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速之客
在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打破了格针岭的寂静。洪如刚家的大黑狗在木栅帐内扑上扑下汪汪地叫着,枣花赶忙从草屋内走出,发现有一老一少的两个陌生人推着自行车站在木栅外。她心里不由得嘀咕一阵,顿时浮上了些不安,难道哪个又来找俺们家的麻烦吗?这真是……她不敢想下去,只有找绳子扣上大黑狗,把它拴在靠院子东边的大楸树上,给来人开门。
“同志,你们从哪儿来?到俺家来有事吗?”
“我们俩就是到这来串个门吧!”
年龄大的高个面带微笑,声音柔和地说,“没事的,别害怕,俺两个是从公社来的,他是通讯员小李,我带来作向导的,让俺进去和您拉拉呱吧!”
说话很普通,从公社来的,深更半夜的,来俺这个穷家做什么呢?真是奇怪了,枣花一边去开门,就是把那个用木条扎的大门放开,一边琢磨着。
年龄大的那人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扎,就趁着月光前后打量着这个用木条做成的小家院和两间茅草屋,又转脸把枣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用不十分肯定的口气问枣花,说:
“你是枣花吧?叫错了你不要见怪啊!”
“是的,没错,你找俺?”
“小李,让你领对了,真的没错。”
小李说:“村北李大爷提供的消息,错不了。”
“屋子挺矮的,又脏又乱,同志,您就坐外边吧,俺给您找板凳。”枣花心想让人家公社来的人物到这么矮小脏乱的屋子里去,实在有些对不起人家。于是她忙着去灶房找板凳,好让这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洪如刚和爷爷在灶房里住的,听见有人来了,爹俩也忙着穿好衣服起来了。
“不用了,还是让俺进屋吧。”高个人硬是拉着小李弯着腰向西头这间低矮的小草屋里走去。
“同志,委屈你们了,看俺这小屋子又矮又脏乱的,小心啊,别碰了头!”如刚的奶奶从铺上穿好衣服刚走下床,赶忙点上蓖麻油灯(那时在家前屋后种上好多蓖麻,结子后用它榨油专门点灯用)。
“大娘,俺不是外人,拉拉呱你们就知道了。”
“当官的,不见外就好,委屈你们了。”
枣花娘俩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灯光下微微看得清,高个人真是饱经风霜,额上、眉上的横纹明显,鱼尾纹较深,长方脸、尖下巴,脖子偏后微微能看到半截刀疤,上身穿着老灰色中山装,左挎包里挂着支钢笔,下身穿着旧蓝卡几西装裤子,脚穿旧黄帮军用鞋,看样子在五十岁左右。
那年轻的不说,单说这年龄大的,一下就勾起了枣花的记忆:这不是小时一起玩的狗子吗?那脸型随着年龄变了些,但他还依稀有些小时的模样,那脖子上的大伤疤也许就是让匪劫时给一个土匪用刀砍的,听爹娘说,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就当兵去了。是他吗?说不见外,能真的是他吗?
洪宜章和孙子过来招呼过这两人,就拿着木蹲坐在门旁了。
两个来者沉默着,年龄大的不住地打量着这低矮的草屋:三根木棍撑起的秫秸笆子上盖着一薄层山草,屋芭上简单的似乎能望着天空,墙上屋顶挂满了蜘蛛网,雀子蛋似的两只大蜘蛛还正爬在网子间啄嚼着小虫,靠屋山墙东西各铺着满是乱草的两个简单的小木床,上面各放着一床缝满补丁的旧被子,两床中间只能走过一个人的空隙,北墙上挂着两小一大的三张工笔画:正中是观音、财神爷和其它神像,两边两张是“八仙过海”的肖像。下面是土坯支起的土台子,上面放着个用瓦盆做的香炉,香炉里盛满了香灰。床下放满了盆盆罐罐。满屋子难值几块钱。
高个脸上一阵酸楚,看到这一切,使他联想起洪家在八里屯街上的深宅大院,那时的光景历历在目,他不由人寒酸地落下几滴泪。他看着枣花那惊奇而似乎想入非非的目光,又说话了:
“这会儿能看出俺是哪个了?应该想起来了吧?”
“是有点,不敢说,怕认错人,让您笑话!”枣花不好意思,看着那人先是悲切而又改成微笑的样子,到底鼓起了勇气说,
“狗子弟,是狗子弟!您的大名叫阎振宇吧?认错了,您别见怪啊!”
“像吧,还有小时的模样吗?可惜,老了!”
“真是的,你真是那狗子弟吗?”枣花差点大声叫起来,“你怎么能来到这里?听说是你领着队伍去八里屯救俺们一家子,可惜,没赶上。听他大姑父说,您是俺家的大恩人呀!可惜俺那人不在了,可到底是您给俺家报仇了,我们早就该感谢你啊。可是,我们一家都逃荒在外,不能回到那儿,俺在这儿感谢您这个大恩人了!孩子,过来,该给你叔舅磕一百个响头,在这儿好好谢谢恩人吧!”
洪如刚早在外面听到母亲说的话,这个人就是想救他父亲而没能救下来的大恩人,他从木墩上站起来就跑进屋,“咕咚”一声就跪在阎振宇的身旁。
“是阎振宇,是那个救命恩人,包青天!包青天!”陈氏和洪宜章都上前逮住阎振宇的手,真地都想跪下……
阎振宇赶忙拉起洪如刚,又去逮着陈氏、洪宜章的手,又去拉着枣花的手,饱含着热泪说:
“枣花姐呀,对不住你啊,没能救活岳阳哥哥,让老兄屈死了,真是让他死不瞑目,俺也对不起他啊!”他又一次握着两位老人的手说,“您二老受苦了,大哥不早走,您这一家怎能受这等苦啊!”阎振宇抹去了挂在腮上的泪珠,看着如刚说,“这孩子?”
枣花悲伤地告诉阎振宇:
“这孩子就是洪岳阳留下的一条根,叫如刚!”
“不错,不错,像他爹,五官方正,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出息,什么学业?这是那个摊事时小的吧?好像记得你家还有个大男孩的,那会还是他给大哥送葬的吧?”
“是啊,这是小时的叫平儿,在八里屯中学读完初中了;大的叫招群,他啊,养不起了,在陈圩子时送人了。”
枣花把头低下,又在自语,“一言难尽了。”
阎振宇很惊奇,问:
“孩子那么大,送人了?”
“是啊,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枣花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儿。她难为情地望了望婆婆。
陈氏叫儿媳妇到灶房去烧壶开水,给这二人喝杯热茶,说上边来的人喜欢用茶,可自家没有茶,就只能喝白开水了。
小李插不上话茬,只能是看着久别重逢的几人在说长道短。他上前拦住枣花说:
“大娘,不用茶,你们难得能见到阎队长,都坐下好好拉拉呱吧!”
阎振宇亲热地把如刚叫到跟前,左瞧右看,问他读没读书,要是读书,从学校出来后有什么打算,想干点什么,等等。
洪如刚只是笑,不好表态,过会儿又含糊其词地告诉阎叔叔说他初中毕业了。
阎振宇又谈到了逐及洪家的事,说:“天高皇帝远,在这些山村,一部分人就是好利用机遇,时代变化啦,胡来,上边掌握政策的人稍大意了,下面就出麻烦,出问题。这回你们家没事了,放心吧,好人家就是好人家,不管什么朝代‘忠厚传家远’,如刚啊,不小了,该找点事干了,这回去,小李啊,别忘了提醒我,给如刚找点事干。孩子上完初中,这年头文化程度可不低,社会可不养闲人呀,社会也得量才适用啊,上级可不能委屈了这样的人才,他和你年龄差不多,你不是都工作得不错么,俺相信如刚这孩子也会有出息的。”
阎振宇把如刚简直要抱在怀里了,他揽着他,抚摸着他。然后叫小李到他的自行车中的挂包里拿出一个大日记本子,送给如刚,又在上面写上几句话:做人要有信念,要当好人,做好事,要为国为民贡献力量!下面又写上一句话:阎叔叔希望你一定做到!
阎振宇拍了拍如刚的肩膀,说:
“叔叔没什么文化,只是在队伍里简单学点儿字眼,写不出什么好词语鼓励你,今天晚上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洪如刚羞答答地说:
“谢谢叔叔能看得起我们这家人。”
阎振宇笑着说:
“看这孩子说的,你阎叔叔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因为你家是好人我才来看你的。”
然后,阎振宇又和这家人拉了一些家长理短,还谈到了大山和春芽的事,又涉及到这次工作的事,他说,这只是一个开始,这也是某个大行动的前奏曲,以后还要有更严酷的考验,他要这家人一定坚信“正义必定战胜邪恶”。
最后,阎振宇从身上掏出仅有的拾元钱递到孩子手中,说这是第一次的见面礼,给孩子买点什么需要的。
如刚一家人又是十分感谢。
当月儿西斜的时候,阎振宇和小李离开了洪家,洪家的人热乎乎地把这二人送出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