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在身边的是一个混沌的天地,前方是云雾缭绕的石门,从门缝中穿透而出的光线一开始细如发丝,紧接着粗如牛尾,最后形成一道光柱笼罩下的开阔地带。
残破不堪的神殿就位于这片开阔地带的正前方,石台阶之上,从左至右耸立着七根刻着七神祗雕塑的神柱,除了其中一根神柱尚且完好之外,其余六根都有明显的裂痕,从底部的柱台一直延伸到早已不存在房顶。
神殿之内到处都是天花板倒塌之后留下的碎石,四周见不到一块完整的墙面,只有中央的法坛格外的显眼。
清脆的铜铃声迷惑了幽娜的意识,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法坛的方向走去,轻抚法坛上的石床,准备将身子躺在上边。
快停下!这不是你所必须选择的命运。
幽娜分明听到了她自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猛然回头,却看到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人一头乌黑长发,身着黑色法袍,气质上与她截然相反。
这人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多次,每次她都要询问对方的真实的身份,然而这一次和以往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你是沈芳璃,请你回答,我到底是谁?
面对她的提问,对方摇了摇头,传出声音就如同她刚才问话的回声。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光芒,我可以把它变成你所希望的色彩。
说罢,黑暗犹如滴入清水里的墨汁一般从那女人脚下向四周扩散,瞬间把整间神殿染成了黑色。
面对着犹如潮水一般袭向法坛的黑暗,幽娜无比恐惧的同时又无能为力,那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衣服正渐渐变为黑色。
幽娜猛然坐了起来,头痛欲裂,恍惚间竟发现自己身着黑色法袍,吓得一脚踹开棉被,蜷缩在角落里。她急忙摸着胸口的梦境石暗示自己镇静下来,当她重新睁开双眼,才意识到刚才只是眼花,身上除了白净的睡衣,并无它物。
她舒缓了口气,按照往常那样的时间穿衣洗漱,又多花了些时间整理行李,搬到昨夜便约好的马车上,顶着朝阳,最后望了一眼生活了数日的客栈,向着城南远离伽逻国皇宫而去。
客栈的房间她没有退,因为预定住房的班仁桀并不差钱,承蒙对方关照,这几日她已经把班仁桀所著《神韵》诗集烂熟于心,并亲自谱曲数十首,可谓是大有收获,不过此物毕竟是伽逻国的禁书,继续留在身上恐有大祸,于是她便藏于房间内的枕头之下,那天没被搜查的士兵们发现乃运气使然。
慕云兮对此事的看法却大为不同,他不希望幽娜下次还有如此鲁莽之举,当他得知预定景同客栈房间之人正是伽逻国通缉了多年的罪犯,急忙接着询问当初凌汶轩与这人相识的经过。
幽娜正要回答,不想却被一旁的兰泠湘抢先道:“凭什么告诉你们?倒不如你先回答准备将我们载往何处?”
慕云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前往小娜的家乡颙川市,寻找恢复她记忆的办法。”
兰泠湘掩嘴发出一阵轻哗的笑声:“荒唐!她的家乡明明是沃肯公国境内的秞岛,再说一个围族人怎会跟洛贝仑帝国扯上关系?”
“看来你是不知道小娜的过去,你这话换作是在十年前就不对了,颙川市是她的第二家乡,是让她回想起一切的关键所在。”
“可笑!如果那是一段痛苦的记忆,还不如让小娜彻底忘掉,你们无权替她下决定。”兰泠湘狠蹬了一脚身下的座位,撇嘴回避冼承的目光,“况且,我不愿和自己讨厌的人去同一个地方,快点让你的人停车。”
见冼承毫无反应,她立马从身后掏出了天笠,将枪口对准对方。
“表妹,别冲动,这事真的不怪我。”冼承急忙举起双手,眼角的余光望向车夫的方向。
“兰小姐,你不应该把我当作他们的人,我和慕兄虽是同行,但并无上下级关系,不必凡事都经过他的同意,而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江刃飞的声音渐渐被马匹的嘶鸣盖过,随后马车停在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前。
街道两侧的商铺全部暂停营业,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们都在议论着即将举办的游行大典,卫兵们在侍卫长的指挥下,挺立在街道两侧,以维持现场秩序。迎面而来的马车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侍卫长急忙吩咐几名卫兵随同自己一起上前阻拦。
“国王陛下有令:即日起至大典结束实行交通管制,所有马匹、车辆一律不准通过游行途径之地,车主需立即停车接受检查,并且……”
“好啦!别废话了,你看我不是老老实实把车停下了吗?”江刃飞整理好身上的衣服,跳下马车,当他抬头看到侍卫长的脸的时候,竟愣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江六儿,你应该想到会是我。”
那侍卫长招手令卫兵包围马车,独自拉开了马车后边的车门,眼前却是一幅剑拔弩张的情景:兰泠湘将天笠对准了冼承的脑门,吓得对方连动都不敢动,坐在正对面的慕云兮和柳玉涵则同时手握衍合剑和映碧剑,剑锋所指兰泠湘的枪托,以防她轻举妄动。
“小兰,一日不见,你的身体渐好,可是性子却还是未变,能不能听我一言,先放过冼公子,我有话要对慕长官说。”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小姐,还有你为何知道我的小名?”兰泠湘手抖动了一下,转头望向那侍卫长,只见他已经把头盔摘下,正是昨日进宫的凌汶轩。
未等兰泠湘发话,一旁的慕云兮首先沉不住气了,面带嘲讽地转向凌汶轩:“神父先生,你可让我好找,在釉岛你带给我的屈辱,如今都还历历在目,现在你却放着职责不干,当起了卫兵,实在可笑。”
“都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我若是不答应,定是要被国王陛下治以重罪。”凌汶轩的目光根本就没在看慕云兮,而是望向了紧挨柳玉涵坐着的幽娜,“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切磋,现在能否把小娜借我一会儿?”
慕云兮义正辞严道:“小娜不是你的物品,她与你们天耀教再无关系,很快她就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连道别的话也不愿让我跟她说吗?”
“你……”
“慕云兮,你最好老实答应凌神父的条件,不然我的枪随时都可能走火。”兰泠湘手中的天笠贴紧了冼承的脑门。
“小兰……我可是你未……”冼承见众人的视线转向自己,急忙改口,“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表哥?”
“未……什么啊?”兰泠湘的另一只手勾住冼承的脖子,低声道,“你的未婚妻明明是赵翠璎,对吧?”
在兰泠湘的胁迫下,冼承只好连连点头,反观握住慕云兮手中剑柄的柳玉涵则微微摇头。
恢复冷静的慕云兮收剑回鞘,无奈而又苦涩地目送凌汶轩牵着幽娜的手走下马车,心里在意的是刚才幽娜对于凌汶轩的要求没有片刻犹豫。
当两人来到一个静谧的街角之后,凌汶轩却摸了摸下唇,盯着幽娜一言不发。
“神父大人,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快说啊!”
凌汶轩对视着幽娜那双湛蓝的眼睛,轻声道:“不,我觉得是你有话要对我说。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请你说清楚。”
“还记得在伊朵莉丝修道院的时候,沐冰玥问过你胸前的这颗梦境石的来历吗?”凌汶轩说着让幽娜取下项链。
“当然记得,可是我并不知道它的来历。”幽娜凝视着手中项链衔接的橙色晶石,将它交给凌汶轩道,“听熏儿说,在我修为大增的状态下仿佛另一个人,此时的梦境石呈现出银白的颜色。”
“这梦境石乃千年以前神、人、魔之战留下的十二古代遗物之一,这场战争导致神殿尽毁,残骸化为十二件神之遗物散落人间,机缘巧合下被各类人等寻得,未免觊觎遗物神力的人用来祸害世间,天耀教创立巡游神父组织,以传教为名收集并封印所有古代遗物于宛阳城地脉之中。”
凌汶轩长叹一声,继续向幽娜讲述自己早年的经历。
“荧星纪元762那年,我被推举为最后一任巡游神父,当时已经找到了十件古代遗物,仅剩多年前神秘失窃的梦境石和能装万物的天机匣。我和瑰熏儿游历了世界的许多地方,终于在一个偏远的村庄中找到了天机匣,然而多年以来梦境石依然寻而未果,直到遇见了你,让我确信盗走梦境石那人与你失忆这件事上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眼前所见的这块玉石波澜不惊,平凡无奇,可是在你得到它之前,它却是世间少有的凶煞之物。”凌汶轩把梦境石交还到幽娜手上,“一旦接近玉石百步,人内心深处的欲望、执念、怨恨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沉睡在永恒的梦境之中,永远无法苏醒。”
“等等……那为何此物对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丁点影响。”幽娜伸手打断道。
“因为你长期把如此凶煞之物佩戴在身上,所有影响都已经汇聚在你身上,只是你没有察觉而已。”凌汶轩抱起双手换了一个姿势,“你仔细想想,以前是否有过反复做同一个梦的经历。”
凌汶轩的话终于点醒了幽娜,以前她确实经常梦到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当时并未往这方面想,她点了点头,实话告诉了凌汶轩昨夜梦中的情景。
她发现凌汶轩一边听,一边邹起眉头,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直到她讲完,凌汶轩连叫不妙,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幽娜自己的推论。
“我敢肯定你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就被封印在梦境石内,由于梦是现实的反面,‘那人’就会是你的黑暗面,以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她正在试图对你取而代之,所以并不是所有真相都必须寻根问底,劝你早日打消寻回记忆的念头,否则一念成魔,到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人生在世,如果不了解自己的过去,那就和活在黑暗中毫无区别,如果我的过去仍是黑暗,吾宁成魔。”幽娜捂着嘴巴,不敢相信此话竟脱口而出。
凌汶轩紧闭双眸,内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还是妥协了,从衣兜里拿出了那个之前幽娜见过的打火匣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打火匣,它正是十二古代遗物中的天机匣,能装天下万物,包括你手里的梦境石,多年前我也是出于私心才没有封印天机匣,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你想干什么?”
未等幽娜反应过来,凌汶轩轻念咒文,两道光环呈现在天机匣周围,紧接着她手中连着梦境石的项链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入盒内,彻底消失不见。
凌汶轩迅速合上天机匣,并把它交到幽娜手上,道:“封印梦境石只是权宜之计,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此凶煞之物对你心智的影响,解封的咒文就写在盒底机关的内层,此外天机匣一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能做到吗?”
见幽娜轻轻地点了点头,凌汶轩把幽娜的手整个包裹住天机匣,苦笑道:“我还希望你能答应我另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打开它。”
“我意已决,天下谁人不曾有过执念。”幽娜缓缓把天机匣揣进怀里。
“那你好自为之,或许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说罢,凌汶轩转身离去,街道那边已经响起了迎接国王陛下的音乐声,行人纷纷向同一方向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