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悲情祭双亲
解放后,上级规定在陈圩子逢了集,每月六个逢集日;在离陈圩子七里路的一个小火车站叫塘峪的地方,那里也逢了集。洪家做惯了小生意,经过商量,洪宜章就担起“油挑子”,做了“卖油郎”。
没有多长时间,洪宜章就打听好了进油的渠道。天不亮去引河镇北的一个叫“黄墩”的地方挑来豆油和花生油,白天挑着油担,走乡串户地去叫卖,顺便再捎带些香烟、火柴、酱醋什么的,每月再去赶本地六个逢集日和塘峪的六个逢集日,种收庄稼时,就和枣花一起把四五亩田地料理好。这洪家连陈老太太在内,六口人的日月,有粮食吃,有零钱花,普通的农村生活又算过下去了。
一天,陈氏把枣花叫到面前说:
“平儿他娘,你看这从外地回来已不少日子,家里的湖里的活,你干起来就没闲着,你该抽点时间,带着平儿走趟娘家,去看看二老,也不知那两个亲家还健壮吧?你看俺把你带出去一晃就好几年,要是他们腿脚好,你就把他二老带过来过几天,你看呀,说说也快到冬天了,这天一下雪,进山的路就难了,趁着天好,是不是明天,你就去?”
不用说,枣花自从岳阳出事时起,就想向二老向亲人说说心里话,诉诉苦水,可那会又背井离乡的,那儿离娘家也是太远了,来去的需要三四天啊,陈氏不开口,自己怎么走得了;再说,那会兵荒马乱的,她也没有走娘家的机会。
第二天,枣花提早吃过饭,左手胳膊腕子上挎着个柳条编的筐子,里面盛着公公头天赶集给买好的礼品:二斤条酥、二斤白糖、五斤挂面;右手拎着个花布包裹。平安的右手逮着母亲的包裹,左手甩哒甩哒的,跟着母亲后面直跑。这母子俩高兴无比地去了红石埝。
洪宜章把这娘俩送到陈圩子西边小土岭上,枣花劝公公快回去,平安也向爷爷招招手,说:
“爷,你快回去吧,俺和娘能找着去姥娘家的路,你在家等着,俺从姥娘家回来拿好东西给你吃!”
洪宜章微笑着应着平安:
“好,俺等着,你娘俩快去快回!”
过了小土岭,枣花看着平安走得慢了,就要把他驮着。
平安说:
“娘,你在前面走,不管你走得多块,俺跑步就能赶上你。”
枣花说:
“别逞能了,俺早就看你累了,还是让俺驮着你走得快。”
平安不好意思,心中实在不想让母亲挨累,还是硬撑着往前走。枣花看着孩子已经累得张口气喘了,还是把平安硬拉在自己的背上驮着了。
枣花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很多的事。又过了一道小山坡,平安发现娘的背上流汗了,就使劲地从娘的背上滑下来,还是自己走。
他说:
“娘,俺都这么大了,你还拿着很多东西,你的脊背都流汗了,娘,你还是歇歇吧!”
枣花一阵心酸——孩子真的懂事了,她说:
“孩子知道疼娘了,那你就走一会儿吧。”
平安一边走着,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头,说:
“娘,姥爷姥娘一定很想俺了,俺都多长时间没去他们家了?”
“是呀,姥爷姥娘一定很想俺们了。”枣花一边答应着平安,一边理解这平安话的意思,是啊,姥娘姥爷怎会知道俺家这阶段的变化呢?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也可能知道孩子他爹被害的消息了,可又怎么能知道俺一家几口是怎样逃过这一劫的呢?也许朋友亲戚会告诉她二老的。枣花又想,当他二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是该多么伤心吗?想来想去,她巴不得一步能飞到二老跟前,真想马上看到父母的一切情况。
平安娘俩一个很高兴,一个很伤心,不知不觉地又翻过一道红石山。从陈圩子到红石埝最少也有四十多里路,冬天白天的时间又短,走着走着,太阳就快下山了。
日头快要落到山后时,枣花娘俩好歹来到了红石埝的村头了。红石埝的村东边有一条很深的红石沟,娘俩你逮着我我拉着你地刚下了红石沟坡,枣花就望见了在红石泉打水的三叔,也就是她父亲第三个奶兄弟,叫程连的,她就指给孩子看,说,“你看,那不是你的三老爷!”平安不好意思喊“三老爷”,因为他没见过。枣花就忙着招呼:
“三叔,您打水啊,俺回来了!”
程连也早用手罩在眼上边,望着了那东石坡上的二个人影,像是枣花领着孩子,倒还真是的。娘俩来到了面前,他满脸微笑又带着苦涩的心情说:
“闺女呀,你可回来了。”他又把平安拉到面前,“这是小外孙,那个大的怎没带来?”
枣花也苦着脸说:
“三叔,一言难尽呀。”她让平安叫“三姥爷”。
平安喘忽忽的有点儿陌生地喊了一声:“三姥爷。”
程连看着这娘俩,不由人已是满脸悲伤,他悲痛切切地说:
“侄女呀,那年刚听人传说你家摊上大事了,紧接着八里屯街上就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没说别的,到处查找你家的人,你两个老的和俺兄弟们都吓坏了,非常着急,可怎办呢?又帮不了,干着急!俺哥老公俩后来一听说,你家遭难了,就一下急出了一场大病,没过多少日子,哥就不行了,俺就四处派人查找你家人的下落,可上哪儿找啊?人家就是知道了,为了你家的安全也不会说,去找的人回来了,哥实在盼不着你们了,就先走了。可怜哥在临死前反来复去地念叨你,舍不得合眼啊!可怜,俺嫂给坑得又病得很厉害,好歹俺嫂又撑几个月,也随大哥去了,跟大哥一样,临咽气时,左念叨啊,右念叨啊,枣花啊,花啊!这一家子啊,可怜啊……留着那溜溜一口气,她就是咽不下,就是不合眼。俺兄弟几个劝呀劝呀,她到底没合上眼就走了。”程连说着说着就“吭吭……”地泣不成声了。
枣花抱着平安,一腚坐在红石坡上,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爹啊——娘啊——俺这回来晚了,再也看不到您了!娘啊,爹啊,——哥哥啊——您都到一起去了,可俺这回倒怎么过啊?!可怜啊,俺还有什么亲人啊?你们可想死俺了!——”,
小平安也抱着娘哭了起来……
程连抱着头和枣花一起哭了好一会,然后看着侄女娘俩在地上都哭成了泪人,他就强制着自己赶忙去劝她娘俩别再哭了。
枣花从地上起来就一把抓着三叔,更加伤心地说:
“三叔呀,俺真是好苦命啊!孩子他爹去了,爹娘也被坑死了,俺还怎么过呀?”枣花哭着哭着,就一下昏倒了。
程连忙着把侄女扶起,好劝歹劝,枣花停止了哭泣。
程连对枣花说:
“大哥老公俩走了,俺就偷偷地叫本家侄子到陈圩子去打听你们的下落,好歹你姥娘偷偷地告诉俺侄子说,你一家连夜‘跑反’去了引河镇,俺又派人去找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你的住处,我们哥几个商量,得给这老公俩找个过继的,最后让二哥家的‘聋二’给二姥挑了帆,把二姥一个一个给送葬了。可怜的孩子,俺现在就是你亲老的,你这回来,就住俺家,那“聋二”孩子多,生活不富裕,你就住俺这儿,俺会像你亲爹亲娘一样疼你的。”
枣花逮住程连的双手,给他跪下了:
“三叔,三叔啊——俺的命怎么这样的苦啊?出去几年,这回来就见不着爹娘了,俺到底是什么命啊?”
程连抚摸着枣花伤心地说:
“闺女啊,谁知道谁什么命啊?可别再伤心了,山里人的命都不好啊,走,你娘俩到俺家去吧!”
这时,程连的儿子、儿媳妇一家好几口子和枣花的不少近房都听到沟边的哭声赶来了,拉着拽着把枣花劝到了程连家里。程连老公俩真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招待了枣花娘俩。
第二天,程连帮侄女枣花买了几刀纸钱,又叫枣花的“聋二”哥一家陪着,十几口人和枣花娘俩一起去了老祖坟地。枣花在二老的坟上头都磕破了,嗓子也哭哑了,可是,不管怎么哭,娘家这回是再也没有知己的亲人了。枣花此时的心情有谁人能理解啊!
枣花娘俩被叔叔硬挽留着,叔叔给她娘俩做好吃的好喝的,程连像对亲闺女一样,把侄女留在这儿过了三天,第四天他让儿子把枣花娘俩送回了陈圩子。
回家后,陈氏让枣花补戴了“五期孝”,以表示对二个老的孝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