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如幕,晚戴霞。长安似酒,夜伴歌。
杨逍遥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只等那长河落日如炬,缓缓没入大地之中,这小子才渐渐醒来,只看他刚一睁眼,忽然咦了一声,脱口道,“大胡子,你怎的这般看着我?”
那屠百厨心知杨逍遥的身份,也不该越礼,此刻恭恭敬敬端着那还魂八宝汤,躬身道,“杨兄弟,来,赶紧喝了这疗伤的汤食吧。”
杨逍遥看着屠百厨,顿时浑身不自在,赶忙坐起身来,连忙摆手,“屠大哥,屠大人,你这是作什么?小子哪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屠百厨把那汤食送到杨逍遥手中后,正了正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肃然般跪下,对那杨逍遥便要磕头,口中恭敬道,“关中屠家,拜见少主人!”
杨逍遥一愣,赶忙把汤食放于桌上,双手托起那屠百厨,谁料这大汉双膝跪的死沉,便是费了杨逍遥浑身的力气,也托不动其分毫,“屠大人,你这是何故?!”
“少主人!”屠百厨又磕了一头,双目含泪,说道,“我屠氏受隋朝杨家几世的恩德,此番见了你,我怎能不拜?”言罢,长叹一气,“可谁料,江山更迭,日月移主,大隋亡后,我屠氏又被李渊赦免了死罪,为了保全一族老小的性命,我屠百厨这才入宫为厨,可今日见到少主人,我实在是有失大义,羞愧难当,我…”
屠百厨还要再说,杨逍遥闻言立起身来,绕过对方所拜,朝那房外暮色行去,“屠大哥勿需多言。”少年望着屋外日落西山,如暮如秋,朗声笑道,“你也知这大隋是西去的太阳,东流的大海,又岂是你屠家一门能左右?”
说完,杨逍遥转过身来,双手用着内力托起屠百厨,笑道,“隋杨已去,如今李唐如日方中,我又怎会怪你?你又有什么大义有失呢?”少年说着,替屠百厨斟了杯酒,话道,“岂不闻千里江山百家姓?这天下谁人又能执掌千年?你屠氏可为我杨家做饭烧菜,更可以为李家,为天下人烧菜做饭,此番道理与那大义无关,乃是新旧更替,吐故纳新罢了。”
说完,杨逍遥对那屠百厨又深深鞠了一躬,只把对方吓了得上前托起。
“屠大哥,你屠家在今日尚能认我们杨家为主,实乃我们杨家之幸,小子这里拜谢了。”杨逍遥收敛笑容,恭敬道。
屠百厨还欲多言,可见杨逍遥摆了摆手,这才擦拭了眼泪,长叹笑道,“少主人说得是,老屠闻言愧不敢当啊。”
“诶!何来不敢当!”杨逍遥笑道,“屠大哥你功夫比我好,菜又烧的可口,还掌管着美酒佳酿,是有大本事的人!”说着,他仰面一遮,把那还魂八宝汤几口饮下,口中不免赞道,“好汤!真乃鲜美无比!多谢屠大哥!”
“少主人谬赞了!老夫粗人一个,只会烧菜酿酒,哪来的大本事。”
“屠大哥不要一口一个少主人了。”杨逍遥摆手笑道,“我叫你屠大哥,你便称我杨小弟即可,那什么主人客人叫起来甚是变扭,让我浑身不自在。”
屠百厨为难片刻,出口道,“少…少主…”他刚要出口,又被杨逍遥瞥了一眼,这才改口,“那老夫便管你叫杨兄弟吧。”
“甚好!”杨逍遥拍手大笑,遇这屠百厨三言两语闲聊起来,过了多时,又问了问那牢中老前辈的来历,只见屠百厨也是缓缓摇头,只说此人在牢内四十多年,死不认罪,无论大小刑罚,太宗之后便无人再去审问他。
晚膳时辰,杨逍遥虽被武皇后打发到御膳处当差,可这屠百厨哪会让这少爷动刀使锅,偏就是他和几个厨子忙里忙外,那杨逍遥搬来摇椅,翘着腿拿着御酒对着月色自饮,是不是还唤那屠百厨几句,好不恼人。
又过那一个时辰,等这御膳处忙罢,太平公主的侍女倩儿又来打探杨逍遥的消息,后者赶忙推脱那屠百厨好几句,才堪堪把这多事的丫头赶走。
屠百厨忙毕,放下手头的活,才不解问道,“杨兄弟,老夫瞧太平那丫头定然是瞧上你了,你为何屡次三番驳了人家公主面子。论着你的身份和相貌,娶了她也是一段佳话啊!”
杨逍遥靠在摇椅上,慵懒摇头道,“屠大哥此言差矣,我乃是隋杨血脉,偏又是个少爷,哪能取他唐家公主,做这驸马爷?”
“这倒是。”屠百厨闻言点头,“杨兄弟所言有理,杨李两家恩怨瓜葛,血海仇深真成了这段姻缘的芥蒂。”
“非也。”杨逍遥又摇头晃脑道,“倒不是我两家有那争夺天下的血仇,我一个人逍遥自在惯了,倒是无畏这些狗屁恩怨,只不过小公主一辈子要宫中度过,若她真的摊上我这么个仇家,只怕要不了几年就心力交瘁而死。”
“诶!那这般的话,依我老屠看也并非难事!”屠百厨笑道,“你与那太平丫头远走高飞不就好了?”
“与武皇后的掌上明珠远走高飞?谈何容易!”杨逍遥摆手道,“更何况,小爷早有那心上之人咯!”说罢,哈哈大笑几声,又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嘿!敢情是这样!”屠百厨这才闹明白,赶忙悄声问道,“那杨兄弟心上人又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哪家的大家闺秀?”杨逍遥闻言长叹一声,缓缓道,“我若知道那梅酒仙子,冰山美人是哪家闺秀就好咯!”
“哦?”屠百厨不解道。
“哎。”杨逍遥不免摇头,又饮道“我纵然对她念念不忘,可却只见了她半张面容。”
“半张面容已让杨兄弟魂牵梦萦了?”屠百厨叹道,“那这姑娘定然美若天仙。”
“何止美若天仙?”杨逍遥道,“她的美便是无法用一般女子之美形容,她如那月,那花,那云。不,那月啊,花啊,云啊,哪比得上她十分之一,便是整个长安城也比不上她的半张面容。”
“这女子当真如此?”屠百厨喃喃道,“二十年前,我曾听闻濮王李泰的府中有一位佳人,名为穆子川,不仅长安洛州,便是九州各郡也传言其乃国色天香,容颜绝丽。不过后来可惜,随着那李泰王爷身殒漠北,再无后话了。”
“哦?”杨逍遥笑了笑,“当真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不过也兴许人家活的好好的,与那李泰在漠北骑马涉猎,隐居世外呢。”
就在这时,这膳食处外遥遥传来一队灯火仪仗,过了不多时,那仪仗微微灯火愈来愈亮,这对人马竟然是往此处而来。
“不好!”屠百厨看的一惊,赶忙对那杨逍遥道,“杨兄弟,这是那太常寺的人,前两年皇后才封了两位太常寺卿,这两人均是阴险狡诈之辈,不好对付,你若不想见他们,还是赶紧往那后厨躲一躲。”
“哦?”杨逍遥疑虑道,“大唐九寺中,每一寺应该只有一任正卿,两任少卿,武皇后又怎会封了两位正卿?”
“哎呀,我的少爷啊,勿要多言了!这两位太常寺卿可不是善茬,你还是赶紧躲一躲吧!”屠百厨为难道。
杨逍遥双目一转,笑道,“倒不是不愿见他们,只不过老子不爱给这些官老爷行礼下跪。”话罢一笑,往那后厨躲去。
只过了那盏茶的功夫,那仪仗灯火渐渐靠近,杨逍遥躲在后厨窗下,透着那窗纱偷偷望去,只见这仪仗足有百人之多,均是身着白衣绸缎,头戴黑色高冠,左右两列为队,似道似差。
带头两人坐在那银撵之上,两人长相虽异,可装扮相似,仿佛道士打扮。左边那人身着青蓝道衣,上锈翔云仙宇,穹顶星辰。右边那人披戴黑白道袍,图为骷髅冥府,罗刹恶鬼。
原来这二人乃是山中修道之人,不知什么原由被武皇后召入宫来,那身着青衣的道士名为“上清君”,右边披戴黑袍的道士唤为“妄梦君”,二人手执浮尘,气如细丝,目若寒渊,只观这吐纳之式便知武功深不见底。
细细看去,两位道士均是颊若着粉,素白净面,让人猜不出年岁。屠百厨等那仪仗行来,赶忙下跪行了一礼,恭敬道,“御膳屠百厨叩见二位太常寺卿,不知二位大人远道而来,有何要事?”
上清稍一抬眼,往御膳后厨内望了望,妄梦随即笑道,声音透着清冷,“屠大人多礼了,我二人也是奉皇后的口谕而来,问今天来的小厨子一些琐事。”
“不错。”上清也笑道,语气带寒,“皇后听闻这小厨子昨夜护公主有功,此番才派我二人前来。”言罢,又望了望那后厨两眼。
少顷,妄梦接道,“小厨子人呢?”
屠百厨赶忙回道,“他晚上饮了两杯不胜酒力,早已醉倒。”
“哦?”上清轻声一笑,却不露喜怒,问道,“还有人可以站着醉倒么?”
屠百厨闻言大惊,心知杨逍遥虽躲在后厨,却早被上清、妄梦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