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公子笑了笑,也不言语,抬手缓缓与自己满了一杯酒,慢饮而下,这才淡淡道,“少侠的功夫应对这些毒针,亦然是绰绰有余,我只不过是画蛇添足,冠上加冠罢了。”
“就算如此。”杨逍遥起身拱手,大笑道,“江湖上肯仗义出手之人只怕不多。你我二人素未谋面,兄台便肯为杨某蹚这浑水,实乃一位好汉!今日这酒便算我账上吧!”言罢朝小二道,“伙计,你于那公子再上一壶上好的石冻春,那些酒钱便都算在少爷我身上。”
白衣公子听得有趣,也稍拱手道,“酒钱你付了,那不如我请你同饮几杯?”
杨逍遥只道遇见酒友,顿时来了兴致,几步行了过去,拂摆而座,“今日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我当敬你第一杯!”话着,单掌一摇,那酒壶如御风受摆,在空中画了两道圈替酒杯满了七分。
“好功夫。”白衣公子颔首笑道,“少侠年纪轻轻,内力已然雄厚如滔天江河,拿捏好比拈花折柳。”话罢与杨逍遥举杯同饮。
杨逍遥哈哈一笑,爽朗道,“兄台何必谦虚!我的功夫纵然不坏,但是你方才那一掌似岳似风,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拙巧并立,暗藏玄机,便是我也使不出来。”
白衣公子见他如此夸奖,不免轻笑说道,“少侠不仅武功好,谈论其武道来亦然颇有见解,只不过在下不爱习武,那掌法也仅仅是偷学而来罢了。”
“哦?偷学而来?”杨逍遥听了来了兴趣,哈哈大笑“兄台把偷学来的掌法,尚且说得如此坦荡,佩服佩服!”这三少爷酒楼中恰逢酒友,又得其出手相助,此刻口不择言,只觉对面的白衣公子同是一位少年英雄。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抬眼打量了杨逍遥两眼,这才道“我斗胆一猜,少侠是自那天剑山庄而来?”
杨逍遥一愣,饮了一杯赶忙道,“你如何猜到?”
“这御剑的功夫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而江南地界之内,我只能想到天剑山庄一门。”白衣公子斟酒道,“此外少侠身后的铁匣之中藏有名剑,不就是再好的佐证么?”
杨逍遥点头爽朗道,“在下杨逍遥,正是天剑山庄之人。”
“杨逍遥?”白衣公子稍一沉眉,片刻笑道,“莫非是天剑杨天行之子?”
杨逍遥点了点头,又满了一杯酒,畅饮而下,“我父亲的名号太大,若拿他说事,便没有少爷我的话了。”
白衣公子笑了笑,“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父亲纵然是天剑之名,可你亦然是后继之人,怎能妄自菲薄?”话道又唤了伙计来,添了几个热菜与五坛美酒,“既然是天剑传人,那今日这顿便应有我做东,请!”说着,他又替杨逍遥满了一杯酒。
杨逍遥仰头饮下,心觉有趣,暗自道“这白衣公子举止不凡,谈吐含势,便是说起我父亲天剑之名也面色不改,不知什么来头?”
白衣公子却好似身处世外,淡然道,“既然是天剑传人,不知少侠离了门派此去何处?”
杨逍遥见他言语,更觉此人并非常人,可论着喝酒二人倒是意气相投,当下豪爽道,“承兄台所言,长江后浪推前浪,在下便是去中原武林闯荡一番罢了。”
“哦?闯荡江湖,名扬天下?”白衣公子点了点头,笑道“好志向。”
杨逍遥见他端然自居,口中调笑道,“那不知兄台又有何志向?”
白衣公子笑了笑,念道“目中无大志,心中无江湖,唯唤几壶浆,浊饮拨乾坤。”
杨逍遥听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好不自负,目中看不上天下人的大志,心里更装不进俗世的江湖,喝了几壶浊酒竟然就敢拨弄乾坤。”
白衣公子似瞧出他的心声,片刻朗声笑了两句,摆手道,“酒后之言,唐突了。”说着又替二人满了两杯,举酒相敬。
喝罢,白衣公子放下酒杯,淡笑道,“既然少侠要往江湖中闯荡,不知可否听闻近日江湖中一件诡异的凶案。”
杨逍遥一口饮罢,回道,“哦?凶案?不知如何诡异?”
白衣公子点头道,“大唐废止“禁武令”二十余年,江湖中虽有门派争斗吞并,可少有迷案诡事。”说着拿出一封书信,“此乃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韩捕头送于我的书信。信中有言:十五日前,福州八卦门的大师兄苏星离在门派被害,死法尤其诡异,至今未破。”
“哦?”杨逍遥一听这事情来路,赶忙道,“韩捕头可是那江湖中人称燕行神捕的韩世丞?”
“不错。”白衣公子淡淡笑道。
“若此案惊动了燕行神捕韩世丞,那定然不简单。”杨逍遥来了兴致,赶忙又问,“八卦门大师兄苏星离的死法如何诡异?”
“苏星离死于一门极为刚猛的刀法,身中一十三刀,且处处为致命伤。”白衣公子淡淡道,“要知一个刺客若要杀人,必然是一击而毙,既然前三刀已然致命,为何却又平白无故添那剩余十刀?这岂不是会徒然暴露自己的武功来历?”
说着,白衣公子笑道,“何况以苏星离的武艺,哪怕他被人暗中偷袭,也不应该中这一十三刀致命伤。他可是八卦门的大师兄,功夫与青山派的离如梦不相上下,是江湖中少有的后期之辈。”
杨逍遥初入江湖不深,仅在数月前闯了一遭夺剑大典,此刻心头暗道,“离如梦这小子的功夫不坏,便是我现在求剑得成,内力大涨,也没有几成把握胜他。那刺客可以轻易取了苏星离的性命,若非剑鬼、乾闼婆那般高手,此事只怕藏有蹊跷。”
想罢,杨逍遥双目一转,想要一探此案究竟,于是拱手道,“相饮数坛美酒,尚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白衣公子仿佛看出杨逍遥的心思,淡然一笑,停了片刻说道,“我姓白,名昊君。”
“白昊君?”杨逍遥点头颔首,心道,“诚然人如其名,“昊”字含天地之广,来处中可循三皇五帝之上,其名为“君”亦指傲骨书生气。可单姓一个白字,素而淡雅,入俗不惹尘。此人究竟是权贵门第,还是淡然一个读书郎?”
杨逍遥心思转眼即过,当下拱手又道,“既然兄台接到了燕行神捕的书信,定然会南下福州一探究竟,可否带上在下同往?”
那白昊君闻言却一点也不惊讶,他缓缓满了半杯酒,想了片刻,淡然道,“没想到天剑传人也对此事甚为关心,正巧我要北上荆州办一件要事,诚然脱不开身。”话着饮了一口,“既如此,不如杨兄代我南下福州,去助韩捕头一臂之力如何?”
“这白昊君似早有准备?”杨逍遥听得一愣,不料白昊君如此回答,竟然把这诡案扔给了自己,他思了几分,心头觉得有些蹊跷,可那福州八卦门的血案着实神秘的紧,更何况还有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燕行神捕韩世丞主办。他想罢也顾不得白昊君卖弄的什么算盘,索性拱手道,“那我就多谢白兄好意!杨某定然不负众望!”
“如此,那这一顿酒便是我替你践行吧。”白昊君颔首笑道。
“诶!”杨逍遥却摆了摆手,“这顿说好了是小爷请你,怎的让你破费?方才你出手相助,这酒便让我请吧!”说罢反掌一推,酒杯沉劲而发,向着白昊君面前而去,颇有试探之意。
谁料那白昊君眼也不抬,左手轻出,淡淡接过那杯酒,好似清风拂水,仰面一饮,笑道,“既然杨兄执意谢我,那不如答应在下一事。”
杨逍遥见状心头一惊,心说这白昊君纵然仗义出手相助,可此人城府不浅,谈吐不露,不禁让人有些生疑。方才那一招淡然接酒,已把自己的内力化为清风,丝毫不露破绽。
想罢,杨逍遥皱眉道“白兄何事?”
“杨兄既然是天剑传人,可否把背上宝剑借白某一观?”白昊君淡然道。
“借剑?”杨逍遥不禁提防起来,莫非这姓白的是有意出手,实则另有所图。可他想了几分,又觉得此人武功神秘莫测,若要夺剑何不暗中偷袭?
想罢,杨逍遥也不愿回绝,显出自己有失天剑传人的气度,他踌躇几分,心头一定,把那剑匣一反,双手托起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剑?”白昊君眉色稍凝,细细瞧了两分,刚要伸手去接,只见那剑匣之中发出沉音之鸣,好似暮鼓山钟。
“白兄,我这剑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碰的。”杨逍遥颇为得意,傲气道。
白昊君也不答话,诚然点头,随后眉色一改,气度稍扬,周身多了几分如山岳的气势,那剑匣陡然如临大敌,剑鸣之声更大,只把二层在座的酒客都震的捂耳摇头,不知所以。
布谷此刻有感,赶忙奔了过来,喝道,“主人?怎么了?”话罢警惕般打量着杨逍遥面前的公子白昊君。
“无妨。”杨逍遥侧目摇头,示意布谷不必惊慌,双眼紧紧盯着白昊君看他使什么花样。
只刹那,那白昊君的气度稍减,内息如丝,缓缓静了下来。那剑匣也好似有感,剑鸣之音渐渐转下,不出片刻便完全安静下来,好似方才一幕从未发生。
“好剑。”白昊君点头赞道,“此剑周身透着苍茫之气,战意可掠八荒之地,不亏是天剑山庄所藏。”话着,他再细一打量,叹道,“可惜此剑尚未开封,否者必然名动天下,威震武林。”
“哦?白兄还懂剑?”杨逍遥一愣,咋听前面夸赞的言语,尚且明白,可又一听这白昊君竟然瞧出“夜灼千秋”尚未开封,不免惊讶。
“白某自小涉猎群书,对古今野史尚能博闻强记,这剑也能看懂几分。”白昊君笑道,“宝剑配英雄,此剑跟着杨兄便是物尽其用,韩捕头得杨兄相助定然可以破了那苏星离的血案。”
二人话说到此,纷纷再饮一杯,相视一笑。方才楼中凌厉的试探之意刹那消失。美酒再过一旬,白昊君便起身拜别了杨逍遥,出了四季阁而去,临前把韩世丞的书信交予其手。
“主人。”此刻临桌的昆仑奴布谷才行了过来,挠头道,“那白公子看似奇怪的紧,也不知是好人还是歹人。”
“此人气度广若苍穹,深如绝渊,武功闻所未闻,着实让人难以摸透。”杨逍遥起身前行,叹道,“这白昊君言语中对世间万物不甚关心,说起江湖天下,更仿佛草芥一般,好不奇怪。若说他出手助我,可仿佛也不似那般嫉恶如仇之人。”
想罢,杨逍遥只觉着江湖中什么怪人都有,今日不仅听闻了那福州八卦门的奇案,更认识了白昊君这么一位奇人。
“主人,那我们还去不去那什么福州八卦门?”布谷抹去抹嘴上的油渍,已然吃的囫囵,此刻扛着行囊老实问道。
“既然撞上了,怎有不去之理?”杨逍遥哈哈一笑,“先不论那白昊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韩捕头的书信落在我手里,哪能不卖咱们燕行神捕的面子?”
说完,杨逍遥把剑匣系好,又饮了半杯水酒,便吆喝楼下的陆掌柜结账,“陆掌柜,方才与那帮宵小过招,砸烂你些许桌椅,这银两除了酒钱,便算作我赔你的。”这三少爷倒也是个洒脱之辈,此刻掏出银锭递了过去。
可四季阁的陆掌柜却连连摆手,笑道,“三少爷多虑了!这酒钱和其余事物的赔偿,方才那位白公子已然都给过了,足足有两百两之多,够了够了。”
杨逍遥听得一楞,片刻笑道,“好个白昊君,下回小爷定要与你喝个痛快!”
话不多叙。盏茶之后,杨逍遥置了些许干粮与酒肉,便带着布谷出了扬州西门,驾着马匹顺官道南下,一路过杭州、衢州、建州。纵然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可美酒这手,三少爷与布谷也怡然自得。二人快马加鞭,前后而行,只十日后便抵达了福州城下。
“吁!”布谷将缰绳一紧,停在一众赶路的百姓身前,抬头望去一座城门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十余丈的城头挂着牌匾,只书道“福州城”三字,“主人,福州到了!”
“我十日前得了书信,此刻已然离苏星离被杀过了一月之久,不知道神捕韩世丞是否已经破了案子。”杨逍遥缰绳一摆,骑着烈云往城门而去。
“那主人你是希望这案子破了还是没破?”布谷从怀里掏出一个烤干的馒头,大口一咬嘟囔道。
“若破了,那是神捕韩世丞的威名所在。若没破,今日我杨逍遥来了这福州,管教那凶手悟出遁形。”杨逍遥哈哈大笑,“走吧,我二人去问问那百姓,八卦门所在何处?”
二人入城行了半里远,匆匆寻了处茶铺食了几分饱。布谷此刻寻了几个路客,张口问道,“几位,请问福州的八卦门所在何处?”
几个唐人听得一愣,没想到区区昆仑奴竟然汉话说得如此好,可见着杨逍遥与他坐在一桌而食,不免有些惊奇,半晌才回答道,“我几人乃是锦州南下而来的商贾,不知晓这八卦门在哪。”
杨逍遥笑了笑,赶忙拍了拍布谷,“你问错了,要问也要问掌柜的,他常年在此做生意,定然对福州轻车熟路”
话道,杨逍遥向掌柜要了一壶碧螺春,这才开口道,“掌柜,敢问这福州鼎鼎大名的八卦门所在何处?”
老掌柜闻言转过头来,狐疑般打量了二人几眼,说道,“你二人去八卦门所为何事?”
布谷听得不明白,嘟囔道,“老掌柜,我二人茶叶喝了,饭也食了,便是问个地名,怎的还如此吝言?”
这老掌柜倒不是贪婪之辈,只不过八卦门的常年陈善除恶,匡扶百姓,近日大师兄苏星离被害,福州城内更是众人皆知。老掌柜担心这二人是来八卦门寻机闹事,落井下石之辈。
杨逍遥看出这八卦门在福州甚得人心,心中感慨,赶忙客气拱手道,“我二人受神捕韩世丞之托,前往八卦门查探苏星离被害一事,还望老掌柜告之。”
老掌柜闻言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这些年八卦门复派之后,上上下下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谁料上月大师兄苏星离被害,更有不少宵小门派前来闹事。”老叟看了看杨逍遥手中的书信,点头道,“二位既然是来查案的,老朽不敢不言,这八卦门便在城北之外三里。还望二位替苏星离大侠查明死因,昭雪得明。”
杨逍遥听了心头一热,此遭一路从扬州南下赶来,只想着一睹这八卦门的奇案,哪里想到这苏星离也是一代大侠,竟受害而终,让人惋惜。他点了点头,拱手与老掌柜拜别,带着布谷出北门,一路飞奔。
仅小半个时辰不用,杨逍遥骑着烈云,便与布谷赶到了八卦门的山门之下。只见山门前人声嘈杂,里里外外围了有数十人之多。
“好家伙!”杨逍遥看的一愣,笑道,“这些人都是来查案子的么?”
“喂,你是何人?来了我八卦门,还不下马去剑?”一个八卦门的弟子行了过来,此人身长六尺不足,眉清目秀,面露青涩,正警惕般打量着杨逍遥。
杨逍遥抬眼一看,这少年弟子好似二十不到,步法轻飘,内力不济,便连下盘功夫也练不稳,当下笑道“这位小师弟,我乃是天剑山庄之人,受韩捕头之托,前来查探…”
话未说完,那小弟子赶忙把杨逍遥拉了过去,低声道,“原来是天剑山庄的师兄,既然受韩捕头所托,那便快与我入内吧。那韩捕头与怪医九劫先生已来多时了。”
“哦?怪医九劫也来了?”杨逍遥一愣,不料此事竟然惊动江湖上两位高人,想罢指着山门前的众人问道,“小师弟,那这些人是来做什么呢?”
小弟子闻言眉色一沉,叹道,“一月前,大师兄被歹人暗害,殒命当场,惹得江湖中一片哗然。师父久寻凶手身份不得,逐渐积劳成疾。这些人乃是看出我八卦门此刻内部生乱,想趁此寻机闹事。昨夜更有几个毛贼想入祖师堂偷“伏龙八卦掌”的秘籍,幸亏被二师兄他们擒住了。门派上下祸不单行,所以师父才教众人严加守卫,更托人请来了韩捕头和怪医九劫先生。”
“原来如此。”杨逍遥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江湖看似英雄辈出,令人向往,其中亦藏有阴谋算计,阴险宵小之辈。数十年来,门派之间的征伐吞并时有发生,今日八卦门受此劫难,不少小门小派便妄图闯山门闹出个名声。”
想罢,小弟子带着杨逍遥与布谷穿过嘈杂的人群,过了两处山道,行了几柱香的功夫,这才来到了八卦门的大殿之前,只见四五人立在殿外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杨逍遥抬眼一看,中间那人看似三十有余,双目如灼,蚕眉君子须,双手负后一派宗师之范,正与其余众人商议。
“此人我见过。”杨逍遥与布谷低声道,“他便是八卦门主,纪秦天了。”
布谷闻言点头,见着杨逍遥低声,也不敢大声说话。
可殿前众人见着小弟子带着杨逍遥二人前来,不免咦了一声,另一人身着红色官袍,墨色高冠,足踏白虎云头靴,身着麒麟吞日胄,腰间系着一道两尺有余的铁律令,正是那燕行神捕韩世丞了。
“你是何人?”韩世丞见杨逍遥到来,眉色一沉,开口便问道,“白公子呢?”此言一出,惹得众人侧目,齐齐警惕般打量起了杨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