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娅休息。朱朱还是把玫瑰送到了医院,自己动手,把输液瓶里昨天的玫瑰虔诚地换下,分别对值班室两位陌生护士老朋友似的笑一笑,也不顾对方的反应,扬长而去。
次日的次日苏娅上白班,朱朱送过玫瑰走后,从医院楼下打来电话,说:“苏娅。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行吗?”
“刚才面对面干吗不说?”
“你一身正气凛然。当你的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很吓人吗?”
“不是。是我心虚。”
“你心虚什么?”
“我的心房空虚以后,才好接纳你。”朱朱巧妙地偷换了概念。
苏娅笑了那么一笑:“别再花言巧语,说你有什么事吧。”
“我有个流浪的朋友今晚过生日,他人缘不怎么广,又举目无亲。我怕他的生日过得太冷清,所以想请你……”
“请我凑数?”
“岂敢岂敢。我只是想,有你出场,会给孤苦伶仃的游子带来无限温暖。”
今晚苏娅没课,沉吟一会儿,应允了。
她14岁时就迈出家门,离开父母过惯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流浪”生活,自然乐意参加一个流浪者的生日晚会。另外,她也想借机彻底弄清朱朱与鲁比的关系。
吃过晚饭,苏娅对关山海说:“今晚我要去东海大厦歌舞厅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晚会。”和儿子关东道:“再见。”骑上了自行车。
朱朱早已在东海大厦门口等候,苏娅一到,即迎上前说:“对不起,苏娅。我对你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你是说,”苏娅明白过来,“过生日的人是你?”
“唉!”朱朱大脑袋仰天长叹。
“怎么啦?”
朱朱痛苦万状:“我以为我朱朱聪明绝顶,怎料你苏娅更胜我一筹。天,你既生朱朱,何生苏娅啊?”
苏娅本来讨厌做作的男人,此人做作到顶,看起来反倒不甚讨厌了,说:“别再风言风语的,一年就这么一个生日,不要败坏了兴致。我们上楼吧,别怠慢了客人。”
“今晚客人不多,”朱朱紧随苏娅身后,“只有你一个。”
台位已预先订好,是大堂里的一个卡座,朱朱本想要个包间,怕苏娅误会,才改换成卡座。
苏娅坐定,说过生日快乐之后,问:“你有多大把握让我爱上你?”
“我从没想过要让谁爱上我。”朱朱一口喝干一杯啤酒,“我只管爱我的,想爱就爱,爱是世界上最过瘾的事。”
“你不问结果吗?”
“结果是被我爱上的人最后都爱上了我。”
“只有苏娅例外。”
“这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后。”
“你肯定是天底下脸皮最厚的男人。”
“对,你说得真对。”朱朱举起酒杯,“天底下脸皮最厚的男人敬你一杯。”
苏娅也不推辞,干了一杯,看了看舞池里魔术师玩的空瓶来酒游戏,说:“你不怕有一天脸皮被老婆撕破吗?”
“我们分居了,只是因为懒得离婚才没有离。三年前,就是说1990年,她不准我看《梅花三弄》,独霸电视机收看世界杯,印地安悍妇般叫嚷,还撕下我的诗稿擦拭电视机屏幕,我一气之下打了她一耳光,反而被她还了两耳光,还拿脚像踢任意球一样踢我。我自忖打她不过,就一个飞腿踢烂了电视机,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回去。”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苏娅很想不笑但还是笑了出来,“是不敢回家呢,还是大丈夫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朱朱也陪着笑了一会儿,给苏娅加满酒,说:“是因为我不幸热爱上了流浪生活,我发觉自己只有在不停的冒险中才觉得踏实、安全。”
这好像也是诗坛“黑马”鲁比说过的话。
“你还写诗吗?”她问。
“不写了。”朱朱摇摇头,又摇摇头,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正经,说:“自从我懂得爱情,认识爱情以后就不写了。心中有真爱的人是不写爱情诗的,爱情一写出来就不是爱情了。”
苏娅心中一惊,此话虽不算是真知灼见,倒也不无道理。
“但有人好像不这么认为,比如鲁比。”
“鲁比他是个白痴。”他说。
这时歌手唱起了楼面经理点送给朱朱的《生日快乐》,楼面经理手捧插满点燃了蜡烛的生日蛋糕,率众服务员,合唱《生日快乐》,围到朱朱和苏娅身边。朱朱脸上漾起生日快乐的笑容,双手抱拳,一一道谢,切完蛋糕,由众人分食之后,接着收敛笑容,对苏娅说:
“该死的鲁比说完他的《风言风语》就死了,变成了朱朱。”
“为什么叫朱朱?”
“为了我出了一本像猪一样无知得可笑的诗集,也为了让人认为我像猪一样忠厚得可爱。”
说完,笑完,朱朱做个邀舞手势,把苏娅领进了舞池,一边迈舞步,一边冲乐队和歌手点头。
“这地方你常来吗,人人都跟你老朋友似的?”苏娅问。
“我不写诗后就爱上了跳舞。”
“还爱什么?”
“爱发明些新奇玩艺,可惜好发明的东西全让爱迪生一帮家伙发明完了。”
“那么,你发明了哪一些不好发明的东西?”
“比如说,我发明了一颗就灵的戒烟糖。”
“可你自己干吗没戒烟?”
“第一,我不想戒;第二,我的戒烟糖有副作用,吃了它以后不想再吃任何东西。”
苏娅笑得乱了舞步,放开朱朱,回到座位上。想着千人宠万人爱的“白马王子”鲁比,其本来面目竟然是个说荒唐语做荒唐事的小丑,心中又暗暗笑了一回。
笑到10点,苏娅坚持要回家。
朱朱送至楼下,郑重其事,说:“苏娅。我很想骑一骑你的单车。行吗?”
苏娅想了一想,就把单车和自己一并交由朱朱把握。
骑在单车上,朱朱豪情壮志,大声吼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同时双手离开车把,合着节拍大幅度在空中挥舞,单车没偏没歪,坐在后架上的苏娅仍然不免惊慌,双手抓住他的衣角说:
“你正经点行不行?这种游戏并不好玩。”
“我受不了正经。”朱朱这么说,见苏娅不悦,还是正经下来,双手放回车把。
苏娅才定心,却又更加不安起来。
后面50米远处,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缓缓悠悠,无疑是在跟踪他们。而且无疑,那人是丈夫关山海,尽管衣服不是他的衣服,头盔不是他的头盔,摩托车不是他的摩托车,苏娅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虽然苏娅想的做的无不清清白白,但心里怎么也无法坦坦荡荡,声音有点紧张:“朱朱,你可能闯祸了。我丈夫跟在后面。”
单车摇晃了一下。朱朱说:“我今天特别想施展我的飞腿。”
然而,朱朱的飞腿没能施展开来。关山海一直不近身,朱朱把苏娅送回到天河新村的家门口时,关山海隐在马路对面百货大楼的阴影下,也没过来。
朱朱背向关山海,对苏娅说:“如果你允许我现在吻吻你,肯定马上就有精彩节目。”
“你走吧,别老想着给自己找麻烦。”他说。
朱朱拦下一辆的士,上车前还一心要给苏娅送个飞吻,使事情变得复杂化,终于,只是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