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难以想象
洪纪勤坐在驾驶员的旁边做向导,轿车直奔苹果乡驶去,虽然没有像样的水泥路,可土公路还是比较平坦的。
没到二十分钟,车子就驶进了供销社还没有拆除的那个老家属院。
因为洪纪勤的侄子从格针岭搬走的那时候起,就常去他的家,每到逢年过节,都会送些土产品,花生,山芋干子,菜豆干皮子,手工煎饼等给如刚家,所以他对洪如刚的住处是非常熟悉的。洪如刚也在每年寒冷的冬天给叔叔雪中送炭,不是买些煤球,就是买些无烟煤送给这个叔叔,让他能用煤烤火取暖或在炉子上做饭吃。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洪纪勤能有这样一个侄子,给他买到计划供应的煤炭,真是无上光荣。他逢人就骄傲的炫耀自己家有煤炭烤火。当然,其他的人是非常眼红和嫉妒的。
洪如刚在这个“保障供给”的供销单位,确实利用自己的特权,为家乡人办了不少好事,给本家和本村的庄亲庄邻买几包计划内的尿素,碳铵,磷肥;买一些计划内的白糖,红糖,烟酒等……
洪如刚本来就是一个不忘初心的人,当然更知道感恩。他觉得老百姓的每一分钱都是来之不易啊!
做官不为民,就不是个好人。
洪如刚觉得来自那个小山村,虽然不是当官,可也是有点儿本事和权力,所以就该为那儿的老百姓出一份子力。
这是作为一个来自农民出身的人只能做到的这一点儿了。他即使挨了领导的批评,也心甘情愿。
几声汽车喇叭响,把正在屋内看书的洪如刚给惊了出来,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仔细瞧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自己的门前。
这是怎么回事?哪儿的客人?是来找我吗?他十分疑惑。
司机打开车门,洪纪勤从前面的车门走出,洪永祥从后边的车门走出。
洪如刚赶忙走下台阶,来到亲人面前,说:“小爷和三叔坐着谁的车来到这儿?”
“是来找你啊孩子,我和你小爷阔了吧,坐上轿车了!可是,今天这一次来啊,是给你带来一个难以想象的惊喜!”洪纪勤十分激动而又满眼含泪的告诉如刚。
洪如刚左右环顾,看着车里又走下两个人来,一个穿着时尚的夹克服装带着奇特灰色遮阳帽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商人模样的老人,一个机关打扮的约有五十左右的工作人员。
洪永祥又走过来拉着如刚的手,说:“孩子,今天这事啊,谁也难以置信,你走到那个老人面前瞧一瞧,你能否想到,他是谁?让他看看你,有没有小时的模样。”
洪如刚越发呆萌,这是怎么回事啊?三叔说“带给我一个我惊喜”,小爷说“谁也难以置信”。
那个接待站的同志也走过来,说:“您是洪如刚老兄吧?我在八里屯镇早就耳闻你的大名,你是一个了不起的现代作家,已经出了好几部书了,今天恭喜你,你又见到了久别的可以说是你想都不敢想的亲人,恭喜你,太恭喜你了!”
洪如刚赶快握着那人的手说:“别替我炫耀了,哪里是什么作家,只是闲着没事干,瞎写了几部书,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对于今天,大家说的话我十分的不理解。”
那个高个老人实在的憋不住了,这个一言,那个一语,都还是不直接说出主题,他走过来抓住洪如刚的手,左瞧又看,双眸中的泪水早已嗦嗦流下:
“孩子,我的儿啊——”他再也无法言语,只是悲痛抽泣……
“啊!?这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
日日思,夜夜梦,儿时盼爹太苦情。
人家有爹有疼爱,我无爹爹只是母亲疼。
哪儿寻,哪儿找,母亲哭诉爹死了。
人家有爹父母疼,母亲一人受煎熬。
学堂读书受人欺,外出无父伴儿行。
酸甜苦辣无人诉,孤儿寡母谁同情。
儿时,母亲懵懂的告诉他:“你爹也许没有死,那夜我梦着了,还是老样子,一身书生气,走路摇摇摆摆,大大方方。”
“那天夜里,他托梦给我,说有人救了他,他去了远方。”
“那年的三月清明,我在他的坟前祷告,让他保佑俺的孩子好好长大成人。一阵旋风刮来,围着俺娘俩转了好长时间,是他显灵了——说明他还是死了”
那年过春节的时候,奶奶突然想起了儿子,糊里糊涂的告诉其他人——灵感给我一个意识,让我觉得儿子没死,梦中也常见到他,他告诉俺——自己没死……
洪如刚也突然想起,那年朋友相聚,杨猛大哥提到干爹——我的父亲时也说过,好人总是有人保护他,好人遇难死不了,一定会有人相救。
就在杨猛离家出走的那年的清明节,他去祭祖,离奇的发现父亲的墓碑上的“显考洪岳阳”五个大字黑色的变成了红色的,此地有个习俗,就是立碑时,死人必须用黑字,活人必须用红字。他猜想得到,这大概是杨大哥知道父亲的情况——父亲没有死,可是,他说话吞吞吐吐,为什么不直言。他走了,反而又留些了一个悬念?
……
“儿啊,我对不住你的奶奶爷爷,对不住你娘几个,我本来不是个罪人,反而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罪人了……”洪岳阳老人好歹缓过来一口气,“谁能想到,在那个枪林弹雨的档口,竟然有好人冒死救了我,我大难不死,又遇海匪把我劫到海船上,大船遇难,我又命不该绝,一气被风吹浪打,漂到了台岛。人家救了我,我进退两难,再也没有机会回大陆,后来无奈的抛弃了回故乡的希望,就在那儿成家了。你爹爹有罪啊,只顾自己,把你们几口抛在大陆,于心何忍啊?我愧疚,我有罪啊——”
千言万语,从何说起?洪如刚的心,如大海在翻腾,如飓风在肆虐!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五十年的光景,跨过一个年代又一个年代,岁月如海,沧桑无情,他默默地对“父亲”这个是非常亲切的词已经越来越感到模糊了。
在八九岁时,母亲偶然把父亲的照片,那是一张非常模糊的单人头像拿到我的面前说:“儿啊,这是你爹,还能记住他吗?”洪如刚摇了摇头,已经对爹的印象没了,他不认识爹了。
母亲暗暗落泪。
后来,动乱一个接一个,洪如刚非常清楚地记得,都因为是父亲的事,一家事事受牵连。——爹能有多少错?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阎叔叔把此事给摆平了,后来还是因为父亲在海外,下落不明吧?自己又蹲了牛棚,到远方扒大河的一次又一次的苦役……
这个父亲该认还是不该认?认了——以后?
三叔,小爷,都郑重的说了,政府来人亲自带着爹爹,这还能假吗?爹爹,生我的骨肉相连的爹啊!?洪如刚有太多的忧虑——因为他受的牵连太重,受到牵连后的曲折太多……
“儿啊,不认也罢,我知道我罪不可恕,可是我费尽千难曲折,回来了,你总得和我说说话吧!”洪岳阳抽泣无言。
骨肉情,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可否认的骨肉血缘。
“爸爸——”一声悲泣哀嚎,洪如刚跪在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面前。
……
接待站的同志又给镇政府去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再派来一辆车,把洪如刚的一家两口和洪纪勤、洪永祥爷俩都接到政府的港台接待站里去好好接待。当时洪如刚夫妻二人要到这个乡镇的最高级饭店去招待,可是,接待站的那个同志不让,他说:“今天洪老好不容易找到了故乡亲人,这不可让他的儿子破费,负责接待好港台客人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也要好好的负责他的人身安全。”
洪如刚一家和本家的叔叔爷爷都一起同行,重新回到八里屯镇的政府招待所里,招待所里的同志又热情的招待了洪岳阳的这些亲人。然后又安排了这几口子的住宿。
好不容易的亲人相聚,必须让这一家子好好团聚和交谈,然后再做洪岳阳此行的其他日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