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不是如何才醒过来,杨逍遥浑身发热,片刻又转寒,犹如昏天黑地般,入了一梦又一梦,不时看见父亲和母亲的面容在自己脑中闪过,那焦急的喊声,仿佛要把自己从鬼门关前拉回。又几许,两位兄长的身影也现了出来,大哥杨影帮他疗伤驱毒,二哥杨不语正在帮他抵挡奴镇的血奴,可这剑法不留情,片刻就杀尽了数十百姓,只把杨逍遥惊的高声劝阻,可无论自己如何想呐喊发生,自己却好似飘在云中,不落实处,口不能张,身不能起。
“喂…喂,臭小子!”
“醒醒,臭小子!”
杨逍遥被一声温柔的呼声渐渐唤醒,慢慢的他恢复了些许神智,可双目仿佛被什么遮蔽,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喃喃自语,“你是谁?我在哪?是萧姑娘么?我怎的昏了过去?”
“臭小子,你被那血奴近身,中了蛊奴之毒,经脉大乱,若不是本姑娘替你疗伤,你早就小命呜呼。”女子责怪道。
杨逍遥眼不能视,只隐隐约约听见耳旁传来萧姑娘的声音,那嗓音轻柔似雨,点点落在自己的心间,仿佛让枯木恢复了几分生机,“姑娘的声音真好听,比我娘的还好听。”
“胡说八道…”萧姑娘一愣,不料这小子都到了如此境地,还口不择言,赶忙咳咳一声,语气转冷“你这臭小子便是给本姑娘添包袱,若你肯出手,哪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杨逍遥耳旁传来责怪,他摇了摇头说道,“我本就为奴镇百姓出头,这些血奴就算无药可救,也是他们的亲人,我怎的下得去手?”
“假惺惺,烂好意。”萧姑娘低声骂道,而后两掌一推,又帮杨逍遥缓缓度入内力驱毒。
“我也明白,那些百姓无药可救,可…”杨逍遥还要解释,忽然肩头一疼,被萧姑娘拧了一下,疼的牙口一颤。不免咦了一声,“我…我在哪?为何眼前蒙着黑布…为何这般冷?我没有穿衣服?!”
萧姑娘笑了笑,调戏道,“是啊,你这个小公子不仅没有穿衣服,还坐在客栈的大木桶之中,可被本姑娘看的一干二净了。”
“什么?!”杨逍遥大惊失色,赶忙要摘去眼前的黑布,可双手软绵无力,便连抬起来也不能,这小子回过神来,赶忙大叫起来,“不行不行!我吃亏了!”
萧姑娘看他一扫颓气,撒闹起来,不免噗嗤一笑,柔声道,“臭小子,你一不卖艺,二不卖身,吃什么亏了?本姑娘还未嫁人就替你驱毒疗伤,要说吃亏那也是姑娘我吃亏才是。”
杨逍遥闻言当下就要跳脚起来,若不是自己身负重伤,毒血未散,早就大闹一番。可这小子手也抬不起来,徒受这萧姑娘的摆布,当下长叹一气,卖乖道,“哎,想我杨逍遥堂堂七尺男儿,被你个姑娘家脱了个精光,看了个遍,还把小爷的眼睛蒙住。以后我可如何行走江湖啊!”
“不蒙你怎么了?莫非本姑娘还要自己遮住自己双眼么?”萧姑娘笑骂一句,“就你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姑奶奶才懒得瞧一看,遮你的眼睛也是怕你东瞧西瞧,乱了这驱毒的疗法。”
杨逍遥闻言一乐,叫道“我脱了个精光,不就是应该你遮眼不看么?怎的你还有理了。”
言罢,肩头又疼,萧姑娘玉手一沉,痛得杨逍遥呲牙咧嘴,张口难言,这小子还要再说,那疼痛犹如入体真气,只把他疼的直不起腰来,心道这丫头手段真狠。
“你这臭小子若再胡说八道,本姑娘可不可气了!”萧姑娘一改之前口吻,语气带寒,“我可不是那寻常家的姑娘,让你胡言乱语,我乃黑天一脉的女魔头,你再啰嗦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双眼,统统拿去泡酒,再把你卖到青楼做奴才!看你还敢口不择言!”
“…”杨逍遥吃疼不语,可到底身上衣不遮体,不禁有些尴尬难言,可又听了女子的威胁,纵然不信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姑娘瞧他老实起来,心头一乐,也不再语,安心替他驱毒疗伤。
如此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杨逍遥昏昏欲睡,忽然周身一热,一口淤血从口中吐出,这才感觉经脉舒畅许多,“好…好了?”
萧姑娘玉手用力一拍,疼的三少爷皱眉咂舌,女子笑道,“好了!你当谁愿意瞧你!丑死了!快把衣服穿上吧!”言罢,四周如清风吹过,一阵淡淡的香味绕过杨逍遥的身后,不见踪迹。
“哦…”杨逍遥老实点头,手指稍稍一动,有了些许触感,他“咦”了一声,赶忙五指一握,原来毒血真的散尽,经脉也恢复了正常,自己周身渐渐有了知觉。
杨逍遥赶忙抬手摘下了自己双眼上的黑绸,只觉刺眼的白光照来,他不禁抬起小臂轻轻挡在双目之前,可手中抓着的黑绸靠近鼻息,无意一闻,那黑布上竟然传来软玉温香的味道,想罢是萧姑娘贴身所带,迫不得已才拿来蒙了双眼。
杨逍遥一愣,赶忙偷偷把黑绸藏在身后,然后模糊般搜寻自己的衣袍。
“衣服在你右手边,本姑娘可没偷你的!”忽然一声女子柔声从内房的帘后传来。
杨逍遥听了双目一转,这一字“偷”是不是萧姑娘瞧见了自己偷偷藏着她的黑绸了?眨眼想罢,这小子也厚起脸皮不顾那许多,伸了个懒腰,陡然从木桶中站起,抓起衣袍囫囵般穿戴起来。
“没个公子哥模样。”萧姑娘笑骂一句,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杨逍遥扶了扶自己的墨冠,又蹬了几下长靴,略整衣袖,这才冲着帘后的女子咧嘴一笑,“多谢萧姑娘帮我驱毒疗伤!这个天大的人情杨某绝不敢忘。”话罢,还低声喃喃道,“若姑娘下次也中了毒,我也帮姑娘你脱…”
话未说完,一粒棋子从帘后掷出,内含劲力,眨眼打在了杨逍遥的面上,只把这小子疼的呲牙咧嘴,暴跳如雷,“你…你不能…不打人么?”
萧姑娘冷哼一声,“你若再乱言语,我下次便不用这棋子,该用刀剑了。”
杨逍遥知道这女子心性孤傲,不近情面,自视甚高,那日夺剑大典之上便是傲视群雄,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想必是有她父亲的缘故。
“好,那我不再胡言乱语。”杨逍遥叹了口气,自己本来就是个贪花好酒的公子哥,口中花花,如此成了半个哑巴,不免有些拘束,他行了两步,偷偷把那玉石幕帘拨开,老实道,“那我进来与你喝杯酒水如何…”
话未说完,又一粒棋子,破空袭来,杨逍遥吃过亏,心有准备,赶忙俯身一躲,足下一窜,刚要入那帘后,忽然又飞来两粒黑白子,只闻“哎呀”两声,这小子双腿吃疼,又退了出来,只能隔着幕帘隐隐约约看见萧姑娘端坐在桌后,不言不语。
“萧姑娘,你这么喜欢围棋。”杨逍遥疼的牙口发颤,赶忙寻了个座位落下,叹道,“哪改日我叫我二哥与你比试下,他的棋艺可是十分高超,杀你个十进十退乃是举手之劳。”
“哦?你二哥如此厉害?那本姑娘倒真要好好见识见识!”萧姑娘闻言似来了兴致,笑道。
“他..”杨逍遥刚要开口,也心头一阵醋意涌来,赶忙反手拍了自己脸颊一下,暗自骂道,“杨逍遥你这个蠢猪,你提什么二哥,万一这萧姑娘瞧不上你,瞧上你二哥怎么办?要知道二哥的剑法高超,又生的一表人才…”
正当这杨逍遥吃瘪不言语时,幕帘之后传来“噗嗤”一声娇笑,原来是萧姑娘故意调笑这三少爷,让他吃味难堪。
“好你个丫头!”杨逍遥苦笑摇头,还未说完,又一粒围棋子含劲而发,悄然打在自己肩旁。
“你若再张口一个丫头,闭口一个丫头,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女子冷冷道。
杨逍遥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知道知道,再剜了我的双眼,拿去泡酒…也不知道这酒谁喝…”
“知道便好!”女子见他耍起无赖,不免摇头。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我便不叫你丫头!”杨逍遥双目一转,笑道。
这小子真叫人气恼,没个准性子。萧姑娘想了想,过了片刻也不言语。
“萧姑娘?”杨逍遥见她不语,赶忙再问,“你不愿说,便不说吧。那你接下来去哪,总可以告诉我吧。小爷帮你力战天龙教的护法乾闼婆,差点命丧奴镇后山呢!”
“哼!你个臭小子自己强出头,被那仇天噩打成重伤,又落入了乾闼婆的门前,怎的是帮本姑娘出手?”萧姑娘闻言喝道。
“嘿嘿,那你说,小爷我一路行侠仗义,为何你都瞧见了,还不是你跟踪小爷我。”杨逍遥见她肯开口说话,不免有些得意。
“我在夺剑大典后便说了明白,黑天一脉自从李治登基以后,就少有踏足中原,若不是近日为了追查天龙教的下落,本姑娘会跟踪你?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不知谁瞧得上眼。”萧姑娘冷笑道。
杨逍遥吃瘪挠头,双目几转,灵机一动,赶忙道,“既然萧姑娘说在下是三脚猫的功夫,那姑娘的功夫如何?”
“你想试试么?臭小子。”萧姑娘咯咯冷笑。
“罢了罢了!试就不试了!”杨逍遥赶忙摆手,接道,“不如姑娘收我做徒弟,如此我的功夫便不是三脚猫了吧!”
萧姑娘听了这话,愣了片刻,随后娇声大笑,指着杨逍遥道,“你这小子真是个祸害,口舌之快,犹如刀剑,便是什么鬼主意都有。”
杨逍遥心头一笑,暗自道,“若不是小爷看上你了,你又不肯说要去哪,我用得着赖着脸皮拜你为师么?”
“你…真的愿意拜我为师?”忽然,帘后那女子似有些被说动了,开口问道。
杨逍遥一愣,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来了个将计就计,可他本来功夫就不如这萧姑娘,若再拜她为师,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低她一头,杨逍遥本也就乐呵一句,没想到这女子当了真。可当下无计可施,此番相遇乃是二人碰巧,若这个丫头真的一言不合就离去,自己岂不是又要单相思了?
杨逍遥想了片刻,心一横,“罢了!”而后脱口道,“小爷天资不错,若你瞧得上,亦或是你爹瞧得上,便做你们黑天一脉的徒弟也成。”他到底是个机灵的三少爷,“做你的徒弟”变成了做“黑天一脉的徒弟”也挽回两份薄面。
“好啊!”没想到,这萧姑娘倒是个爽快的女子,她冷声一笑,豪气道,“我爹的功夫我学了个七八成,可尚有一些心法,女子不便深究,若你真的能打动我爹,让他收你做徒弟,便是你的本事。”
“好极好极!”杨逍遥拍手大笑,心想,“那岂不是成了你师弟,平了辈分。只要不是徒弟,一切好说!”想罢,这小子赶忙开口,“事不宜迟,赶快带我去见爹老人家吧!”
话罢,数十颗黑白子如雨点般打来,几声“哎哟”,只把杨逍遥逼得躲在桌下,满脸生疼,不敢探头。
“呸!谁是你爹!你若在啰嗦,姑奶奶现在就宰了你!”萧姑娘闻言不悦,冷声道。
杨逍遥赶忙摆手,“我是说事不宜迟,赶紧带我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萧姑娘冷声一哼,“想叫我爹收你为徒,你先能接本姑娘十招吧!”
“怎么又是十招!?”杨逍遥瘫坐在地上,苦叹道,“你们江湖人士真是无聊的紧,每次比武都是你接我几招,我让你几招,怎不能换个比法?”
“哦?难你说怎么比?”萧姑娘冷笑道。
“比如比喝酒,比去赌坊出千!”杨逍遥哈哈大笑,这些都是这三少爷在扬州寻乐的手段,自然颇为得意。
“你要与本姑娘比喝酒?比赌术?!”萧姑娘闻言却哈哈大笑,让杨逍遥摸不着头脑。
“你笑什么?!”杨逍遥挠了挠头,刚要开口再问,那屋外传来一句男子沉声,“少主人,有消息了。”
“谁?!”杨逍遥一愣,赶忙把屋门一开,可门外冷冷清清,只偶尔听闻一楼酒席有那伙计的吆喝,眼前一个人影都没有,“谁在说话?!”
杨逍遥还要再问,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奔回屋内,只见幕帘已开,帘后的清茶还散着热气,那墨凤女子早已去了踪影,案上独留下一张宣纸。
杨逍遥赶紧拿起一看,哑口无言,只见宣纸上用淡墨书写几行,“臭小子,奴镇的百姓我已差哈努等人安置妥当,你勿需担忧。可你的功夫实在太差,便是本姑娘一招也接不了,这徒弟不拜也罢。不如你回家把剑法学好,有朝一日江湖或可再见。还有你那烂好人的脾性,若一意孤行,不敢执刀,只怕再见也是敌非友。至于你偷了本姑娘的黑绸,下次见面须得原封不动的还我,否者要你好看。”
落款淡淡二字 “ 萧 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