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玉影许明月,绝崖万丈见流云。客官您听过吧?”青衣小二边擦拭着沉木红桌,边笑道。
这桌角有纹瑞兽纳福,周镶着汉白玉为饰,桌面丈许方圆雕刻翔云宮楼,四角嵌金丝银线相绕,气派非凡,不失雅致,若是北边来的客人定不识这扬州第一酒楼---凌霄楼,也只有此楼能用得上如此奢贵的木器。
要说这扬州凌霄楼,怕是除长安凤凰阁、荆州醉云楼外,大唐就数此地最宜饮酒聚客,吟诗作赋。凌霄楼,呈椭圆池形,正面八间,侧三廊七居,八层九檐,覆青石白玉瓦,琉璃曲木围,似云楼天宮。
青衣小二回头又招呼了客人几句,这才接着道,“这位好汉,您老问那天剑山庄怎么走,怕是来对了地方。不闻那句诗否?”
“哦?”五位江湖人士一愣,为首的大汉抚须望了望四周,“什么诗与不诗?这天剑山庄与诗有何干系?”
只见此人浓眉环眼,昂藏七尺,身着宽袍,腰系朴刀,一派江湖刀客打扮,他想了片刻,不耐道,“喂,小二,老子问你那天剑山庄在何处,你一口一句诗,怕是消遣大爷我?”
此时正乃正午当头,扬州城内热闹非凡,城头商贾小贩如流水花锦,络绎不绝,这凌霄楼中酒客饮士自然也不少,大汉这一句半喝,引得不少酒客侧目。
没多时,一男子从酒桌上探头出来,打着嗝儿嘲道,“笨猪笨猪,你问那天剑山庄怎么走,这小二不是告诉你了么?”
此话一出,几个大汉跳将起来,骂道,“臭小子说什么?”
“诶!诸位且慢!”男子扶了扶头上玉冠,再饮一杯压了压酒气,踉跄几步,咧嘴一笑道,“几位没听店小哥说了么?琼楼玉影许明月,绝崖万丈见流云。这楼便是凌霄楼,所谓琼楼玉影高处生寒,可许见明月。那绝崖万丈见流云,指的便是天剑山庄所在了!”
闻言再看,这公子玉冠锦袍,腰坠汉白君子玉,手握雅致山水扇,墨履不惹尘,虽醉不落俗,等他抬面一出,四周女子闺秀纷纷侧目低语,争相看来,好个“玉面郎君,眉目似锦。”
“不错不错!”店小二见这几位大汉懊恼,赶忙帮那公子解围,陪笑道。“都怪小二我卖弄,这诗句便是当年的大文人骆宾王所写,说的就是凌霄楼与天剑山庄。”
那为首的大汉双目一转,也似读过两年诗书,沉声道“那按这诗句所写,天剑山庄离这凌霄楼不远?”
“不错不错。”青衣小二陪笑道,“我们这凌霄楼离扬州东门仅数百步,从这儿出发,出门后沿着大道向北小半个时辰便可到天剑山庄。”
“听懂了么?”醉酒的公子又晃悠几步,嘲道“所以啊,要去这天剑山庄,必须经过这扬州东门的凌霄楼,所以才有这前后段诗词,楼在明月下,剑在流云中。蠢驴蠢驴,不通人语也去学剑么?”
几位大汉闻言骂将起来,只有这为首大汉见此处观客众多,不免稍沉怒气,拱手道“我等皆是粗人,这位公子既然知道这天剑山庄的所在,还劳烦带一趟路,在下定有重谢!”
可还未等这大汉言完此句,那醉醺醺的公子哥早就晃下楼去,边走边笑道“你等只闻琼楼玉影许明月,绝崖万丈见流云。却不知君子莫问剑归处,昙花一现笑浮生。找天剑山庄学剑,莫不如…嗝儿…莫不如喝酒赏花…”
“这臭小子欺人太甚!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师兄,莫不如擒了这厮带路!也好让他吃吃苦头”一七尺大汉,虎背熊腰,双目瞪着那公子去处问道,几位师弟也跟着骂道。
店小二闻言赶忙摆手赔礼,笑道“几位大爷不要见怪,那少爷喝的太多,酒话定然无礼,还望赎罪。”
带头大汉皱眉不解,问道“小二,你与那酒徒有何干系,为何屡次帮他开脱?”
店小二赶忙赔了一礼,“哎呀,几位不知,方才那位公子便是天剑山庄的三少爷杨逍遥了。”
此言一句,几位大汉不禁周身一震,哑然失笑,带头那人沉沉道“怪不得如此乖张傲气,原来是天剑山庄的传人。”
天剑,剑之王者,武林中剑道之极,相传为隋朝皇族杨氏一脉所创。二十年前杨氏遗子杨天行悟出天剑境界,在江南以北,扬州归剑谷,开宗立派,创立天剑山庄,并成为中原武林三大门派之一,与那百年大派青山派、古禅寺鼎足而立,傲视群雄。并搜罗九州神兵利器,每五年于长安举办夺剑大典,慑服武林各门,剑临天下。此番这几位刀客大汉找上门来也不知所欲何为?
“既如此,告辞了!”带头刀客大汉闻言后,也不多留,掷下金钱,带着几个师弟追赶那天剑山庄三少爷的身影出了楼去。只留下店小二立在原地,口中喃喃“西北的波斯金锭?这些汉子是关外人士?”
扬州午时过了几盏茶许,路客商贾逐渐多了起来,五个西北刀客身披都斗笠灰袍,急急忙忙行出了凌霄楼,周下四顾,奔那东门而去,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追上了杨逍遥的步伐。只见这醉醺醺的三少爷,打着酒嗝在东门外寻了一辆马车,往那北面缓缓行去。
“追!”为首大汉低声喝道,几位刀客赶忙唤来车马,紧随其后往北去。
如此这般一前一后的行着,这几位西北的刀客大汉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缓缓跟在杨逍遥的车马之后,其中还不时传出这小子的酒醉鼾声。又过小半时辰,车马过官道密林,又绕水行桥跑了约七八里地,终于在一座山门前停下。
只见这山门前巨石横卧,密竹相生,石竹之上颇有剑痕招影,山中隐闻虎啸龙吟,岩壁上刻着“归剑”二字,车马还未到前,众刀客的已然被这山门前充盈的剑气逼的周身一凛,心神难抑。
“归剑谷!此处剑气纵横,天剑山庄定然在此!”那为首大汉下了车来,环顾四周,不禁一愣,“咦?怎么只见天剑山庄三少爷的车驾,车夫与其人皆去了踪影?”
“大师兄!”此刻,几位刀客师弟奔上前来,报道“我等一路跟踪杨逍遥的车马,方才一过山道便不见其人!”
为首大汉扶须片刻笑道,“酒徒孺子,不理也无妨,我等已然寻得这天剑山庄所在,此番定然要追回寒水碧月刀,否则我怎有面目回漠北见师父?”
原来这些刀客来自漠北玉门关外,乃快刀门的帮众,带头之人浓眉环眼,昂藏七尺,身着宽袍,腰系狼头朴刀,正是快刀门的大师兄燕南北,此人身负掌门尉迟武侯的霸刀三决,威震漠北,可此番前来却是为了一柄神兵宝刀。要知这天剑山庄每五年便在长安设擂举办夺剑大典,广括天下神兵利器,莫非两家门派有何瓜葛?
燕南北带着四人下了车来,一路往那山门石阶奔去,五人轻功卓绝,愈行愈急,可只半柱香的功夫,却身影踉跄。除燕南北内力深厚外,几人被这山道间隐隐约约的剑气扰的心神几乱,一位内力稍弱的快刀门人已然跪倒在石阶之上,额间渗汗,喘着粗气,“这…这劳什子的天剑山庄…怎么…怎么如此古怪?”
燕南北抬头稍察,双目急凛,手掌一翻,紧握金鞘狼头刀,片刻大喝一声,震闪石阶上游荡的剑气,喝道“尔等不得大意!这天剑山庄庄主杨天行乃是悟出天剑境界之人!我观这天剑山庄建于扬州东北面的归剑谷前,山间谷内都充盈着武者的霸道剑气,若不凝神聚气,意沉丹田,只怕我们连这天剑山庄的山门都进不去。”
众人闻罢,赶忙打足十分精神,气出神阙,下至丹田,这才堪堪不受石阶周旁的剑气所困。燕南北单手一提,给那年轻师弟度入些许内力,助他起身。
此遭不出片刻,石阶头顶传来一声人唤,“原来是漠北快刀门的客人到了,天剑山庄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言罢,石阶上白影急闪,眨眼间左右各立着一人,分为一男一女,均是剑眉素服,手执长剑,各拟一剑印,石阶上的剑气立马静了下来,二人当下拱手道,“阁下可是漠北快刀门的燕南北?少庄主名我二人前来相迎!”
燕南北一愣,未免失礼,赶忙抬手笑道,“不敢,燕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那男女相视一笑,回道,“少庄主有言,刀剑相生,千古传之,既然是快刀门的客人,还请移步庄内一叙!”
燕南北不禁皱眉,拱手道,“天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我等刚步入山门,你们便已知晓。既如此,那就请带路吧!”
那对男女点头后,转身行在了前面,留下快刀门五人跟随其后。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燕南北好奇道,“这千步石阶道间,剑气横生,骇意凛人,二位只拟一剑印便让四周几丈内的剑气驯服了下来,莫非你二人便是天剑传人?”
“燕师兄过奖了!”那素剑女子闻言一笑,回道,“我等哪有资格做天剑传人。”
“不错。”男子也回了一礼,笑道,“我二人只不过是天剑山庄,一十三剑生中的二人,只算寻常弟子中较为出类拔萃之辈,论剑术道行,怕离天剑有十万八千里。”
“哦?既是出类拔萃,定然是剑中高手,便这一式剑印,只怕江湖上少有人可敌。”燕南北恭维道。
“不敢相瞒燕师兄。”女子回道,“我庄内剑术高手众多,在一十三剑生之上,尚有剑师七人、铭剑堂三位堂主,更不论还有三位少庄主和庄主本人了。”
一言罢,几位快刀门的帮众不免心中一沉,连这两个小小剑生都暗藏绝技,此番擅闯天剑山庄是为那“寒水碧月刀”,只怕难有所获。
燕南北接道,“哦?那方才识出我等身份来历的人,莫不是贵庄三少爷杨逍遥。听二位言语,他的功夫和天剑相比又如何?”
此言一出,两位剑生相视一眼,片刻大笑起来。
燕南北一愣,拱手道,“燕某失言了?”
“非也!”男剑生笑道,“只不过燕师兄拿三少爷和庄主比实在…”
“实在让人不得不笑!”女子莞尔接道,“我家三少爷可不会武功,他呀,哪需用剑,便是用那恼人的性子,一把纸扇,便让庄内的姐妹哭哭啼啼。”
“哦?”燕南北一愣,心下几转,“感情这惹是生非的三少爷不会武功?”
几人对答片刻,石阶上又传来一声人语,“子谈,月心,你二人怎敢怠慢客人,还不带燕大侠等人往大殿?”此音雄厚苍劲,气贯山门,却又虚无缥缈不知来处。
“好厉害!”燕南北点头赞道,“此人内力深厚,虚实相生。”
“领命!”两位剑生拱手回罢,道,“这是我们堂主苏山傲,各位我二人不便多送,往前百步便是天剑山庄大殿口。告辞!”言罢,二人身形一转,去了踪迹。
燕南北这才抬头望去,此处已然是千级石阶尽头,乃归剑谷至高之处,山门赫立,剑气浩然,“天剑山庄”四大字刻于殿门牌匾之上。等那山中云雾散去,快刀门众人侧目四顾,这才发现天剑山庄乃在万丈高崖之上,悬岩而立,取山中平处设楼成宇,高塔宝殿,方圆不可以眼目能及,轩昂难以常人所拜,日出日落,山庄四周常起薄雾流云,好似绝处天宫,不愧那一句“琼楼玉影许明月,绝崖万丈见流云。”
“这天剑山庄取扬州日月地灵之处,不亏乃天剑所在。”燕南北不免心中一叹,但想起那“寒水碧月刀”又沉眉一踏,带着四位师弟往那山庄大殿行去。
盏茶行至殿口,一人身着长袍素衣,剑目如星,眉似柳叶,身形七尺,负手相望。
“燕大侠不远而来,天剑山庄有失远迎!”剑目男子拱手道,几字淡泊言语,眉目间透出剑意,温文尔雅,不怒而威,颇有王孙之度。
“不敢!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访!”燕南北回礼笑道,“观阁下仪态非凡,莫非便是天剑山庄的代庄主杨影?”
目若流星,眉似剑宇,王孙之范,傲立世间,此人正是天剑山庄大少爷杨影。杨影点头笑道,“正是在下,燕兄既奉尉迟掌门之命而来,定有要事,还请入殿一叙。”
入殿之后,些许客套寒暄片刻,这燕南北身后的师弟有些坐立不住,难免探头低声道,“大师兄,这刀的事…”燕南北哪里不知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快刀门镇派宝刀“寒水碧月刀”,可此番断然不好开口。
杨影内力不弱,便是隔着几丈也听到这“刀”一字。
踌躇了半柱香的功夫,燕南北已饮了三杯清茶,这才立身而起,拱手道,“我师兄弟等人乃是漠北粗人刀客,若有言语得罪还望见谅,其实此番前来,我等不愿相瞒,便是为我快刀门“寒水碧月刀”,还望少庄主念在我两家的交情份上,把这宝刀归还于快刀门,我帮派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杨影本来面色和善,言语甚宽,可听这燕南北请求之后,不免沉眉不语,整个大殿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