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卯时刚过,徐州城的暴雨转小,天色将将放亮,衙门的差官都纷纷用了早饭,动身办起公差。
客房那头,剑鬼年近半百,不喜贪睡,早在卯时前就起身打坐。如今辰时已到,这老头掐算几分,也该去隔壁叫喊杨逍遥这小子赶紧拜师了。
剑鬼暗自颔首,可还未迈出房门一步,只闻隔壁客房大门“嘭”的一声推开,一道人影急忙行出,朝衙门口而去。
“这臭小子早就起了?他要去哪?”剑鬼心头狐疑,赶忙悄然推开房门,跟了上去。
只看见杨逍遥身着白袍,行色匆匆,遇见衙役也不开口闲聊,只低着头,心事重重般径直往衙门口外而去。
“这小子昨夜才喝的七荤八素,怎的一早就要出衙门办事?”剑鬼瞧杨逍遥七拐八拐,已然行到了衙门大堂之外。
可还未等剑鬼出声唤他,只见杨逍遥要了一匹快马,马鞭一扬,头也不回,竟然向着徐州北门奔去。
“臭小子跑了?!”剑鬼瞧得一惊,没想到这小子起了个大早,竟然是为了逃之夭夭。
想罢,剑鬼心头一沉,暗自道,“好个狡猾的臭小子!昨夜假装喝醉,今日一早就摸黑逃走,还乘了一匹快马。”
须知江湖之中,轻功乃是武者的足下功夫,论着轻功的高低便可分内息强弱。修为到了剑鬼这个境界,轻功之快犹如百里快马,内力之深,可日行百里不歇息。
可就算如此,良马足力又岂是人力可比?剑鬼深知哪怕自己轻功快过马匹,可此马能够日夜兼程而行,人哪有这般耐力?
“好小子!想利用快马逃过老夫手掌!”剑鬼不敢大意,足下生风,轻功疾行,跟在了杨逍遥的马匹之后。
“好快的马儿!”剑鬼轻功卓绝,内力提至绝顶,却仅能将将赶上此马的背影,不免心道“此马定然是日行数百里的良马,这臭小子倒是好心思。”
想罢,剑鬼又催了两分足力,择近路小道而行,这才勉强与杨逍遥并驾齐驱,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终于赶到了杨逍遥的路前,“我的轻功纵然不慢,可若半个时辰之内擒不住这小子,只怕被他逃走!”
想罢,剑鬼单掌一沉,几颗石子犹如弓矢之力,朝着杨逍遥面前道路而去。
只眨眼的功夫,石子含劲,砸在了马蹄之前,扬的尘土漫天,只把这马惊的扬蹄驻足。
“吁!!!”杨逍遥被马一惊,也差点跌落下来,赶忙侧目看去,原来是剑鬼追到。
“哼,看你往哪跑!言而无信的臭小子!”剑鬼叫骂一声,心头不悦,身法一闪,到了杨逍遥的面前。
可还未等剑鬼开口,杨逍遥心知不妙,赶忙缰绳一转,快马加鞭,换了个方向,朝着山林小路而去。
“哼!还跑!这数十日以来,你还没有逃够么?”剑鬼冷哼一声,心头傲然,“你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竟然放着官道不走,去走山林小路,岂不知这山道并非马匹易行之地。”
想罢,剑鬼冷笑两声,足下一转,身影如风,又急忙追赶而去。
如此这般又追赶了几柱香的功夫,杨逍遥每每逃了数里山路,就会被剑鬼追上质问。可这小子倒是胸有成竹般换路而行,丝毫不愿服输罢手。
只又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剑鬼已然把杨逍遥困在了山道的半里之内,只要这马匹稍稍行出几步,他便以石子击之,让它无路可行。
“臭小子!还逃么?老夫只问你服不服气!?”剑鬼冷冷问道。
杨逍遥却话也不说,满头大汗,心知今日只怕难逃剑鬼手心,当下快马几鞭,惊得马匹吃疼,竟然颠簸般朝着林中飞驰而去,丝毫不顾主人的安危。
“破釜沉舟么?”剑鬼心头冷哼,“小路也不走了,竟然往林子里奔,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蠢笨了!”
话罢,剑鬼轻功一点,只片刻就追上了杨逍遥的背影。
这般半柱香不到,杨逍遥的马匹已然行到绝路之上,面前树丛荆棘,无路可走。身后剑鬼步步紧逼,足声已然到了几丈之处。
杨逍遥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思一转,赶忙翻身下马,择了一处大树暗中藏身,屏气蹑足,收敛气息。
眨眼,剑鬼纵身便到,他稍一扫四周树丛,唯见一匹骏马被弃在树旁,杨逍遥却使了踪迹。
“哼,你小子当真越斗越蠢,连马也弃了。”剑鬼此刻胜算在握,不禁冷笑道,“你以为你收敛了气息便可以逃过我的黑蟒剑气了?现在的雨可不大!”
此话倒是有理,须知杨逍遥一路与剑鬼斗智斗勇,更练出了一门屏息凝气的路子,可这也是仗着徐州境内暴雨如注,遮掩耳目,才能勉强逃过剑鬼搜捕。
今日早晨暴雨转小,雨声不大,树丛中的一丝一毫动静也难逃剑鬼的察觉。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剑鬼四处搜寻,便在一处大树之后发现了杨逍遥的白袍踪迹。
剑鬼此刻缓缓摇头,叹道,“杨逍遥啊杨逍遥啊,我当你是天生练武的料子,没想到竟如此蠢笨。昨日我不是点破你了么?你一个喜爱穿白袍的少爷,怎能躲在树丛之中?这不是掩耳盗铃么?蠢材蠢材!”
剑鬼叹罢,翻身一爪,扣在了杨逍遥的肩头,嘴上不悦道,“杨小子,你想摸黑趁早逃走,莫不是忘了那日你在破庙中的话了?”
杨逍遥肩头受制,听得一愣,随即问道,“前辈何意?”
剑鬼愤恨一声,怒道,“你不是曾说过,剑不负人,人定然不负剑么?那今日你为何要弃剑逃走!没出息的臭小子!”
杨逍遥听得一愣,赶忙转过头来,挠头笑道,“老前辈怕是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剑鬼一愣,双目一凝,旋即结舌大惊,“什么!你是…”
面前的“杨逍遥”苦笑摇头,露出真容,拱手道,“崔某受杨少侠所托,老前辈勿怪。”
“你是徐州少尹,崔智?!”剑鬼细目一看,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臭小子来了一出偷天换日!”
崔智摇头叹道,“杨少侠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此事我才没有推脱。”
原来,这出追赶的闹剧皆是杨逍遥与崔智布下的迷局。杨逍遥昨日喝的七荤八素,醉气熏熏,只让剑鬼以为他会睡到第二日午时,哪有逃走的心思?但杨逍遥这小子心思机敏,早在昨夜酒席间就与崔智合谋。夜晚子时刚过,杨逍遥便趁着暴雨雷声和崔智换了厢房,还以救命之恩为机,让崔智换上他的衣袍。所谓灯下黑,翌日一早,崔智就替他演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
剑鬼心知被调虎离山,赶忙一摸身后,“坏了!早上追赶的太急,竟然把剑忘在了衙门客房之中!如今定然已被臭小子偷走了!”
想罢,剑鬼双目瞪出了烈火,回头死死盯着崔智不放,这老头本就是心性怪癖之人,如今又被崔智诓骗,不免怒上心头,杀心涌起。可过了片刻,剑鬼瞪了几许,又想到崔智乃是徐州少有的好官,若自己一怒杀之,只怕苦了百姓。
这剑鬼心中矛盾,左思右想,不知拿崔智如何是问,唯有负手立在原地空叹。只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这老头忽然一改消沉,放声大笑,仰面朝天叹道,“好!好个杨逍遥!天资不坏,更聪明过人,竟然能借机骗过老夫!只望你小子下次再见之时,剑法不要再如此狗屁不通了!”
想罢,也不顾崔智如何,剑鬼翻身一跃,踏树而行,向着林外而去,眨眼失了踪迹。
再话说杨逍遥这一头。午时刚过,徐州城内暴雨暂息,乌云也渐渐薄了些,可阴暗的天空还是挂着闷雷,预示着雨季绵绵。
府衙主房之中,杨逍遥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这才擦了擦睡眼朦胧,装模作样般喊道,“来人啊!”
门外官差以为是少尹崔智呼唤,赶忙叩门恭候道,“崔大人有何吩咐?”
杨逍遥暗自一笑,故意压低声音,问道,“本官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门外官差恭敬回道,“禀大人,已然午时了。”
杨逍遥一听“午时”二字,不免拍手大笑“有戏”,旋即又问,“那杨公子和老前辈现在何处?”
门外官差想了片刻,老实答道,“杨公子一早就摸黑出了府衙,要了一匹快马往城北而去,老前辈也追着杨公子一同前往了。”
“好!”杨逍遥听罢哈哈大笑,心知自己一招“偷天换日”已然见效,他赶忙装模作样般又道,“你退下吧,本官昨日治水心神疲惫,想在小憩一会。”
“是。”门外官差闻言,老老实实退了出去。可还未等他行过府衙后院,只见崔智穿着一身白袍,满头大汗般走了进来。
这官差一愣,只觉奇了大怪,心头琢磨道,“崔大人不是在房中么?怎么从外面回来了?”可官场中的下人懂得规矩,不该问的千万不能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着崔智又行了一礼,恭敬般退了下去。
杨逍遥此刻翘着右腿,头枕双臂,正在榻上闭目神游。忽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惊得这小子赶忙探头一看,原来是崔智回来了。
“杨少侠啊杨少侠,你可害的崔某好苦!”崔智穿着白袍行了进来,只见他浑身狼狈不堪,面上挂着尘土,好不滑稽。
“崔大人辛苦了!”杨逍遥哈哈一笑,赶忙跳起身来下了床,“我那老前辈走了么?”
崔智见他像个没事人一般,竟然睡到午时,不免苦笑摇头,回道,“走是走了,不过不晓得还会不会回来。”
杨逍遥只听“走了”二字,便拍手大笑,“走了就好!他定然不会回来!”
崔岩摇头叹道,“杨少侠,我虽然不知道你与老前辈有什么瓜葛,但既然你想避开他,就应该趁他离开府衙的时候,赶紧出城远去。怎的贪睡到现在?万一他要是回来了…”
杨逍遥闻言大笑摆手,“诶!崔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那剑鬼心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肯定心急如焚,当时必在徐州城外查探我的行踪,哪里还会回到府衙?”
杨逍遥笑罢沏了一杯茶,饮了半口接着道,“我若身在城外,万一被他寻着了,便是凶多吉少。可我若老老实实躲在府衙内睡个懒觉,便是大罗金仙也猜不出来少爷我在哪!哈哈!”
“杨少侠啊杨少侠,你当真是聪明绝顶,不愧帮燕行神捕破了奇案。”崔智闻言汗颜,不免摇头道。
“既如此,多谢崔兄了!”杨逍遥哈哈一笑,与崔智换过行头,旋即又问道,“不知我那剑?”
崔智听罢赶忙点头,“我已差人放在衙门堂口,你自取即可。”
“多谢多谢!”杨逍遥心知让崔智替自己遭了一罪,心头有些不好意思,唯有再三拜谢。随后他取了宝剑,要了一匹快马,告别众人后就出了衙门而去。
只行到徐州闹市之中,杨逍遥缰绳一提,暗自想道,“老剑鬼今日被崔智骗出北门,定然会以为少爷我是从其余三门逃出,今日我就给他来个回马枪!”笑罢,杨逍遥快马一鞭,顺着大街就往城北奔去。
可还未等他行出半柱香的功夫,北门之下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杨逍遥见状一愣,赶忙止住快马,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