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有其他乘客背着行李经过,大包不小心剐到了孟君遥的右臂,东云见了赶紧提醒那个人:“喂,当心一点啦,你撞到人家手臂了!”
孟君遥说:“没事,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东云听了,半天没说话。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子。
闲聊中得知,他们的目的地是同一座江南小城K城。
不同的是,东云家就住在那里,她只是出来办事的,所以,现在怀着的是归乡的喜悦之情:“我家在K城经营一个客栈,跟当地很多人都很熟,孟先生,你家是在K城哪一片的?说出来我肯定晓得的。”
孟君遥说,这将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去那座城市。
他心里有的是对茫茫未知的忐忑。
东云惊讶道:“第一次去就决定长期落脚呀?如果你不喜欢那里怎么办呀?”
孟君遥:“我很喜欢水,水乡一定适合我。”
东云:“可是我们那里冬天没有暖气,冷得嘞,你受得了?”
孟君遥笑着说,自己是适应能力很强的那一种人,只要想住,多么恶劣的自然条件都能住下来。
“这样啊,”东云又问他,“你太太和孩子怎么没有跟你同行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孟君遥知道她并非有意:“我就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太太,也没有孩子。”
东云再次面露同情之色,不过觉得他谈吐彬彬有礼,又问他是做哪一行的。
听说他是美术老师,东云显得格外惊喜:“这么巧啊,我妹妹也是美术老师!”
这让孟君遥难得地提起了兴致。
接着,东云打听到,他是遭遇了M市那次地震才受的伤,更加同情:“孟先生,你去了K城以后打算住哪里?房子找好了没有?”
孟君遥:“还没。”
他倒是不着急,总觉得难道还找不到个安身之处不成?
大不了就先随便找个旅店,然后再慢慢租合适的房子。
东云:“这样啊...现找房子可不太容易。孟先生,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君遥:“请讲。”
东云:“你这只手臂不能动,以后生活上恐怕会遇到很多困难,我很理解的。我妹妹南枝是天生不会说话,从小到大我眼看着她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她教的那些孩子啊,已经都适应她没有声音的教学方式了。你呢,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就先住到我家客栈去吧,等对当地熟悉一些之后,你想搬的话,再慢慢找房子。”
看孟君遥犹豫,她又说:“你放心,我给你的价格一定比你租房子还实惠。我可不是为了赚你的钱哦,甚至不收费都可以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妹妹交个朋友。她因为不能说话嘛,朋友很少。你们都是搞美术的,一定有办法交流,不是说,艺术是无声的语言吗?”
自从下定决心对小白不辞而别,孟君遥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迎接身体和内心双重的痛苦,所以,人生地不熟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不过,东云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动心了。
一个同样搞美术的、无法发声的姑娘,他倒真的很想欣赏一下她的作品,一定有着特别的张力和表现力吧?
东云听他说愿意去,十分高兴,更加待他如贵宾。
至于她会不会是骗子啥的,孟君遥想都没想。他看人一向凭感觉。
下了长途巴士,又转了辆短途巴士,辗转颠簸,两人终于来到了江南K城。
这里的夏天没有北方那么热,空气中夹杂着水乡特有的潮湿,还有鱼虾的味道。
爱水又爱鱼的孟君遥,选择后半生在这里定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鱼又多又新鲜。
假如小白在这里,他可以给她一月30天,天天用不重样的方法做鱼吃。
他忘不了小白第一次吃到自己做的鱼的表情,她仿佛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纯真的眼神里全是惊喜和幸福。
如果能天天让心爱的人惊喜和幸福该多好。
东云的行李比较多。孟君遥虽然胳膊不方便,但觉得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关照女士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很有风度地先帮着她一起往车下面拿,可是最后回来取自己行李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外套落在了车上,而那辆短途大巴已经开走了!
孟君遥追了几步,发现自己完全没可能追上,面色微变。
那件外套本身,既没有特殊意义又不值钱,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衣服兜里却有一样万万不能丢的、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万幸地震的时候正好贴身保存,所以才幸免于丢失。
这次出门就是怕放箱子里不稳妥才想随身携带的,结果没想到,还是连衣服一起忘车上了!
东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听说了情况之后表示理解:“孟先生,你别担心,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很朴实的。K城不大,到处我都有熟人,我马上帮你联系巴士公司啊。”
幸亏有东云在,不然孟君遥就算打电话问都不知该打什么号码。
过了10多分钟,那辆大巴居然自己又开回来了!
司机憨厚地说,反正车上一个客人都没有了,也没开出多远,自己接到车队的通知就开回来了。
孟君遥拿回了外套,赶紧检查兜里的东西——完好无损!
他对司机和东云连连道谢,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如果那个东西丢了,他岂不是要成为列祖列宗面前的罪人?
看来K城来对了,这里的人果然朴实啊。
这件事也拉近了他和东云的距离,两人算是有缘分吧。
孟君遥交给东云半年房租,暂且在“东云客栈”安顿好,在一套宽敞、安静、整洁的套间里住下了。
这里与他原先租住过的任何房子都不同,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品位和心思。就连墙角油亮的绿萝都爬成了好看的造型。
不过,孟君遥觉得有造型固然美,顺其自然也是很不错的。
推开窗,美好的江南秀色,加上失而复得的经历,让他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
他想,希望小白的心情也能尽快好起来。
东云给他送来了丰盛的饭菜,南方的饭菜因为多加了些糖,所以显得格外鲜。
那红烧鱼在别的客人吃来应该不错了,却远远无法跟孟君遥做的相提并论。
东云跟他打听待会儿有没有时间,想带他去认识一下自己的妹妹南枝。
出于礼貌,孟君遥随便吃了些,就跟她去了,看得出,她特别想让自己早点认识她妹妹。
一路上,东云把老妹好一顿夸,什么勤劳啦,乖巧啦,有灵气啦,有爱心啦,油菜花啦......这是个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妹妹好的模范姐姐:“她就是跟人交流太少了,我都怕她得自闭症了。”
孟君遥:“不会,她不是经常跟学生们在一起吗?”
东云:“那些都是小孩子,又不会手语,能交流什么呀?幸好孟先生你来了!”
东云的意思其实是,妹妹跟成年男**流的机会太少了。
此时,南枝正在一间布置得相当有艺术气息的教室里,教几个孩子临摹一个石膏正方体。
为了不打扰他们上课,孟君遥在大玻璃窗外停下脚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南枝随意挽着青丝、穿着蓝色波点裙的背影。
孟君遥想起了一句诗——“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就是那么窈窕美好的身影,如果换个没有意中人的男子,定会一见倾心的那种。
这些孩子跟南枝学的年头长了,已经能够看得懂她的手语,甚至她一个眼神,学生们就懂了。更不要说,她还可以用她那双纤细的葇荑示范给他们看。
学生们簇拥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他们一定很喜欢这位不会说话的老师,这老师也肯定不会吼他们。
孟君遥倒是很好奇,南枝的面容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站在画架前,手握一根石墨铅笔演示着。面前的纸上有个未完成的外国女郎头像,惟妙惟肖。
孟君遥看一眼就知道,她的美术功底不浅。
等到“讲”完了课,学生们散开各自开始创作,南枝这才转过脸来。
孟君遥看了大吃一惊,这姑娘的容貌又让他想起两句诗——“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总之各种美貌吧,婉转点儿说,跟她容貌平凡的姐姐东云不太像呢。
旁边的东云一直留意着孟君遥的表情,大概是猜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心无芥蒂地解释说:“其实南枝她不是我亲妹妹,是被我父母收养的弃儿。刚出生没多久,亲生父母就把她遗弃在我家客栈门口,在襁褓里留了张纸条,说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哭起来没声音,家里太穷治不了,只好送给好心人抚养。没想到女大十八变,长大了这么美,比我这个姐姐强百倍了哈...呸呸呸,她小时候也比我美多了。”
相似的身世,让孟君遥对南枝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更让他觉得东云是个心地仁厚的女子。
下课后,顽皮的男孩子们一个个跑得可快了,只留下南枝独自打扫被折腾得七零八落的画室。
东云领着孟君遥进去,用手语给妹妹介绍:“这位孟先生也是美术老师,他从S市第一次来咱们K城,暂时落脚在咱家客栈,你们两个搞艺术的好好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