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沸腾的山村
一
大集体的时光,造就了格针岭这个小山村的集体生活欢乐的“气氛”。每天天一亮,这个小山村就“沸腾”了
生产队的牛栏旁的老槐树上的“破犁片”“噹噹噹……”一敲响,各家各户的大人和七八岁、十来岁的孩子就提着尿桶尿罐来排队倒尿,称秤计分。小记账员,拿着账本念着“朱兰芳倒尿六斤,朱满仓家记二分”;“徐祥敏倒尿八斤,徐金府家记三分余二斤,明晨再接着算”;“洪如刚倒尿五斤,洪宜章家记一分余二斤”;“赵婷婷拾得鸡屎、鸟粪(大雁屎等)十二斤,赵大年家记四分”;“李小月拾狗粪十斤,李玉光家记三分余一斤”……
肥料管理员把社员们称过的肥料逐个倒进大粪池坑里混合沤制。
成年劳力从各家各户走出来,有的拿着铁锹、锄头,有的推着独轮交通车;有的拿着钊子,笆子等等,来到生产队的“三角汪岸”,等着老队长的分配工作。
瞿志金看看社员们来得差不多了,就放开嗓门说:
“大家听好了,今天的任务是——
青壮年推车往‘斜角地’送粪,女劳力上铣,拉小车;
老年、身体不大好的和带孩子的妇女在大粪池塘边倒粪(就是把堆在一起的大堆肥料用工具刨开,打碎,再集中堆积成另一个大堆捂熟)。
枣花、余连秀、石从花、玉兰妈四人由朱满仓会计带领到菜园里去干杂活。”
……
小队长、小组长带领“各路人马”各就各位,年轻力壮者有的推车、拉车,两人一辆车往大田里运粪;老队长带领的社员整理地头田间沟渠;洪宜章带领几个人整理瓜田地垄。各路人马顺着通向南湖、西山的小道,走过南沙溪,跨过红石桥,奔向脱磨山,走向“斜角地”、“长头地”,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要走过这山道弯弯的路径。各队各路社员哟哟喝喝、谈笑风生。
好热闹的大集体的一支劳动交响曲奏响了。
早饭前的劳动时间是短暂的,大约一个多小时,队长一声令下“收工了”,社员们把劳动工具往大粪塘边一放,各奔各家吃早饭。
饭后,小组长再把树上的破犁片敲响,劳动分工大体和饭前早干差不多,专业工或特殊的工种调动除外,比方说使牛的,采石场的,他们早吃饭,饭后连续劳作。还有的专业工,比方说瓜田的、场上的另活就由“牛头”、“瓜把式”、“场头”等单项负责人安排,专业工几人商量,每天自己安排自己该干的活,不须队长多操心,这些专业活都是按每月固定工分计算的。
单说这“专业工”使牛耕地的:这格针岭别看是个小山村,称不上“地大物博”,可也能称得上是“树多地广”。树多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只说“地”。全队有一千五百多亩耕地,可仅有耕牛二十头,其中还有母牛“下犊子”的,有“老弱病残的”,只能凑起“四具耕牛”,全队排出四个喂牛的,四个使牛的。就说这“使牛的”当家人叫“牛头”,当生产队的旧犁片敲响后,“牛头”李良田他就“吆喝”上周老头、老王头和余老大上工了。他们四人套好牲口,每人一具牛,一具牛就是由两头牛拉着一个“托车”(专托犁耙绳索的两个木轱辘的小长方形木车),由李良田的托车带头,四具牲口慢腾腾地拉着托车“吱呦”“吱呦”地向当天要耕的大田奔去。
这春耕春种必须抢时间,“老队长”瞿志金常说“这时间就是粮食”,庄户人必须抓住这“黄金季节”。老李头一边琢磨这队长的话,就一边自言自语叨咕起来,然后又招呼“牛头”说:
“李老兄,您算过账么,队长计划今年咱队种一百五十亩春花生,五十亩春玉米,加上五谷杂粮,春季该耕的地近五百亩土地,俺就挠头了,俺这爷兄弟四个,每天起早贪黑,把着四具牲口,每具牲口每天耕二亩半地,一天能耕上十亩地,够咱耕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过去,春天也过去了,这各种庄稼播种怎么安排也有赶不上茬的,您说憋人不憋人啊?”
“怎不憋呢?昨晚队长还找俺拉呱呢,说爷们,可要替俺争气啊,脱层皮也要计划好茬口,拣要紧的来,薄地咱来不了就放了它,让它荒,过了季就到伏天撒上几亩荞麦,荞麦产量虽然低也能给咱队的社员吃上几顿荞麦角子”(就是荞麦面饺子)。李良田告诉周老头。
“队长太死板,别队都用上‘东方红’拖拉机了,他也不往公社跑两趟。”老王头说。
“还说呢,队长讲了,俺挨不上号,‘靠锅先煳’得紧人街上的,大村上的。别说了,想单干时,俺弟兄们谁家不自由自在地把茬口赶得紧紧的,春花生一家种上五亩,连耕加种也不过二天,种上几亩五谷杂粮还能用几天?现在好,整天泡在队里,活也干不完,地也耕不完,去年才合三角钱一个工,什么干头呀?现个可好,又跃进了,什么都成公家的,大伙都等着‘享福’了。今年也不知一个工能置几个钱?”老余头说。
“还讲什么工啊,钱的,跟着混吧,干一天了一日吧。”老王头也跟着自言自语。
“说话小心啊,弄不好,那个姓余的什么协会主任,报告上级给你扣个什么的大帽子,那可别想抬头了;再连上你的儿子、孙子上学、工作可都得受限制了。”李良田四下里望了望,转过脸神秘地告诉老王头,“上天听说上边有个官,他反对现在这种做法,就被打成什么“**”了,庄稼人——多吃饭,多干活,少说话,嘴老实手老实,处处安身。”
四个使牛的你望我,我看你,哑口无言。他们几人来到大田地头,各人套各人的牲口,各人撑着个人的犁,各人分别朝老牛屁股上打了一个响鞭,老牛飞快地拉起犁,犁尾翻起一道道的黄沙泥土伐。
二
“小车队”由赵悦带队。赵悦虽然是个“小队长”,可他在年青人的队伍中,起的作用可不好估价。他的性格刚直不阿,幽默乐观,不管男女青年,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集体劳务中,大家都佩服赵悦的为人和能耐。他即使说句“无心话”,人们都愿意听;青年中有什么大小纠纷,他往跟前一站,双方则鸦雀无声。他再根据所掌握的确凿信息,批评或责成一方的“不是”,再硬的汉子也心服口服。因此别人评论:“赵悦可能成为瞿志金的接班人”。
今天“小车队”是往脱蘑山“弯腰”地送粪。早饭后男劳力从家中推出独轮车,年轻力壮的年轻妇女和女青年扛着铁铣,自找搭档,给男劳力拉车上粪。当然那些年轻妇女和大姑娘谁都想找和自己投脾气的合得来的,处得不错的,少不了也有恋爱和相好的。
学校有“校花”,村庄里也有“村花”。曹玉兰就是名副其实的“村花”。她长着一双秀丽的黑葡萄眼睛,由那乌黑的柳叶眉搭配,那稍带黄稍的黑短发映衬着这粉红色的脸颊,通稍的鼻梁下面,搭配着樱桃小口,说起话来,总是面带微笑而不漏齿。她最爱穿着黄绿色格子布上衣,下身穿着兰卡叽瘦腰裤子,脚穿方口缩带的浅邦蓝球鞋,脖子上系着条紫红色格子布围巾,身高有一米六五。她真是打扮得颇似城市姑娘,而满身又洒满了乡土气息。这姑娘真有那“人见不走、鸟见不飞”,“沉鱼落雁”的派头。
这会儿玉兰从东小圩子刚走出来,她就眼梢早瞅着赵悦;赵悦手扶小车把,站在牛栏边的大粪池边,也早等待着他的心上人。玉兰明知道别的姑娘不会也不好意思抢她的“车老板”。玉兰笑眯眯地招呼着先来的姐妹们,然后双手握着铁锨弯腰往赵悦的小车上不停地装粪。
等待着大家的粪车都装满了,赵悦就向大家一摆手,喊一声“走啊!”这时,推车人一弯腰使劲往前推,拉车人把拉车绳往肩膀上一拽,一辆辆小车就前进了。
“小车队”像一条长龙,沿着村头的一条斜着通上西山的一条土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行进在那弯弯的山道上。
玉兰把拉车绳拽得紧紧的,简直不用赵悦推车用多大的劲;赵悦高兴地说:
“兰子小姐,你留点劲头让俺也发挥发挥作用吧!”
玉兰脸都不转地告诉他:
“小车不倒你只管推!”
走在这两个人后边的“花枝俏”吃醋了,“花枝俏”本名叫朱子芳,她婚前婚后都爱打扮,头上经常盘着花样头,还常戴着彩布做的花,时间长了人们就送她个外号叫“花枝俏”。她的拉车绳弯得差点掉在地上,她扯长拉韵地说:
“天生的一对鸳鸯嗷,翅膀不搧都能飞上天了。”
在“花枝俏”后边推车的“赵瘦猴”可找着话柄了,他高声像背诵诗歌似地说:
“‘花枝俏’,‘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是想讨巧;拉车绳子弯,还把绳子掉;掉了绳子绕车钴,她想回家睡懒觉!”
“花枝俏”被“赵瘦猴”气得猛一用劲把个小车拉得飞快,说:
“话不投机,马不随缘,今天真不该给你个‘猴子’拉车!”
赵悦听着后边的两个人因为吃醋吵得不相上下,就对“花枝俏”说:
“表嫂子——唉——还是给我拉车吧,今天的工分可不能丢啊!”
“花枝俏”傲慢地说:
“俺可没那个福气!”
赵悦说:
“来吧——表嫂子,配了俺,今天就是你的福气!”
“花枝俏”可不让人,她撇着小嘴说:
“表弟啊,你可别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个坏蛋是个骚嘴也可能骚心,小心锅里的糊了,碗里的流了!”
玉兰本着脸不言不语。前后推拉车的人一起大笑。
三
后边的石连秀边笑边说:
“整天拉着雁枪的打雁人也被大雁嘇着眼了,可笑啊,可笑!”
余赤红这个贫协干部今天也难得有机会加入了这个运肥的“小车队”。他虽然心怵赵悦这个“小队长”的带队,但也想让他家的“小车”苦上一个劳力的工分,他整天开会呀,学习呀,自家的“小车”只能在家“休息”了,他知道:只要人和小车一起出工,“小车”就和人同样工分。他自己也明知讲本质讲不出钱,讲不出工分,他嫉妒别人一个劳力推车出工苦两个人的工分,可又舍不得这个“贫协干部”的官衔。他的搭档是石连秀给他拉车上掀,这石连秀神出鬼没的不知怎么的就成为了他的“小情妇”?他望着她早把烦心琐事抛在脑后;同时也觉得离家干活,不和家中的那个像“女阎王”似的老婆在一起是个“解脱”。余赤红高兴极了,小车队没走时他就轻轻地夺过石连秀的铁锨,嬉皮笑脸地告诉她“您休息会儿”,自己心甘情愿的手忙脚乱地替她操锨装车。
这个姓余越是怕赵悦搭言越是躲不了,看看这赵悦又来个一箭双雕了:
“石小姐今天有眼力找个好搭档,余主任多会体贴人呀,不动动,今天的工分就上‘腰’喽,今天啊,你可得多使劲拉车,别再跟牵老牛似地牵着走哟!”赵悦望着余赤红和石连秀、而又好像在点破石连秀似地笑着说。
余赤红想反驳赵悦在拐着弯骂他是头“牛”,可又不敢,他明知不是赵悦的对手,那“咬口斗嘴”自己必须甘拜下风,他的脸红一阵子,黄一阵子,只能装作没听到赵悦的话而继续跟他的搭档拉呱:
“连秀,这几天你天天都干活吗?”
石连秀不敢不理赵悦,也必须替情人遮风挡雨,她巧妙地回击了赵悦的话而撇开姓余的。
“赵悦,你呀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大姐手疼,人家主任给上了几锨粪,你就眼红了?”
余赤红听了石连秀的话,心中真是美滋滋的,他心喜石连秀替他解了围还又骂了他的对头。
赵悦说:“难得啊,难得有人关心你的痛痒,那狗嘴不吐象牙,可狗腚也别给其它的狗涮上了‘秧子’(此地把公狗和母狗交配叫涮秧子),那‘骚味’可会熏倒了前后的人”!
石连秀说:“赵悦,你个家伙,再惹你大姐,俺可要去找那个拔牙的来把你的咬人的那几个长牙全给镐掉,叫你成为母狗腿下的‘壳子’。”。
赵悦笑着说:“石小姐,你的嘴还真厉害;今个,俺是甘拜下风,公鸡不和母鸡斗了,你留着些好话还是去甜甜那个让你多费劲拉车的余主任吧!”
赵悦拐弯摸角地刺激那个姓余的,余赤红仍旧裝聋卖呆,默不做声。
石连秀对着余赤红挤眼弄眉,气他在赵悦面前无能,又往赵悦那儿跺脚,暗骂他“欺人太甚”。
赵悦以胜利者的姿态暗自好笑,接着他就警告大家,今天路远爬山,粪车装得满,千万可别撒了粪,那粪撒在半路上真是太可惜了。
四
可巧得很,今天余赤红和石连秀的车的顺序排在了调皮鬼“赵瘦猴”的车后边。这个“赵瘦猴”大家称他叫“猴精”,他的脸长得活像个猴子,两只斗鸡眼整天急溜溜乱转,说起话来那嘴一歪一斜的,走起路来一步一个心眼。他说话惹人笑,做事惹人跳。他和大家一样,都看不惯那个贫协主任,心想今天这个机会难得,看我非捉弄他一番不可。“赵瘦猴”双手握着车把,弯腰把小车往前推着推着,待拉车的“花枝俏”转脸时,他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配合他,叫她注意他的动作,他要“整一整”后边的两个人。“花枝俏”当然愿意配合他,心里也非常气愤那个姓余的。他和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瞅准机会,就在身后石连秀和余赤红一个往后转脸一个魂不守舍拉呱时,“赵瘦猴”猛一停车,前边的“花枝俏”也一松手,拉车绳掉在地上,“赵瘦猴”一撅腚,喊着前边拉车的:——
“看你这个拉车的,再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把拉车绳丢了?你不是来捉弄俺吗?看这一栽头差点把车给弄翻了呢!”
前边“赵瘦猴”的独轮胶车一栽头,他猛地跳起来,双手又按住车把,来个弯腰急刹车。
后边的石连秀一下趴在“赵瘦猴”身上。“赵瘦猴”大声喊叫着说:
“石小姐,大白天你怎么‘调戏’俺呀,俺可是‘丑鬼扬梵’(古书《薛丁山征西》里的人物)啊哦,和你太不般配了!”
这时的余赤红哪里能控制住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他的胶车一下前栽在石连秀的身上,车上的粪撒了大半。他一来推车缺乏经验,二来他思想走火,不知是想着整人,还是欣赏石连秀的这个“小情人”什么地方最动人,或是正在猜测着她的隐秘之处的奥妙,所以他没法把握这“突发事件”,小车歪倒了,人也摔倒在地。
石连秀幸亏反应得快,她连滚带爬地赶忙从“赵瘦猴”的身上爬起来,站在路边拍打着身上的粪土,。
“大家伙辛辛苦苦积攒的肥料,余主任你可得爱惜呀,这不是还没到田里,你怎么把粪卸在半路上啊?”
小车队的人一边大笑,一边在挖苦余赤红。余赤红又气又不好发脾气,他窘态百出地发笑,一边又弯腰抹鼻涕,一边又发脾气训人:
“赵猴子啊,赵猴子!正干着活也胡闹,晚上俺可得扣你工分啊哦,你们欺负俺老了,撑不住车子了;你们这些小青年,大姑娘家怎么干轻活重活都开玩笑啊?”
前边的众人听见笑声,都转脸为此情此景拍腚拍手大笑。
“好你个孙猴子不是孙猴子、猪八戒不像个猪八戒,你等着姑奶奶怎么收拾你!”石连秀又脑又气,她必须替余赤红和自己挽回面子,她狠狠地丢掉手里的铁锨,一把抓住“赵瘦猴”,用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敢捉弄你姑奶奶,反了天了!”
“谁捉弄谁呀,你趴在俺身上,分明是调戏俺么,你真会倒打一耙、血口喷人!”“赵瘦猴”挣开石连秀,推车就跑。
小车队又前进了,余赤红和石连秀被远远地抛在后边。余赤红赶忙摸起车上的铁锨,再把撒在地上的粪重新装在小车上。余赤红累得汗水直流,汗水淌在眼缝里,眼都没法睁了,他摸了一把汗,眼眨巴眨巴地直望石连秀,又一边夸她:
“石小妹,看你打扮得多漂亮,可别弄脏了你的衣裳;你歇着,我帮你把粪装上,你也是三十八九的人了,怎就跟个大姑娘似的,越看你呀长得越俊,一见到你呀,俺心都飞了。”
“死样,不知老的,都五十多岁了,心还耍俏,你心飞哪去了?说!”石连秀瞪着一双丹凤眼,直瞅着余赤红,“看你那副狼狈样,把你大姑差点砸车底下了!”
余赤红往石连秀身边靠去,顺手摸了石连秀的屁股一下,说:
“心都飞这儿了!”
余赤红双手展开,让石连秀给他抱一抱。
石连秀一下推开姓余的说:
“看看别人把俺俩都抛后边了,赵悦晚上记工分又得扣你一分,你啊,想俺也不看时候?忍着吧!”
余赤红眼看小车队已爬上脱蘑山,反正是被甩后边了,自己的胆子真的大了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到底把石连秀抱在怀里,亲疼了几下,又把石连秀的上身下身摸了一遍,要不是推粪,他真地就想把石连秀弄倒在荒草地上干“那事”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
余赤红望着小车队离他越来越远了,他这才着急地猛力用劲推车,又叫石连秀用劲拉车,心想抓紧赶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