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婚事的烦恼
陈氏找“和年贴”的人一合计,喜期就定在农历的二月初八日。
此地有个风俗,凡是儿子结婚,必须在头天晚上把至亲(就是姑表、姨表、姥娘舅舅等)都提前接来,先安排简单宴席。喜期的头天晚上,洪家上上下下,热闹非凡,来“吃喜果子”的客人来来往往,简单的开桌宴席后,洪宜章和陈氏就忙着安排那些老亲戚的住处,洪家的姊妹们也帮母亲忙里忙外,为第二天的婚礼事仪做好了安排和一切准备。
一家人忙忙碌碌,不知不觉那小半圆的月亮就快要西沉天边了,天上的星星逐渐地亮了起来,它们在那朵朵飘过的白云朵之间不断地眨着眼。
岳阳找到枣花,约她出去走走。这个突然的做法,使枣花无所适从,她心里这时好像那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岳阳啊,岳阳,明天我俩就成亲了,为什么你今晚还要带我出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岳阳刚踏出大门,白色的小狮子狗就“叽叽”地跑在了他前边,又跳又叫地让主人带上它。这只小狮子狗,是岳阳的一个在上海经商的朋友送给他的。狮子狗东一圈子西一圈子乱跑,大概是跟着主人出来太高兴了。洪岳阳的心里正乱七八糟的,心想不知带着枣花出来要跟她说些什么,看着狮子狗这样,他有些心烦。洪岳阳就嚷着狮子狗想把它赶回去,狮子狗不高兴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躲到一边,过一会儿它瞅着主人不注意时又胆怯地跟着主人跑出门外。
“大黑天的,你要把俺带上哪里,叫亲戚和老的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呀!”走到大门外枣花就问岳阳。
“天天你忙呀,我累的,把你带上老圩沟来溜溜,拉拉话不好吗?”岳阳小声地对枣花说。
“哪天不能拉,偏要大黑天的。”
“走吧,你就别问了。总之,我心中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洪岳阳和枣花说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一起来到老圩沟堤上。
说起这老圩沟,也不知是哪朝那代人挖的,总之它在八里屯的存在,已是很久很久了。古代说是用来防止北方“鞑子”入侵的,后来多半是防止外敌入侵或防止此地山上土匪来抢掠的。沟挖得有一二人深,挖出的土筑成很高很高的大堤,像围墙似的,挖出的沟又是用西山的方块红石头砌成的。外人要想进八里屯,必须走四大门,门上把门的,放下吊桥,才可入内。这“老圩沟”和这“四大门”还真算是八里屯的两大风采。
“枣花姐姐!”岳阳刚喊出口,就突然觉得害臊起来,“哎,哎,以后得改了,不能叫你姐了。”
“怎么不能啊,你比俺小,不管到什么时候,俺都是你姐——”
“看你说的,你以后是俺媳妇了,还能就‘姐啊’‘姐啊’挂在嘴上啊!”
“不叫,不叫就算罢,看你叫俺什么来。”
“俺看都喊名好啦,怪时髦的。”
“就听你的,你说的算。”
“生意做好了,等年龄大点,到那时我俩在考虑结婚啊生子啊这些事。”
“你倒说得好听,可这些事都是老辈给定的,谁敢违抗啊!?这路早晚都得走。……俺知道,你人才好,又会做生意赚钱,俺丑,土里土气的,俺就觉得怕配不上你。”
“俺没有那意思,就是说,你看原先姐呀,弟呀,多亲啊,明天一过,你就是俺媳妇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啦,想个办法,别结婚,那才好啊!”
“你不听人说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到你家,从懂事时候起,俺就‘认’了。”枣花停顿了一下,又说,“岳阳,俺看你怎就跟个小孩似的,有点异想天开啊?!”
“话是这样说,可我还是想把婚期往后推一推,想等几年再说。枣花,这样好不好,明天我走,出趟远门;明天你去‘水湾’去你娘家,随爹妈怎么办去。”
“说来说去,你就是有点不想娶俺;可,你有那个胆呀,你妈多厉害,到时候不起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你真是太笑话了,也真算是太异想天开了!”
“没——有——不是不想娶,是——”岳阳越觉得难为情起来。
岳阳双手抱着头,一下蹲在老圩沟的大堤上。小狮子狗跑过来,一会儿舔舔岳阳的手,一会儿又“叽叽”地跑到枣花跟前,扑叫着。枣花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狗,双眼望着远方。
枣花不管岳阳蹲在那儿,自己竟然也陷入了沉思:她从进了洪家的门,开始时就很不习惯,在自己的家里多有乐趣,有那么多的孩童陪伴,还有奶奶和爷爷、父母亲的疼爱,更有哥哥的宠惯。来到洪家,做什么事都得看着婆婆的脸色,大事小事都得她说了算,幸亏有几个妹妹对我不坏,岳阳也偷偷地照顾俺,要不俺早憋死了。这时她又想起,在红石埝的有一个晚上,和很多孩子在一起玩耍,一个男孩子调皮地把她逗哭了,狗子上去就打这个男孩子,把他的鼻子打出血了,那家的大人跑来就要打狗子。枣花拽着狗子撒腿就跑,一气跑到西大沟。狗子说,你这么大的胆子,把我拽到这儿干嘛啊?枣花说,让那家人逮着了不揍死你啊?俺舍不得你给人家打!狗子说,来这大深沟黑咕隆咚的,你不害怕吗?枣花说,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狗子说,记住,我永远会保护你的,要是岳阳对你不好,我也饶不了他。她和狗子在那儿又拉咕很长时间,最后听听庄上没有动静了,狗子拉着她的手才把她送回到家里。想起这件事,她真地很想念狗子,和狗子在一起真好。可这世界上,你想的事,偏不能实现。这会儿岳阳又是单独和自己说话,吞吞吐吐的,他又似乎不想和我完婚,他也许和自己一样,是不是在想着别人?这时枣花的头脑乱得很。
还有一次,那是秋天。红石岩上的崖缝中,红石山的荒草堆里,山枣树上到处都挂满了熟透了的山枣。一群小伙伴们说着笑着都跑上山,争着抢着一起摘山枣儿吃。枣花总比男孩子的胆子小,摘不到红石坡上那些个儿大的枣子。岳阳更是胆子小,既不敢爬坡,也不敢攀登悬崖。狗子胆大,他只要是枣花想要的枣子,都能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摘。枣花吃着狗子给她摘的个儿大的枣子,心里就不由的高兴,那双甜蜜的眼睛老是不停地看着狗子笑。岳阳不高兴了,他说,枣花就像这山枣儿,又甜又香;可她是俺的,别人再对她好,她还是俺的。狗子用双眼狠狠地瞪着岳阳,心中真想揍他一顿。岳阳知道狗子在生自己的气,可他的心眼子多,他还是想再气他。岳阳又拿起枣花身前狗子给她摘的大个儿枣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岳阳知道狗子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狗子忍无可忍,走到枣花身旁把枣儿抓起来撒在荒草地里。枣花抓住岳阳用尽地打他,然后哭着说,岳阳你以后不要来了,你老是惹狗子哥生气,狗子哥又舍不得打你,我看出来了,要是别人狗子哥一定饶不了他。
不知是怎么了?枣花今个晚上老是在狗子身上打转,狗子的身影老在她的眼前晃动。枣花的心此时真是乱得很。“叽叽”狮子狗又在舔她的手,是狮子狗把枣花从迷茫中唤醒。
俺和岳阳这还没完婚的两人偷偷摸摸的跑出来,这叫外人看见了,叫亲戚朋友看到了,别人会怎样说俺俩,枣花胆怯起来,小声地催促岳阳:“俺俩回去吧,走晚了大门一闩,那可不好意思叫别人给俺开门的。”
岳阳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任凭小狗舔他。他在左思右想,自己这么早就结婚了,生了孩子,老婆为了孩子再时不时地管着他,孩子哭老婆叫的,自己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老的只管叫儿子早结婚早生子,一点也不考虑小辈的感受。怎么办呢?像枣花说的那样,想逃婚,弄不好,就要挨母亲一顿教诲。自己丝毫也想不出推脱不结婚的好点子。听到枣花叫他,他慢慢地站起来,好不情愿地跟在枣花的身后,说:
“俺俩是该回家啦。”
枣花说:
“早该如此!”
他俩回到家中,家中的人都在屋子里拉呱,正好没有人注意他俩的出行。
农历二月初八日,风和日丽,天公作美。
洪宅内外,张灯结彩,鞭炮齐鸣,街坊男女老少,拥着挤着,来到洪家看热闹。前来贺喜的,“吃喜果子”的亲戚朋友,当然还有生意场上的,商界的,个个笑容满面,欢天喜地,争着抢着去闹洪宜章老公俩,去闹洪岳阳,讨喜烟的、要喜果子喜糖的,嘻嘻哈哈,哈哈嚷嚷,爱看热闹的大姑娘和孩子们,你拥我抗,在人群中乱窜,都想找一个好位置,看到最热闹的场面。
免去迎新娘的礼节,一切都按常规举行。辰时一到,在商会会长凉子江的主持下,洪岳阳和枣花举行了婚礼……
这一对从童年就依依相伴的但又是老辈做主包办婚姻的青年男女,终于结成了伴侣,从此就走上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