得,就向相识的服务员借了自行车,一路悠悠骑到幼儿园。
刚接出关东,关山海驱奔驰到了,“啵啵”按两声喇叭,率保镖张龙赵虎次第下车。
关东一声欢呼,跑上前钻进奔驰车内,频频招手向小朋友们致意。
关山海嘿嘿干笑,拍一拍苏娅借来的单车座垫,说:“老婆,你怎么还不如儿子聪明呢?好好的奔驰不坐,骑这破单车。怎么样?回去吧。”
苏娅懒得与关山海饶舌,骑上单车,头也不回,走了。
关山海发动奔驰,缓缓跟在苏娅身边,说:“你知道,同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第二遍的。”
苏娅说:“当然,你只会把同样的肮脏事干了又干。”
气得关山海干瞪眼,说不出话来,踩足油门,绝尘而去。
苏娅骑着单车,拣清静的街道乱转了一通,想把乱糟糟的心情从头梳理一遍,10点回到宾馆,心头却依然是乱麻一团。
苏娅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怎么办,离婚吗?自己如今已譬如一棵落地生根、枝繁叶茂的树,连根拔掉,挪腾到别的地方,纵令不死,也必然元气大伤,黎曼与李修玲即是前车之鉴;继续将就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自然过得滋润,甚至说得上荣华富贵,可是,人怎么可以老闭着一只眼呢?
苏娅回到广州后就转业了,她没去任何单位而是将关系放到“人才交流中心”,先看看再说。
这时,山重水复疑无路的苏娅,突然面临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经北京介绍,她认识了香港国际法律管理集团**李先生。李先生四十多岁,文雅得近乎懦弱的外表,极似大学里的半吊子教授,如果不是被事先告知他的简况,你很难想象此人能在商界如鱼得水。他是东南亚富商李良金的三公子,像大部分公子哥儿一样,玩的就是心跳,曾一度挥金如土,玩得不再心跳了,想找点事做,便去香港警署,混了个“二级参办”,在港口管进进出出的船只,自然是个肥差,最风光的时候,一个月换一个美女,二个月换一部跑车,港埠掀起廉政风暴时,他被“风暴”扫地出门。
也好,从此变成一个自由自在的商人。
说他是那种想把从自己的毛孔渗出来的汗珠都变卖为钱的商人,也不恰当,苏娅第一次与他见面,就看出李先生是个很复杂多元的人物,既打算用金钱换取政治资本,又打算干一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事儿。这也许与他喜欢策划的天性有关,尽管这策划总是与利益驱动有关。这也是他吸引作为一个诗人苏娅的地方,尽管她现在想干一些与写诗无关的事情。
据说李先生以300万的资金,作为在北京活动的经费,并不惜代价赞助高品味的画展之类,最终批下了“国际法律管理集团”,同时成立了“国际法律协调总会”。
成立该会的目标和宗旨是:在1997年香港回归之际,协调内地与香港的跨国法律事务,为香港人在大陆遇到官司,大陆人在香港遇到类似境况,起一个桥梁作用。因此,这个协调总会,与有关法律部门签署了全面合作协议,并设立了世界法制信息中心。
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才的创意。
国际法律管理集团属下有八家分公司,全部设在深圳,此外,还有沙头角中英街批发自选商场、水果加工厂等。
这些分公司全都借助于这个特殊的“牌照”进行贸易活动。
集团在香港的办事处只是一个窗口,接受什么案子,移到深圳干。而在深圳办这些案子,因中国和境外法律上的差异,就不可能完全通过法律程序办事,私下交易,便成了解决问题的重要途径,这就是俗话说的“私了”。
苏娅的优势很明显:论才学,论魅力,千姿百态,风韵独具,英语、粤语、国语均流利悦耳,使她善于交际应酬乃至针锋相对地谈判和锋回路转地妥协。
与苏娅见面前,李先生已是十分满意,见面后,更是十二分欣喜:“苏娅小姐,集团总经理的宝座,就是你的啦。”
李先生之所以降大任于苏娅,除了上面列举的种种条件,还因为他看中了苏娅令人羡慕的高层社交圈;又因为她是个文人,不会太计较利益和金钱;再加上集团有五个股东,身为董事长的他亲自选定的人,当然只会听他的指令,这样他就能轻易掌握主动权。
这时苏娅已离家住进长珠宾馆一个星期。李先生甚是惊异:“苏小姐你放着豪宅不住,干吗别别扭扭住宾馆?”
苏娅淡淡一笑,说她正构思一部史诗性长篇巨作,住宾馆可避开一切无谓的干扰。
李先生一听有些着急:“苏小姐你能把你的史诗先放一放吗?为我做一回总经理,李某我感激不尽。”
苏娅说:“我考虑考虑吧,三天后答复你。”
其实已无需考虑,李先生一向她说明来意,苏娅便已在心中应承了,不是冲总经理显赫的位置,只是为了摆脱眼前尴尬的窘境。既然把不稳与关山海离还是不离,那么,不远不近地避开他,不即不离,就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她深信自己作为一个现代女性所具备的素质,已足可使她在通常是男人们叱咤风云的地方挥洒自如。
如果你是一棵树,不幸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依赖人为的浇灌终非长久之计,你必须要把根扎得深一些、远一些,才有可能使自己茁壮成长,不怕日头晒也不怕风雨狂。
打定了主意,苏娅就埋头于李先生留下的一摞公司文件之中,在投身商海之前,先谙熟其间可以出现的枝枝节节。
三天以后是中秋节,儿子关东打来了电话:
“妈,爸爸让我叫你回家呢。”
这以前,苏娅已与李先生通过电话,约定明天走马上任,本想就这么不声不响去深圳,被儿子一个电话,牵动许多中秋应有的柔情,就回到了白云山家中,顺便收拾一些做总经理用得着的资料。
关山海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老婆,据说你要去深圳做总经理了?”
苏娅冷冷说:“你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广州,好为所欲为,是吗?”
关山海讨了个没趣,说:“好好好,你一生一世哪也别去,守着我得了。”
苏娅以女性常见的霸道,又顶撞了一句:“我去哪儿不去哪儿,干吗要你说了算?”
今年的中秋节就在夫妻间有点可笑的唇枪舌战中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先生亲自驱车到广东来接苏娅。一向晚起的关山海破例早早醒来,握着李先生的手寒暄不已,还殷勤地把苏娅的行囊在尾箱中放置好。
上路后,李先生说:“你们夫妻倒也算得和睦。”
苏娅说:“当然。”
上任第一件事自然是同手下八个分公司的经理见面。于一位商界资深人士,这恐怕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形式,于苏娅,就好像初出茅庐的诸葛亮,得拿点什么东西给关羽、张飞他们瞧瞧,让他们至少不小看她苏娅。尾大不掉,在商场,如同在战场一样,是灾难性的。
苏娅的不安,表现在她两次往镜里调整自己的仪容上:第一次,她捋捋头发,扭身走开半步,又退回;第二次,在打扮得非常得体、非常整洁的套装上掸了掸。旁边的文秘赵小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但被苏娅察觉了的浅笑。苏娅用亲切但不失严肃的目光瞟了她一下,赵小姐赶紧恢复一个秘书应该保持的文静。开会之前,苏娅进行了一回模拟预演,她从总经理室神气而又优雅地走出,接过秘书的公文夹,环顾一圈落座,琢磨如何讲出第一句话,既有魄力又有人情味,“备战”的心理弄得自己有点紧张。
现在,她不考虑这个问题了,放松自己,反而变得胸有成竹。她与李先生同时出现在大会议室。李先生对着八位经理,只简单地说了两句:“各位,请允许我荣幸地向你们介绍,这是新的总经理苏娅。”
说完就走了。
掌声,心不在焉的掌声,甚至没有礼节性的意义,故意拉长节奏的被动式。
苏娅一颔首,落座在总经理的座位上。圆桌会议,有推崇平等之意。平等中微妙的不平等是椅子的不同:苏娅坐的是高靠背椅,经理们坐的是矮靠背椅。
八个经理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看到一个如此年轻如此娇小的女人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脑袋有了八种不同的想法,脸上有了八种不同的表情。
苏娅的坐姿无可挑剔,同事的随和与军人的威严兼而有之。因为椅子过于高大,与她的体型不太相称,使她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
“各位,董事长已介绍了我,恕我不再重复。从今天起,我和您踏上了同一只船,我希望这只船,不需要什么舵手,需要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苏娅说出来,就显得不同一般。经理们是港方聘请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听了她的开场白后,都感到有点惊讶。
接下来,她请经理们一一谈了各自分公司的状况,眼下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经理们的目光有了一致的倾向性,对苏娅不再熟视无睹。只见她左手握着下巴,神情既专注又若有所思,右手挟一支金笔,时不时用指尖轻敲桌面。
雅利华科技公司在皖溪有一个塑料印模厂,负责人迟先生是来自香港的技术人才,对在大陆管理工厂头疼不已,最起码他不会打点与当地各方面的关系,更不会打政策的“擦边球”,科技骨干常被镇办企业挖走,同时经常受到乡民的骚扰,深感工作不好开展。苏娅听了汇报之后,扭头向秘书吩咐:
“明天,给皖溪镇政府去一公函,通告他们雅利华是武警属下的合作公司。”
集团总部开创前吸纳了不少武警刚转业的干部,因董事长李先生与武警方面还合作搞了一个高新精科技开发公司,所以集团与各方面的关系不错。苏娅打“武警”牌,一下子就把塑料印模厂的问题搞掂了。
众人自此对她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