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灾难
“火、火!村里起火了!”
大山和狗子大声喊着。
“这可怎么办啊?看看沟南沟北真地都烧起来了,看那些烟呀,火啊真是不得了了!你听,还有人哭马叫呢!”
小米、小面、大妞和二妞都赶快松开枣花和岳阳,着急地喊着。
岳阳赶忙拉着枣花的手一起爬到高坡上,一齐往村里愣愣地望去,“这可怎么办啊?”他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枣花连连拽着岳阳的手乱摇,“想办法呀,快想办法呀!”
这时红石埝村的沟南和沟北,已有好几处的房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又从村子里不断地传来一阵阵大人喊孩子哭的声音,还不断地传来土枪炮声,狗咬马嘶声。
这群孩子都慌乱了手脚,小米小面围着大山,叫他俩赶快想办法;大妞二妞也是拽着狗子不放手,声音颤抖着说,“狗子哥,求你了,想办法救救俺俩啊!”
岳阳鼓起勇气,向孩子们说:“俺看——你们就是知道胡闹,看闹出事来了吧?!可,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不要怕,我听父亲讲过,山里的土匪常会来抢这些小山庄,这许就是吧,庄上的大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也许正牵挂着我们呢。你们都别慌,我们可不能回到庄里去了,现在只能躲到这道山沟里,听听动静再说,大家也别大喊大叫,别哭出声来,要是让山里土匪给抓去了,大人可就找不到我们了。”
孩子们都点了点头,一齐跟在岳阳和枣花的后边,胆怯地顺着庄后的一道小山沟,向村后走去。
一霎时,欢乐变成了惊恐,热闹,变成了悲惧。
“哞哞—”“哞哞---”
枣花猛地一愣,好像听出是她家的大黄牛在叫。
“抓住它,快抓住它!人和牛都别让跑了啊!”几个陌生人,手里端着枪大呼小叫。
“狗崽子,把牛牵回来,再跑,老子可要开枪了!”
枣花悄悄地从沟岸伸出头,映着火光望清楚了,真的是她家的大黄牛,哥哥紧牵着牛绳拼命地赶着大黄牛;哥哥身后的几个,可能就是土匪,他们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威胁着哥哥,紧追不舍。
“啪、啪!啪、啪!”追在后边的土匪在往天上开枪,企图威吓枣花的哥哥。
哥哥转过脸,看着土匪就要追上来了。他拼命的大声地吆喝着大黄牛:“嚯!嚯--—,呵!呵——”
大黄牛一开始跑得很快,可跑着跑着就开始慢了下来,渐渐的四条腿就要抬不起来了,它不断地喘着粗气,眼看快要筋疲力尽了。哥哥又用牛缰绳,用劲地往牛背上抽打,大黄牛速度又快了点。土匪离哥哥越来越近,大黄牛回头望了望主人,好像说:“我已无能为力了,可怜的主人啊,我实在跑不动了!”
看样子哥哥确实也快跑不动了,他仍着急地呵着老牛,大黄牛又瞪着主人“哞哞”地叫了两声。
“啪,啪!”“啪——啪!”土匪近在咫尺,死追不放的那几个家伙真地开枪了。
孩子们都着急地望着枣花大哥,听到枪响他们的腿都在哆嗦,枣花想喊叫大哥快跑,可干张嘴就是没有敢喊出声。
“叭——呴”“叭——呴”村西边村东边的山下也响起了枪声,枪声拉着山谷的回音。
这大概是村里的人有的往“望海楼”方向跑去,有的往东山跑去了,看起来,他们的后边土匪也正在追杀。
这时的红石埝村里村外到处都是哭喊声,呼救声,咒骂声,鸡叫狗吠声;进村的土匪大概开始烧杀抢掠,打骂奸淫,无恶不作了……
哥哥赶着的大黄牛受伤太重,它又转回头看着主人大叫“哞哞——哞——”
哥哥也受伤了,身子晃动着,眼看就要倒下。
“哥哥,你千万不能倒下啊,你赶快往这沟底下跑啊——老牛你就别要了!”枣花鼓起勇气爬上沟岸,又不顾一切地呼喊着。
枣花的哥哥听清楚了,原来是小妹在喊他。“你怎么在这儿?俺妈在家到处找你,我趁着人群混乱时把牛赶出来,我又催着爹妈和叔叔大爷、左邻右舍赶快往东山跑去躲藏。两个弟弟死活非要陪着我保护大黄牛,我生气了才把他俩硬是给赶上了东山,你们也赶快去吧,那儿安全!”
“大哥你快跑呀,丢下老牛吧,自己的命要紧啊,看,后边的坏蛋又要开枪了!”
岳阳也站到了沟岸上鼓起勇气大喊,他后边的孩子也伸着头张望。
“你们都往东山跑吧,你们顺着身后的一道东西大沟一直往前跑, 可别顾我了,赶快躲下沟逃跑吧——”大柱怎么也不会舍得丢下老牛,庄户人都把牛当做命根子,一是因为要用它耕地,二是这头牛从小到大都是大柱喂养大的,割草、铡草、拌料当然离不开他。刚来的媳妇正睡着觉他都舍得丢下,可就是要把牛牵出来别让土匪抢走。
大哥的身子不断地摇晃着,眼看不能支撑了。
“叭,啪!”靠大哥和大黄牛最近的土匪手里的枪又响了,大黄牛的屁股上又中了一枪。
“哞——哞--——”大黄牛拖长了声音,猛一下转回头,奇迹般地向开枪的那个土匪冲去。
“啪!”“啪!”“啪!”几个土匪一齐举枪对着大黄牛,对着枣花的大哥。
“啊——”一个土匪眼看大黄牛正冲向他,他赶紧抱着头,丢下枪就往回跑。
说时迟、那时快,大黄牛已四蹄蹬开,双角竖起,“哞——哞——”急叫两声,飞身腾空,猛劲地用双角把那个土匪唰地挑上了天。那个土匪嗷嗷地乱叫,四肢朝天地被摔在地上,这家伙七窍流血,呜呼丧命。接着,大黄牛也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其余的土匪见此光景,更是抱头鼠窜。
枣花的大哥,艰难地向惨死的那个土匪跟前爬去。他早望见被老牛挑死的那个土匪的枪甩在离老牛不远的地方。他咬着牙,拿起枪抚摸着,想起当年是什么军在这个村住过,曾教他使用过这种枪,还要带着他去当兵,奶奶舍不得。今天,我要用这枪替老牛报仇!哥哥狠狠地咬着牙支撑着身子,向逃窜的几个土匪瞄准:“叭!叭!”两声枪响,两个土匪倒下了。他眯着眼笑了,“你们也有这样的结果!”他再次去揽枪栓,“喀、喀”枪里已无子弹,他绝望地倒在血泊中。
枣花的家里一共是八口人,爷爷和奶奶、父母亲和三个哥哥,大哥叫大柱,二哥叫二柱,三哥叫三敦子,她最小,她是家中的“宝贝”,老的都宠着她,三个哥哥疼着她,她真是生在“幸福之家”。今天哥哥又取了嫂子,这个嫂子以前来过她家,对她也是很好。
今天,枣花目睹着自己的亲人,非常疼爱她的大哥哥倒在血泊中了,她年龄虽小,但也非常的悲痛,她觉得天旋地转,她无法忍受,她冲向哥哥,她要把哥哥弄回家去,也许他还许没有死?嫂子在家等着他啊!今个哥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嫂子你可怎么办啊?!父母可怎么办啊?!
岳阳冲出去,把枣花硬拉硬拽到沟底。
“枣花——我们几个已顾不得大哥啦,你看坏蛋又追回来了,他们没抓到牛,大概要抓我们几个孩子了,看看,枣花你睁开眼往前面看看,火光中影影绰绰的望得到,比刚才来的还多呢,枣花,我们几个按照大哥说的方向,快跑吧!”
岳阳一手拉着枣花,一手拉着大山和狗子,小米和小面抓住大妞和二妞的衣服;大妞和二妞又分别抓住狗子和大山的手,他们和她们一步高一步低地顺着东西沟,又拐了几个大弯,连滚带爬地向远处逃去。
一伙土匪模糊地望着一堆孩子在不远处的沟旁,他们气急败坏地追到沟边,心想抓回几个孩子向主子交差,可孩子都不见了,他们胡乱地骂着,叫着,又胡乱地往天上放枪,往远处开枪。
“妈的,活见鬼,男的女的好几个,怎么他妈的都跑没了?”
“让这些小兔崽子喂狼去吧,我们今天这伙人算折了本,死了几个弟兄还不算,他妈的,没逮个活的倒弄了个死牛,叫弟兄们把这个死牛抬回去,烀熟了下酒,犒劳犒劳兄弟们。今天真他妈的晦气!”
“啥叫晦气?我们不是抓住几个花妞吗?十八九岁的,嫩呼呼的,回去主子还不赏给我们,你就等着过瘾吧!”
这个红石埝,村子周围全是横沟竖坎,山崖石洞,只要你地形熟悉,找到好藏身的地方,藏上三五百人,外来的人是不容易发现的。
这伙土匪来得太突然了,可这回听说是山东“红脸鹰”一伙的,他们本事大,常常神出鬼没地抢掠这些小山庄。幸亏他们是初来乍到,摸不清山村的环境,要不这村的遭遇更惨。
“醒醒呀,你们醒醒呀!”跑在东山红石沟和碾石塘子里的大人们,发现红石碾塘子旁边的荒草窝里还躺着一堆孩子,他们都上前摇晃着孩子们的头,拍拍他们的身子。孩子们惊慌地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直发愣,打哆嗦。这些孩子不知是跑累得睏了,还是给吓糊涂了,来到这个地方不知怎么就都睡在这儿了。
“大娘,这不是你家的枣花吗?还有你家在镇上亲家的大公子呢!”
“小米和小面、大妞和二妞,都在这儿;狗子和大山怎么不在呢?”
几家大人都跑来认领孩子,可是,大山和狗子的爹妈没能找到自己的孩子而万分着急。
枣花刚醒过来突然抓着娘的手大哭着说:
“娘——大哥他——他——”
枣花娘和爹爹赶忙问她:
“花儿啊,你哥他怎么了?”
岳阳哽咽着把大哥牵牛逃跑被土匪残杀的经过向这老公俩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
枣花的娘一下松开孩子跌倒在草荒里昏死过去。枣花的爹赶快和众人边哭边给她掐人中穴。枣花娘从昏迷中醒来,又是泣不成声“我的天啊——你活生生的杀人了,我的肉啊!他牵牛说是藏到山沟里的,怎么就叫这些天杀的给整死了!我的孩子啊,到哪里还能找回我的‘心’啊?!天啊——”
枣花又哽咽着问:“怎不见嫂子?”
娘又哭起来,告诉她,“丫头啊,苦命啊,刚来到俺家就……就被被那些魔头给抓走了……”她实在说不下去了。本家的嫂子告诉枣花,说春芽听说自己的丈夫牵着老牛逃出村外,她就赶忙追出去。刚巧,正碰上抢摞的一伙土匪,他们一看跑出个新娘子,就一起上前拉着拽着想糟蹋她。这丫头怀中正好临出来时揣着一把剪刀,就是想在关键时刻帮着自己丈夫的。这时她看匪徒们不安好心,要是让他们得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不甘心受此侮辱,就迅速地拿出剪刀要自杀。可是晚了,在她旁边的一个匪徒慌忙夺下剪刀,把她抓走了。”
大山和狗子的爹妈又问小米小面,他家的孩子哪儿去了。
小米小面说:
“我们几个只是往前跑,大山和狗子为了掩护我们大家,只见他俩往另一个深沟里跑,还一边跑,一边喊‘我们在这儿呢,狗日的来啊!’后来我们跑着跑着就一起来到了这个碾塘子里昏迷了。”
……
这是一九二四年的春末夏初,土匪血洗了红石埝,这里的人民遭受了一场大灾难,村民们死伤惨重,房屋被烧毁不计其数,大牲畜被抢走不少,年轻的妇女有不少也遭了侮辱或残害,能带走的粮食被抢劫一空。枣花的爷爷奶奶年岁太大,老公俩死活不跟儿子儿媳妇往外躲藏,他说,我俩这把老骨头看这些匪徒能怎么样?结果就被活活的烧死在草屋中。枣花的大哥等不少青壮年为了抵抗或逃避,也失去了年轻宝贵的生命。
消息传到了八里屯,洪宜章和陈氏今个去程家“喝喜酒吃喜果子”刚回来还正谈着程家取了个好儿媳妇,结果就听说土匪血洗了红石埝,程家“喜事”变成了“丧事”,亲家遭了难,幸喜自己的儿子和未婚儿媳没遭厄运,大家都很悲痛。洪宜章一夜没合眼,天刚蒙蒙亮他就到大门里借了一辆马车,拿出不少粮食和衣物,又带了很多钱币,便心急如火地赶到红石埝救济亲人了。
洪宜章和亲家共同掩埋了亲人,又修好了被烧毁的房子。两天后洪宜章要回八里屯了,临行时,他和亲家程文商量,要带走枣花。洪宜章说,“让枣花这孩子到我家去吧,一来,让孩子在洪家过个安稳日子,在镇上多见见世面;二来也减轻亲家的生活负担,看看您们家都到了这个份上,早晚这孩子还得到俺家去的。”父母亲和二个哥哥,一听说要带走枣花,还真有点舍不得。可是,程文老公俩再一琢磨:这闺女早晚是人家人,亲家生活宽裕,闺女在那儿受不了委屈。于是就说服了二个儿子,让亲家把枣花给带走了。
可是,枣花的爹妈还要求亲家一件事,就是如何想个法儿把儿媳妇给救出来。
大山和狗子的爹妈听说八里屯的洪宜章来了,也早就等着机会有求于他。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个人非常了不起,趁着枣花的公公要回去的时候,赶忙跑去求他,让他给想想办法,救出自己的孩子。
洪宜章说:
“要说救孩子,特别是俺亲家的儿媳妇,那都义不容辞,可是,这事啊还着实为难,这些山匪抢了人大多是想让他们的家人付出钱财,才可赎回人质。我知道,你们几个家中也拿不出多少银两和值钱的东西,等我回去,找找我们当家的,看看他又没有本事赏我个面子,要是能,大家就不用着急,我力所能及吧!”说完,他用手理了理胡须,然后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我常听说,我们当家的和山上的那个什么‘好涟水’是把兄弟,要是如此,孩子们就有救了,大家等着吧,我回去马上就找梁二爷。”
这红石埝的老少都把洪宜章送的老远老远才肯回去。
从此,这十二岁的枣花就成了洪家的“童养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