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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任骚魂憔悴——《天囚》书后

杨匡汉

当我们谈论当今中国诗坛,不能不注意女性诗歌支撑起一片亮丽的晴空;当我们考察女诗人如何建立自己的话语和风格时,也不能不注意九十年代以来崛起于诗坛的又一位女子——小叶秀子。

南国有温热的风,石蕴玉而山辉,川环珠而水媚,小叶秀子从原乡溪流铮鏦地纤纤走来。她已出版《纤纤的瘦》、《纤纤的秀》、《纤纤的叶》、《火中舞者》(合著)四部获有好评的诗集,如今又有这部《天囚·诗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摆在我们面前。鲜花和奖章开始向她拥来,但她甘于“人在边缘”,痴守在她那简陋的书桌兼饭桌的小方寸间,每每把她充溢着玫瑰幻觉的诗歌唱到天亮。

她有着普通女子天生敏感荏弱的内心。作为女诗人,她又热情似火,才情如云。她完全可以像某些粉色作家那样衣香鬓影、披红戴绿,但那不是小叶秀子所赶的心路。她信仰一种“缪斯思维”,这种精神造就了她的忧伤与孤独。她向往过、赢得过人世情爱,却屡屡成为受伤的玫瑰。她背负着时代忧患和个人悲剧的双重十字架,在被灯红酒绿裹挟之域和每每被打碎的情思间进行着双重流浪。“一切都是距离都是阴影的自溺/带着精神锁链的自由囚徒/与无家可归的孤儿那样相似/又那样遥望着亲近”(《大风吹动心灵》)。但她并非无家可归——诗成了她灵魂的家园。她坐定风雪,说:“我面对酷爱的诗歌将痛苦的荆棘扎进胸膛以至把整个血淋淋的心掏出来,便可在欲望与压抑中获得生命重量的延伸,便可从容地回到心灵的角落,进入自己最熟悉、内心体验最深刻的地方。”(《生命形式与美的历程》)对于她来说,诗歌很遥远,如同太阳、星空般遥远;诗歌也很温暖,如同壁炉、灯火般温暖,化尽曩昔烟波的冷寂。她什么都舍得失去,唯独不能放弃以价值和责任对待她所钟情的诗文。她在如同不灭的云烟般的想象与幻觉里寻求心中的天堂。

小叶秀子已有十多年的诗龄。是的,在她纤纤的“瘦”、“秀”、“叶”中,在她“蕙风阵阵/叶与叶相吻/总是你我两片”(《月的咏叹调》)的吟哦、在她“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一棵树跟着你/流浪也是一种羁绊/还不如皈依凋零”(《皈依凋零》)的嘤鸣中,人们可以评说她的诗细腻娟秀、至情至爱,有绵长无尽、缱绻不绝的女性流韵,也可以把她的诗归入非豪放而婉约的一路。然而,当我们再读读“一团团爱恋一团团黎明与黑夜/带着残缺的完整,辉煌地落下”(《叶落时分》),读读“修复纯真/面对自己像面对故乡/从黑洞出来/象旧茶壶一样浪费经年不用的谎言”(《女巫之吻》),读读“在灵魂牵挂的天空/钟声沉着地为自己敲响/太阳沉入辽阔黑夜的大门/之后是快乐的纯静与永恒”(《天堂的风》),读读“冰火的白马,让人追赶一生/冰火的黑石,让人雕刻一生”(《你好,忧愁》),你如果用简单化的分类划派的方法去判断就会遇到困难。小叶秀子就是小叶秀子。她的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卿卿我我,而是为独特且又普泛的心灵歌唱,是别人难以替代的一种内心表达。

中国当代女性诗歌的发展,经历了从“无女性”→“争女性”→“唯女性”→“非女性之女性”的嬗变。冰心曾对小叶秀子说:“女人情怀总是诗”(《题〈纤纤的叶〉》)。然而当代女性诗歌最初的吟咏,往往是无性别的,似乎儿女情长必然会英雄气短,诗歌创作中必要的阴柔通常被“红日”、“红旗”、“红海洋”一类浮泛的意象和陈词所淹没。在历经浩劫、中国又有了诗歌时,《致橡树》、《神女峰》等一批争取女性自由独立人格的诗篇脱颖而出。女性意识的张扬酿成潮流是时代使然。倾诉内心,抒唱情爱,在美是自由的象征领域里,返归女性写作的本真。在这一争取过程中,也有一类“唯女性”的书写,在自我设计的框架中自我抚摸、自我撕裂、自我折磨,个别的还在性话语上缺乏节制而竞赛放纵、尖嚣。然而,人类的心脏并没有性别上的差异,如桑德拉·吉尔伯特所说:“在超越两性区别的地方,还存在着多形(multiform)自我或者说无性别的特征。”尽管女性和男性有不同的躯体与姿态,但毕竟都在同一天空下呼吸,女性不免也生活在相应的民族、时代和环境中,与男性共享着虹霓也分担着忧患。我们难以剥离女性和男性共同创造的生命与历史。我们也难以只顾女性自身的独异性而自外于人类和族群的共同性。可以说,艺术生命的最高层面是超性别、超角色的,女性诗歌亦不例外。

“纤纤的叶”很可能给人以轻吟浅唱的表面印象,但并不能反映小叶秀子诗歌从角色出演到生命场景的全部真实。诗人谈到,当她每每“在灯下抚着岁月,就像与生命对话,就像穿越时光,站在河流的身旁。河流不是因为美丽才流淌,流淌是生命中的过程。”(《作家心语》)诚然,她出道之初的一些作品,流淌的是美丽的忧伤,有“暮色无声的吻/小巷枯叶的飘零”(《烦忧草青青》)的淡淡的离愁别绪,有“远方的脚步不停地/走在月亮的边缘”(《是否你曾来过》)的浓浓的梦中幻影。但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随着久久煎熬的生命恸痛与命运磨砺,苦难使她的诗闪射意绪之光。她有意识地戒拒自己的作品充当“大众情人”的角色,尽管女性角色依然演着她的诗,但她的诗更多地成为生命场景的一次次出演。她倾心于水和泥土的故事,“智慧的枝头有熬夜的灯/花叶的盛败有季节的更迭”(《生命组曲》);她感悟于绵长而充实的孤独,“谁说走远了不是爱情/怎能相信手掌上的干泥/传递不了北方寒窗的热情”(《情人是一匹好马》);她思忖于逃脱物化的命运,“太阳出来像孤独的雨具/道路的火焰尽是陌生的沸腾/广告牌呈现人间的夸张和疲惫/奔逃的伤口露出平原的骨头”(《黑夜奔逃》);她对下一代传送的是真正的母性的关爱:“我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的朋友/是头顶的星星,也是你房屋的瓦片/是荒凉的洪水,也是柔软的土地/在你变形金刚的玻璃宫殿里俄愿为你永恒的蔚蓝,吐尽最后一片殷红”(《孩子,妈妈爱你》)。她的《弃城》、《五歌——献给礤原》、《救救心灵》、《火与太阳》、《痛苦使女人变为战士》、《焚血为风》、《酒的负重》等等,也都已不是纯粹的第二性书写,而沿着第三话语向度,即超角色、超性别的心魂路标,去趋近诗性生命之本质,去触及人类意识的某些共同的视点与深层面。在这里,依然不无女性的目光和面影,却已较难区分究竟是她演了角色还是角色演了她,生命的场景、本真及出演,已“混沌”且真实地去手握生存状态和灵魂状态,形成了一种“非女性之女性”的掌握世界的思维方式和艺术方式。

这种艺术思维方式,在小叶秀子的诗作中自有一些独异之处。看得出来,她的创作自觉与不自觉地在突破泛意识形态和经验美学的局限,向智性和感性的世界开放,大致上表现为三种倾向。其一,无仿本写作。她的诗鲜见“观念先行”,而是凭着诗性感觉和诗性意绪去写作。她很少重复别人也规避重复自己,常常从繁复的精神欲望网络中梳理涛意的起点,无仿本也无仿真,却本色,至真,坦然,在一首首诗篇中珍藏缕缕芳魂,建造一个诗意的世界。其二,巫性写作。她的诗,不时“握风为泥”(《旧钟声》),不时让“尘封的旧财富引领血脉的歌声/窃去祈雨的过程”(《东山骤雨》),不时让“鸟在天堂的晚宴喝多了酒/把回家的云梯踩成地狱的路”(《黑夜奔逃》),也不时“静坐古漠裸女之风/顿悟生命如昨日浮冰”(《走过西部》)。凭着上天入地的奇崛冥想,凭着对语言多元性的敏感,意象和想象常常阴差阳错地在山鬼女巫的思维轨道上运转,巫性话语的人为性和可塑性,往往达到反常合道的诗意效果。其三,“怀腹”式写作。这是她诗意地孕护、孕藏、孕育心目中的世界的又一种状态。“身子初次流出的不是鲜血/仿佛是熠熠发亮的春光∥把女人的孤独还给女人/把男人的粗犷还给男人”(《阳光》)。天空、飞鸟、阳光之水、受伤之爱,似乎一一在她怀腹之中,跃动于生命的每一个渡口。在这里,主体与客体互相进入与和合,孕育生命和心灵的歌唱趋于美妙和谐。上述的几种写作方式,使我们的女诗人游弋于“进”“出”内心之间,把真实的心灵交给读者,并以心火温暖他人的心火。

小叶秀子的诗是从她心灵的伤口或岁月的渡口流涌的一支支歌曲。她毕竟还年轻,还会经历更多的人伦世相和心迹情韵。她耽于玫瑰幻觉,自然笔纵生花又需惜取;她哀乐无端浮萍聚散,自然飞文濡翰又需虚静凝神;她真恳切至梦逐天涯,自然穷姿极情又需言约意丰。可幸的是,她尽管以纤弱之躯承受着生命之重,承担了太多的忧愁,却能平和以柔韧,仍能蕲求人生的真,未任骚魂憔悴,继续在爽丽和奇诡中盘旋缠绵之思,与天地共呼吸,让诗翼向历史和寓言伸展。我们有理由期盼她在远远的诗路花雨中有更坚实的印迹。

1997.12 香港—澳门

1998.8 修讫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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