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这场大雨依旧没有停下来,城市的交通已经随着大雨不止进而陷入全面瘫痪,江城是一座山地城市,旧的市政路网不堪大雨的侵袭,将整个城市的街道淹没得严严实实。自清晨七点以来,全市的机动车已经全面停摆。
邹天行坐在警局休息间外的小阳台上,这里和警局主建筑仅有一道回廊的连接,吃过早饭后,他顺着这道回廊从警局三楼回到休息间,见李蔷和欧阳乐儿仍旧在睡梦中,连房门也不曾打开,于是浅浅一笑,就势坐到小阳台的椅子上,专心致志看叶青魂每日清晨的必修课——太极拳。
年逾古稀的叶青魂精神格外矍铄,外面虽然风雨不断,却也无法打断老爷子练拳的激情,话说叶青魂一大把年纪了,其身手的敏捷程度往往让年轻人侧目,想必也是和每日不间断的锻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邹天行半眯着眼睛看着叶老的一招一式,只见他拳脚移转间根基深稳,力道沉重,双臂伸展有力,哪里像老爷子外表看上去的样子。
这一路拳法是杨式太极拳,共八十五式,叶青魂伴着滴滴雨声,心平气和地舒展着筋骨,只见他呼吸平顺,动作朴实平和,且刚柔并济,邹天行自认为自己运动细胞低下,当下也是一幅艳羡的神情看着叶青魂的动作。
阳台外的天幕里洋洋洒洒的雨点渐小,只是层层浓厚的黑云依然将城市的各个街角紧密地包围着,犹如黑龙在顶,又如卧虎在侧,不远处的几栋高楼被浓厚的云层包裹着,边缘处露出一丝明亮的光线,从现在的角度看上去,竟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街上的车流渐渐开始移动,因为大雨而瘫痪的交通也逐步恢复生气,在雨地里沾满雨水的人群低声咒骂着这怪异的天气,一边急匆匆地赶路,狭小的公交车箱内,弥漫着一股雨气被体热蒸发后形成的闷热气息。
邹天行没有打断叶青魂的晨练,也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老每一个细致的动作——这矫健的身姿着实和他外表的年龄极不相配,自认识叶青魂以来,邹天行随着和叶老关系日渐紧密,对他身份的质疑也越来越大。
这个老人,和邹氏一脉有着什么样的渊源?为何连我这个嫡传阴阳师都不知道的事情,在他眼里看来竟似轻车熟路一般?
邹天行在心中默默想到,良久,叶青魂一个漂亮的收势,轻吁一口气后缓缓将双手放于身前,睁开半眯的双眼一看,邹天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当下爽朗地一笑:“天行啊,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我见叶老正在晨练,于是就观摩了一会儿……”邹天行浅浅一笑道,眼角微弯,他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叶青魂一定会问自己一些事情。
只见叶青魂气不喘脸不变色,身手矫健地坐到邹天行旁边的小椅子上,缓缓地说道:“昨晚回城的时候,雨夜里伴着一轮明月,天行啊,你不觉得这就是‘雨晕月’吗……?”
“呵呵,还是没逃过叶老的眼睛啊,的确是雨晕月异像不假……”邹天行缓缓说道,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平和的光泽,似乎对叶青魂的说法并未感到意外。
这“雨晕月”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空异像,旧时就有人说“月夜雨,地上血”,讲的就是这雨夜圆月的怪异现象,作为太阴的月亮本身已是阴寒无比,再加之夜雨浸润,阴气极盛。古时阴阳道众人在雨晕月的时候通常会提醒世人紧闭门户,此时神鬼多外出作祟,只是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关于雨晕月的记载已经被历史逐渐遗忘,邹天行虽然对叶青魂知道雨晕月这件事感到有些意外,但回想一下以往叶青魂所表现出来的对阴阳之术的甚深了解,当下也未表现出特别的惊奇。
“我们前脚才从屏和县回来,后脚李蔷就梦到李艳妮,这二者会不会与雨晕月有什么联系呢?”叶青魂见邹天行没有继续往下说,于是便顾自说了下去,似乎想从邹天行的嘴里探听到什么。
邹天行又是一笑,当下也不和叶青魂打哑谜,于是说道:“不瞒叶老说,这李艳妮入梦一事,虽说和雨晕月没有直接联系,但总让人觉得有些异常,毕竟这种异象总让人有些不好的联想。想必我们接下来要密切注意李艳妮的动向了,彭晓强兄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未尝得知啊……”
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真实的情况吧……
邹天行在心里悄悄说道,眼角轻轻瞄向叶青魂,见老爷子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于是正准备起身回到屋内,却听到休息间的小客厅里传出女子说话的声音,看来是李蔷二女睡醒了,正在寻找他和叶老爷子。
“天行,叶老,你们起得真早啊……”随着一串清澈的女声响起,二人回头一看,见到李蔷已经梳洗完毕,神采奕奕地站在叶青魂身后,欧阳乐儿却是一脸倦容疲惫不已。
叶青魂见到李蔷精神的样子,当下也是感到几分惊奇——昨夜惊醒她的那个噩梦,似乎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淡去了,至少从她现在的神情中看不出一点梦魇后的倦容,倒是一旁的欧阳乐儿因为昨夜照顾李蔷入睡,明显地没有休息好,黑眼圈明显地出现在白皙的脸颊上。
“小李啊,昨晚睡得好吗?”叶青魂笑岑岑地问道。
“呵呵,睡得可好了,一觉到天亮。”李蔷此话一出,在场除了邹天行之外的几人都是一脸惊异,李蔷见到众人面色有异,于是好奇地问道:“这么了?你们都没睡好吗?”
叶青魂只道是小丫头忘记了昨夜的噩梦,看来年轻还是好,哪怕一场噩梦之后,蒙头一睡第二天依旧可以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欧阳乐儿一头雾水——昨夜李蔷惊醒后的呼叫依旧历历在目,她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
邹天行没有说话,招呼众人前往食堂吃早点,自己却坐上回江大的公交车,在案件没有实质性进展之前,有一个“人”让他一直放心不下。
不知小凤恢复得怎么样了。
邹天行暗自想着,跟着上早课的学生一起走在江大的林荫道上,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学生崇拜者对他的招呼,心中却有不少想法跟着蹦跳出来。
“……凡我邹氏后人,切莫以御鬼之术示人,凡我邹氏后人,切记避讳官府之人、堂上之差,以免丛生冤孽……”
家族的古训一遍遍在他心底响起,邹天行行走在枝叶繁茂的林荫道上,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为什么就不能将这团迷雾直接戳破?当今的法律为什么就不能有效制裁那些恶徒?自己空有一身御鬼之力,却又如何在这都市中寻到自己的位置?自己是不是违背了当初族人和“那种力量”的神秘约定?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他信步走向几日未曾回去的家中,行至小花园门前时,大门应声而开,尘寰已经感到主人回来了,于是连忙打开了大门,门厅前虽然比小凤在的时候脏了不少,但看得出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张小清已经在努力改善做清洁的技术。
看到这一切,邹天行似乎才从失神中走出来,这些熟悉的场景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于是从嘴角咧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大声朝门内叫道:“我回来了!”
“呀,主人回来了呀,呵呵,我还没做午饭呢,你等会啊……”听到邹天行的声音后,张小清穿着一袭深蓝色的校裙从客厅里走出来,裙角随着冬日的小风缓缓飘摇着,煞是好看。
“不用了,我回来取点东西就回去……”邹天行对张小清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吃午饭,便朝二楼的卧室走去,回头看看张小清没有跟上来,于是顺手把门带上,从卧室里的大立柜里取出那个封印着聂小凤的精雕小木人,只见在日光的照射下,木人身上的符文熠熠生辉,看来已经比上次见到时好过许多了。
当下邹天行双目微闭,念动引文咒,双手在空中潇洒地一划,一个立字诀从口中轻吐而出。
一阵微弱的光线在日光的反射下渐渐从窗外朝那个木人汇集,慢慢地在室内形成了一个水泡状的东西,在这个水泡的中央,聂小凤静静地站立着,双眼紧闭,身上被活跳尸划出的伤痕已痊愈,手里刃此刻还留在外边,闪烁着一丝丝银灰色的光芒,鹅蛋形的美颊上苍白无神,身侧银白色的水泡状光圈散发着一闪一暗的光芒。
看来距离完全恢复还需要很长时间,邹天行缓缓引动符咒,将聂小凤重新封印进木人中,倒在床头,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要是小凤能和自己说说话就好了。
那么这些烦恼和纠结或许可以得到缓解,李蔷虽然能知道自己的心意,但对阴阳师家族的避讳又知道多少呢。
……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角,一处荒弃已久的厂房内,阮木山正缓缓从盘膝而坐的姿势站起身来,揉着自己盘坐一夜显得有些酸软的双腿,他望向依旧黑岑岑的天空,只见一束束阳光试图从云层中探出脸来,虽然雨已停歇,但空气中依然充满了一片萧瑟的气氛。
我用五年的阳寿做法换一夜的雨晕月。
彭晓强,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完结了,剩下的事,看你自己的造化。
银狐道阴阳师,在找到那件东西之前,我真想看看你的真实实力,你我之间,到底谁更强……
他在心底悄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