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酒伴杯七步曲,夜色淡浓一语声。
长安的凤凰阁乃是上百年的老店,其装潢贵气奢华,却又不失典雅之范,浓灯素烛,轻歌醉舞,阁内沉木桌圆红椅,上刻貔貅麒麟,福寿花桃为饰,窗栏朦胧露艳,亭台落桥流水。阁外平面矩形,正七间,周围廊,五层五檐,覆黄琉璃瓦,翼角高翘。那牌匾“凤凰阁”三字乃是当年长孙府文德皇后所赐,贵不可言。
五层雅阁之中,一男子拖着手中宣纸,望了许久,不禁长吁短叹,喃喃道,“萧翎…萧翎…这丫头感情单名一个“翎”字。翎者,鸟凤翅及尾之长羽,形修而韧,气贵含傲。”
这男子不是他人,正是天剑山庄的三少爷,杨逍遥。这小子得了美人芳名,可又与她擦肩而过,独独坐在阁中已有两三个时辰,此刻夜色稍起,明镜高悬,倒有一番相思的味道。
“这丫头乃是大魔头萧衍的女儿,可为何天龙教的乾闼婆又称她为“墨凤儿”?那左眼角处的黑凤又是什么来历?”杨逍遥不禁有些烦闷,随后长叹一气,拿着面前的空酒壶又摇了摇,皱眉喊道“小二!再给小爷上一壶灵犀佳酿!”
等这三少爷足足唤了五六声,那小二依然没有答复,杨逍遥心头不悦,只觉这“凤凰阁”徒有虚名招待不周,怎的伙计如此懒散?想罢不耐般起了身,提着空酒瓶向房外行去。
可还未等他打开房门,凤凰阁的楼下顿时传来几阵吆喝之声,响彻楼宇。
“好!姑娘当真好酒量!又把几个江湖后生喝趴下了!”
“老先生也是海量啊!便是赌坊的钱掌柜也不是你对手!!”
“小二!还不快上酒!”
“不知道这二人谁才是酒量第一啊!”
“喝!”“喝!”“喝!!”
“好!第八坛了!”
“这姑娘是第九坛了!”
杨逍遥在楼上听得好奇,眉色稍沉,双目几转,“莫非是萧翎没走,亦或是又回了这凤凰阁?还与众人拼起酒来?”这相思的空想转瞬即逝,杨逍遥心里明白,萧翎是何人?这女子心气甚高,颇为孤傲,哪里会与坊间俗人斗酒。
“哪又会是谁?”杨逍遥挠了挠头,心说萧翎姑娘不吭一声便走了,小爷左右寻不到人,这单相思之苦为之奈何?不如去楼下好好喝个痛快,再大睡一场,也是浮生一件快事。
杨逍遥暗自点头,顺着那阁中阶梯行了下来,只等他走到二楼围栏,四周的酒徒呐喊声愈来愈盛。杨逍遥探头一望,把他瞧得大笑起来,“感情是万家的小千金!”
只见一楼雅座中,热闹非凡,酒气弥漫,楼中设十余桌圆席,觥筹佳酿,酒客舞姬不下百人,可众人却自不斟酒,独独望着中间那一桌摇旗呐喊。
目光所及处,一女子身着佳缎丝绸如金花绽放,貌美如玉,亭亭娇立,腰间别着一串菩提,胸前挂着三颗舍利,皆为贵重玉器,使人侧目。她神态傲气,单手提着一壶汾酒,娇声对着桌前的老头道,“烛大胖子!本姑娘可是第十二壶了!你若喝不下可以认输,别唐突了美酒,糟蹋了佳酿。”
那姓烛的胖子咧嘴一笑,大手一抹,擦拭掉胸前的酒渍,高声道,“你这个丫头好大的口气!要知,老夫酒量练成之时,你娘都尚且是个娃娃呢!”
女子笑了笑,也不置气,抬手晃了晃那壶汾酒,略一示意,而后玉颈稍扬,举壶而饮,那佳酿犹如落天银河,顺着壶口一倾而下,引的众酒客纷纷叫好。
“好个念娇儿!”杨逍遥在人群中瞧得有趣,轻功一点也落入场中,笑道,“小师父!喝酒怎的不叫上我?”
原来,此人便是那洛州万家的小千金,玉菩萨念娇儿,她曾在徐州与杨逍遥有举杯共饮之情,私下又偷偷教了他几步轻影功,这一声“小师父”纵然带着调笑的口吻,可论着名分,也有那么一点意思。
“诶!这少爷又是谁?!”姓烛的大胖子瞧了片刻,一会看着念娇儿,一会又打量几分杨逍遥,托腮一笑,拍手道,“老夫看这少爷俊美不凡,与你爹当年不相上下,莫非是你玉菩萨的相好?”
“呸呸呸,你个烛大胖子,满口胡言!喝不过本姑娘还耍赖!姑奶奶瞧上的男子定然比我爹强,不仅相貌万里挑一,更要武艺登峰绝顶!”念娇儿喝完最后一口,晃了晃那空壶,得意般笑了笑。
“好说好说!”姓烛的到胖子点了点头,把怀中的银锭丢给了掌柜,口中嬉笑道,“老子愿赌服输,这丫头的酒量感情随她爹,十二壶酒喝的比老夫还快。”
众酒客见这大胖子服输结账,豪气盖人,赶忙高声叫好,也为念娇儿摆手称快,可酒徒自有美酒醉,一旦这酒局散去,众人也纷纷离开了此处,邀着三五好友,另寻一处,畅饮起来,方才还热闹不凡的一楼雅座,片刻冷清了几分,只剩下几桌贪酒的醉鬼举杯笑饮。
“杨小子!你半月前在夺剑大典一显身手,我料你定然离了长安,返回天剑山庄了作起少爷来,怎的还在此处逗留?”念娇儿笑着,又斟了一杯清酒,张口饮下问道。
“你这小千金的酒量当真是千杯不醉!”杨逍遥闻言大笑,脱口道,“实不相瞒,小爷在这长安遇见了梦中佳人了!”
念娇儿听完一愣,赶忙为杨逍遥也斟了一杯酒,笑道,“感情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巧合?!”杨逍遥闻言不解,身旁的烛大胖子脱口道,“这丫头也瞧上一个少年英雄咯!只可惜人家连正眼也不瞧她几分!”
“呸呸呸!你这大胖子输了酒钱,就满口胡言,诬陷本姑娘的清白!”念娇儿跳将起来,提起一壶水酒,就要拉着烛胖子硬灌。
烛胖子赶忙摆手急拜,讨饶道,“好好好!老夫年纪大了,喝不过你们这群娃娃,服输服输!”说罢,见着念娇儿生气的模样,捧腹大笑,“你这丫头,便似你娘二十年前一般模样,刁蛮任性,得理不饶人!”
念娇儿听了这烛胖子认输口服,这才饶了他一回,对着杨逍遥又解释道,“别听这老头胡言乱语,本姑娘哪里是瞧上谁,只不过今次的夺剑大典头魁,乃是一位蒙面的少年英雄!此人一袭青衣灰袍,单手就败了在座所有的掌门帮主,就连青山派的堂主离青也不是他的对手!”言着,女子虽然口口声声瞧不上,可说到那英雄少年的雄姿英发,她的面上却露出一片艳羡仰慕之色,只把杨逍遥瞧得一愣。
“哦?小爷走了后,还有一位蒙面的少年高人?单手打败了众掌门?”杨逍遥有些不信,双目一转,笑道,“莫非那离如梦也败了?早知道当初小爷不让他三招了。”
此刻,念娇儿还未接口,姓烛的大胖子拍手大笑,“我还说小丫头是个胡吹大气的娃娃,口中把那夺剑大典的蒙面少年夸上了天。今日一见,你这姓杨的小子倒也是自夸好手,说起谎来脸也不红!”老头哈哈大笑,随后道,“不过我当时也在场,瞧你的功夫的确不如那离如梦,而能击败青山派堂主离青之人,功夫定然远胜那离如梦,所以你小子还是掂量下自己的斤两吧!”
听这烛胖子酒话说罢,杨逍遥正了正神色,对那蒙面的英雄少年有些好奇,严肃问道,“那人可像我天剑山庄的人?是不是我二哥?”
念娇儿摇了摇头,“杨不语在五年前就得了夺剑大典的头魁,于情理论规矩,他也不会冒师门之不韪,唐突上台夺剑。”
烛胖子点了点头,“不错,再者此人也用的不是天剑山庄的剑法,而是一路见所未见的奇功。”
念娇儿点了点头,道“杨小子,还记得我曾在徐州与你说过,近年江湖上有一位奇人,连败多位掌门大家,还不留任何信物名声。我料想此人与夺剑大典上的蒙面少年乃是同一人。”
杨逍遥闻言皱眉,心头一叹,“我还以为自己是那武林中少有的天资奇才,不料一场夺剑大典,不仅有那剑鬼般的怪客,更有离如梦这般高手,更不提那蒙面的英雄少年了。”
烛胖子见着两个小娃娃各有心思,开口笑道,“小子,老夫多嘴,问你一句。”
杨逍遥闻言回过神来,此刻再细细观了两眼对面的烛胖子,只见此人浓眉小眼,腰圆体胖,邋邋遢遢,年岁似六十有余,然身形矍铄,双目带神,眉宇间透着一股凛人的气魄,举止不凡,气息如雾似云,定然是一位隐世高手。想罢,杨逍遥不敢怠慢,赶忙拱手道,“老先生请讲。”
“你方才所说,在长安遇见了梦中佳人,莫非是那夺剑大典上替你挡下一掌的墨凤儿?”烛胖子笑了笑,也不顾及,脱口问道。
杨逍遥闻言一惊,话也不答,赶忙又问,“她为何叫墨凤儿?”这一句,似问非答,却也回答了烛先生的话语。
“果不其然!”烛胖子点了点头,明白这小子的确迷上了那萧翎,此刻笑了笑才解释道,“萧丫头为什么叫墨凤儿,其实这名号也仅有寥寥数人听闻。这丫头出生自漠北天山之中,打生下来左眼角处有一红色胎记形似飞凤,贵气无比,后来她的娘亲用西域香料遮掩成墨色,并给她取了乳名“墨凤儿”。”
“感情是这样。”杨逍遥听罢点头,可却有些遗憾般喃喃道,“我还道这“墨凤儿”三字又什么其他来由,好如她与这“凤”一字似乎渊源颇甚,无论武艺穿着均神往之,好不尊傲。”
烛胖子听到这里,咧嘴一笑,“你小子这双招子倒是没有白长,萧翎丫头之所以称为凤,不仅是那胎记,她的掌法凤舞九天,她的烟杆镶着百凤降龙,还有那一身唐胡绸袍绣着鸾凤起舞,均与她的身份有莫大干系。”
“还请老先生赐教!”杨逍遥赶忙站起身来,好奇问道。
“诶!”可烛胖子却摆了摆手,摇头道,“我与那墨凤儿的父母乃是忘年挚友,若不是你小子在夺剑大典上仗义出手,又与墨凤儿力战群雄。老夫才不会破这个例。今日告诉你那丫头的乳名已然是坏了规矩,至于你小子想探究这萧翎的身份如何,就得凭你自己的本领咯!”
“那…”杨逍遥双目一转,赶忙又道,“老先生,我的功夫与萧翎比,相差多远?”
念娇儿听到这里,也好奇不已,笑道,“杨小子瞧上了黑天一脉的传人,怎的还问起了功夫好坏?莫不是你要上漠北抢人?”
烛胖子也好奇问道,“不错,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半月前在那擂台上,你自己还瞧的不够清楚么?只怕有天壤之别!”
“老先生既然是绝世的高人。”杨逍遥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便是心中想什么就问什么,脱口又道,“那凭借小爷我的资质,需要练多久的功夫才能追的上萧翎?”
烛胖子一愣,不禁挠头皱眉,喃喃道,“你小子在擂台上使的是当年禁宫七侍卫的绝学,论天资应该不坏,不过若要与墨凤儿想比…”
“如何?”杨逍遥焦急问道。
烛胖子双手一摊,苦笑道“你这内功平平,又无高人指点,只怕练一辈子也赶不上墨凤儿的武艺。”话罢又道,“杨小子,你资质虽未百里挑一上佳大才,可要知那墨凤儿自称“北漠第一高手”虽有自负傲气,但论其武学之高,之怕你爹不敢怠慢让她三分。”
杨逍遥闻言心头一沉,可稍一转念,赶忙又问,“那我的功夫要接她十招,可有把握?”
烛胖子见他不死心,心觉有趣,斟了一杯酒,笑道,“我观你气息充盈,比半月前擂台上的内力精进不少,若这般苦练武艺,不出十年八载定然可以接下墨凤儿七八招。”
“十年八载?!才七八招?!”杨逍遥闻言大惊,脱口又问,“那现在呢?小爷可以接几招。”
烛胖子又道,“老夫虽然不知道你还会什么武艺,可论着内力修为,目前你小子便连萧丫头一招也接不下。”
杨逍遥听到这里,面如死灰,心头骤沉,虽然自己也明白与那萧翎的武艺差距犹如天地,可没想到自己学全了“孤王君剑”,又封住六脉之后还无法接住这墨凤儿区区一招。
“杨小子,你怎的对萧姑娘如此执着?你二人有何瓜葛么?”念娇儿好奇问道。
杨逍遥苦笑叹气,这才把与萧翎相遇的经过娓娓道来,从那二人梅酒相遇,到后来奴镇救人,还有力战天龙教护法乾闼婆,以及萧翎替自己疗伤驱毒。
听到这里,烛胖子不免抚须皱眉,脱口道,“小子,你还会漠北十君的武艺?”
“不错。”杨逍遥点了点头,隐去孤龙慈凤的下落不谈,把学剑的经过稍说几分。
“如此说来,你小子倒是个学剑的好手啊!”烛胖子点头赞道,“要知道这禁宫七侍卫的武学乃是中原上乘武艺,可若拿它与漠北十君的武艺想比,好比长河与大海,高下立判。你能在短短十日内学全这一套孤王君剑,足见你小子的剑道天资甚高,不愧是天剑山庄的人。”
杨逍遥闻言大喜,似乎有了些许信心。而烛胖子转念又道,“杨小子,你在奴镇力敌仇天噩,又惹下了天龙教的乾闼婆,你可知道闯下了什么祸事么?”
杨逍遥听了缓缓摇头,只道,“天龙教与那仇天噩、朱戚等人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还用无辜之人练成血奴,实乃天道不容。”
念娇儿也点头,正气凛然道,“这般邪门歪道便要一网打尽,怎么说闯下了祸事?”
烛胖子饮了两口酒,笑道,“两个小娃娃有所不知,这仇天噩算什么角色?便是个局中的黑白弃子罢了,他那一路什么狗屁大罗金刚拳法,乃是出自盐帮偷来的武学。但是这天龙教就不同,此教派徒众遍布九州各州府,不下数千人,更行事隐秘鬼祟,势力染指佛、道、士、商、贼,更能渗入朝廷之中。杨小子惹下这么个对头,只怕日后寻起仇来麻烦的紧。”
“哦?”杨逍遥与念娇儿闻言均是一惊,本以为这天龙教便是民间的小小教派,可听了烛胖子一言,这天龙教的势力怕事能比得上青山派和古禅寺。
“这天龙教不仅势力颇大,遍布九州各地,其中更是高手如云,就说那乾闼婆吧,此人本是川蜀第一高人,威震西南,更被奉为南诏国师。可在天龙教中却是排在四大护法之末。前面还有菩提生、金刚密、怒阎罗三人,各个武功高强,比起武林的众掌门有过之无不及。更别提他们的教主四心梵音这个绝世高手,只怕万丫头的父亲来了也得忌惮三分。
“烛胖子!我爹说当年你与他的功夫不分上下,那拿你与天龙教的教主比如何?”念娇儿听了自己父亲也要忌惮这教主,不免好奇道。
烛胖子咧嘴一笑,再饮一口,“你爹倒是个会说话的佛爷,若他神通大成之前,老夫尚与他不相上下,可到底拳怕少壮。”这老头说到这里,隐晦般又道,“老夫年岁已高,功夫不如从前,若敌上了四心梵音,怕是败多胜少。”
杨逍遥听到这里眉色一紧,心中暗道“怪不得萧翎这丫头听闻天龙教的四心梵音在长安,也不免担心起来。”
烛胖子似瞧出这小子的心思,接道,“你小子这才是初出茅庐的后生,今后江湖上的高手众多,你若喜欢仗义出手,多管闲事,只怕有你好受的!”
杨逍遥闻言后,不但没有知难而退,心生惧意。却豪放洒脱,更对那江湖更生出许多向往,心道既然自己的剑法得到烛老先生的肯定,那有朝一日,自己学成了家传“太始觅心剑”,定然可以威震江湖,让萧翎刮目相看。
念娇儿瞧他听了天龙教的隐事之后,反倒意气风发起来,心头对这三少爷不免起了几分敬意,脱口道,“来!杨小子!本姑娘敬你早日剑法大成!把萧姑娘娶回扬州!”
烛胖子咧嘴一笑,跟着举起酒杯,心头却有些怅然,暗自道,“这念娇儿与萧翎是那魔宗白僧和修罗黑袍的后人,还有这杨小子。没想到二十多年后,这几家后人还有如此这般缘分,也是天道因果,难料机缘。”
未几,只见杨逍遥丢开酒杯,大笑两声,提着酒壶傲气道,“小千金莫非看不起在下,怎的用杯子喝?来!我们干了这一壶,喝个痛快!”
“你小子装模作样!只怕上回在徐州还没有被本姑娘喝趴下?”念娇儿咯咯直笑,随后与烛胖子一同举起酒壶,站起身来,不记今夕不念明朝(zhao),只顾着喊小二再上美酒佳酿,放开心胸豪迈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