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娘家
冬去春来,红石岩的冰雪消融了,雪水和溪水交汇成一股流水,从北山流向红石埝的村东大沟。
枣花和岳阳,领着招群,背着小平安,千方百计地抽点时间,来看程文二位老人了。来到东山坡下,岳阳用一只手拽着招群,另一只手提着些礼品,走过红石崖,再一脚一块地从红石头做的脚蹬子踏过村东流水不太急的红石沟,这时,真觉得自己身上冒汗了,他喘着气望着枣花,催促着她快些走。
枣花娘正巧出门来看看外面的风光,她站在门前的红石板上,向东边好远的地方望去,那儿好像有几个人影向这儿走来。
她又仔细瞅瞅,啊——怎么像枣花一家子几口子啊?
“他爹,你快出来看哟,谁来了?”
说着说着,枣花的一家几口来到面前。枣花娘弯着老腰,赶快去抢抱小外孙子,她摸着平安的头,又去逮住招群的手,像在喝斥洪岳阳似的,说:
“他哥,你几口子好歹来了哦,孩子一个个都长得这么大了,你们忙得都快忘了俺家的门了吧?孩子能找到姥娘家的门吗?他们能认得姥娘姥爷吗?”
“大娘,大爷,(此地对岳父母的习惯称呼)没办法呀,为忙家务,事多,挣饭吃吧,孩子整天也是不停地念叨:‘姥娘,姥爷——俺想他们’,前日子赶上屯子上蛮子兵又反攻,乱,接着几个‘两拉锯’,赶走了他们,好歹这阵子安稳了,就抽点空来看你们二位老人家了,实在对不助您二老啊!”洪岳阳也觉得实在是抱歉,他愧疚地回答着老人。
枣花早忍不住,撇开孩子就去抓娘的手:
“娘,俺想死您了,早知不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要是在此地就可以天天来看您,经常陪着您!”
程文正在用红石头垒鸡窝,两手都沾满了红土和黄泥,他着急地又想拉枣花和岳阳,又想去抱孩子:
“你说,你说,这家子,不声不响的就来到了,看看,看看!”他望着这一家子四口,双手使劲地甩泥和土,就是没法子伸手去把外孙子抓到手抱抱疼疼,“看,唉,你这家子,都把俺高兴糊涂了,不知做什么了!?”
“死老头子,真老糊涂了,你还许不知你闺女和女婿叫什么啰!”枣花娘去摸闺女脸上那些激动的泪花,枣花忙着替娘擦掉那想儿女的泪水。
程文又忙又激动得眼圈红红地说:“闺女,你几口赶快进家,走家……”
一只有二个月龄的小黄狗从门后跑来了,不知咬人,也不“旺旺”,一会儿舔舔这个,一会儿又用头扛扛那个,又用鼻子嗅嗅生人的衣服和鞋子。平安要抓,招群要抱,小狗跑到枣花娘腿下,叽叽地乖叫着。一群老母鸡和二只老公鸡看看生人来了这么多,都吓得直往草垛上飞,往墙上跳,“咯哒”,“咯哒”地乱叫,锅屋的草篮里还有二只母鸡正在窝里下蛋,也惊慌地伸头向外望着,一个蛋鼓在腚门,没下出来;一个蛋刚从腚门滑出,就着急地“咯咯哒”“咯咯哒”叫着,喊着跑出鸡窝。
“快,快!看看平安能吧,到‘巴斗‘里抓把稖子给母鸡‘大黄’和‘黑芦花’,喂喂它们,好让它多下蛋哟。”枣花娘去鼓励孩子做点事。
小平安愣住了,他既不知什么是“巴斗”,也不认识“稖子”,更不懂得谁个叫什么“大黄”、“黑芦花”的,他乖乖地跪在姥娘的怀里,摸着姥娘满是皱纹的腮帮,说:
“姥娘,你说什么呀?我都不知道,大鸡下蛋了,为什么‘咯哒’‘咯哒’的叫个不停呀?”
姥娘指着盛稖子的用木板做的方木盒子说:“这就是‘巴斗’,里边盛的留推煎饼吃的这‘玩意’。”她伸手抓一把稖子,给小平安看,“这就是‘稖子’。”姥娘又指着那刚下过蛋的两只母鸡对平安说,“那只黄母鸡叫‘大黄’,那只身上长着黑毛鸡背上还带有白色斑点的花母鸡,你看它的黑翅膀底下还长着黄毛,花毛吧,姥娘给它起个名字,就叫‘黑芦花’了;你看它下蛋了,它要向主人表功,就大声喊着‘个儿大’‘个儿大’的,孩子呀,在街上,你不常来姥娘家,你就不懂姥娘家的事了。”
小平安不高兴地瞅着娘说:
“娘,都怨你,姥娘说你了吧,俺就知道俺家推面磨,用小麦推白面,烙煎饼也用小麦推糊子,烙的煎饼,有黄的,有白的,就不认识别的了。”他猛一下又想起许多,忙着逮着姥娘的手说,“姥娘,俺家还有好多的花儿,俺都能叫出名字,你听着:开大朵的有白花有红花的叫‘玉兰’,开那么多好看的大朵大朵的红花、白花、黄花的,有香的、不香的叫月季花,俺大还给它叫些不好叫的名字,什么‘西施牡丹’、‘胭脂王’、‘沙窗绿影’……多多的,俺记不清了。”
“你家花多,好看,姥娘以后到你家去看。唉?俺叫你干什么来着?”姥娘望着外面刚下过蛋还在不停叫着的两只母鸡问平安。
“想起来了,姥娘叫俺抓稖子喂下蛋的母鸡。”平安这会知道了姥娘刚才说的话,他忙着到大巴斗里去抓一小把稖子走到家院去给姥娘喂鸡了。
“俺也喂母鸡。”招群看看姥娘只跟弟弟说话,在姥爷面前早呆不住了,忙着和小平安去抓稖子喂母鸡。两个孩子一把一把地撒粮食,院墙上的草垛上的一群鸡全飞下来了,一起“咯咯”地争抢着招群和小平安撒给的稖子。
时间不长,枣花的二叔、三叔和婶子们都来看枣花几口子了。家院中满家院都是枣花的亲房近邻,还有岳阳和枣花童年的朋友。朋友告诉他们二人,童年时的狗子混好了,那次脱险后,就去参加了游击队。在游击队里打鬼子、惩汉奸,南征北战,受到不少磨炼。听人家说,他现在升官了,官还不小呢,前几天又听说,他给叔叔寄信回来了,说他从部队抽调后方,在苏北什么地方帮助地方工作了,说不定哪天还能回来看看大家呢!他们又说,这会儿我们这儿还是不平安,山匪常来骚扰,政府几次清剿,山里的土匪就是很猖狂,还经常在深山沟里抢劫拦截,作恶行凶。
时间长了不见,说不完的事,叙不完的情,太阳都快落到山后去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还是不肯离去。这个叫枣花一家到他家吃饭,那个叫岳阳几口子到他家住二天,最后还是枣花的三叔三婶硬是把这一家四口和老哥哥老嫂子老公俩一块拽着到他家吃饭了。
好歹洪岳阳一家四口在程文家热乎了二宿,第三天早上,枣花的三叔、三婶陪着程文老公俩、还有儿时的朋友一家子和左邻右舍,把枣花她四口子一直送到过了庄东边的红石沟,还是不肯离去,又恋恋不舍地送到离村有二里路的小山坡上,眼巴巴地都站在那儿。洪岳阳一家四口依依不舍地和乡亲们告别:
“姥娘,姥爷跟俺去吧,到俺家给你做好吃的东西!”平安趴在父亲的背上,转脸向姥爷姥娘招手。
招群右手牵着娘的手,左手也扬起来,大声喊着:
“姥娘,姥爷俺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啊!”
“三叔三婶你们都回去吧,你们到八里屯赶集可一定到俺家去啊!”枣花和岳阳异口同声劝亲人们回去。
“你们一家子走好啊,过阶段有时间再来啊!”朋友们仍在后面招手。
洪岳阳和枣花四口已经走到红石碾山顶上了,还能望到送别的乡亲乡邻都站在那儿……
枣花向西望去,早远远望到村后的山坡上一片坟地,那靠北头的几个坟子,就是葬她三个哥哥的,最上边的大坟就是埋奶奶爷爷的,难得来一趟红石埝,没能去坟地哭一场,这是她这次最大的遗憾。奶奶爷爷呀,三个哥哥呀,你们就在地下安息吧,下次俺一家子一定去到那儿看您,买些纸钱给您烧,“送钱”给您花。枣花又沉默了,泪水偷偷地流在腮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