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腊八宴席摆在勤政殿前空阶上,正好能坐满受邀赴宴的臣子和贵妇,更重要的是,俯瞰可以完美无死角的看到阶下的歌舞。
皇帝祷告过上天,点燃了一只天灯。金色天灯飘飘摇摇飞旋上天,皇帝合十双手,念了几声保佑。臣子贵妇们也纷纷跪到桌边,与皇帝相呼相和:“上天保佑,大楚万世永昌!”
到了掌灯时分,舞乐就渐渐踏入序幕。头一支曲目是由苏东坡《洞庭春色赋》改变而成的,编钟鼓乐相合,奏出气势磅礴。
皇帝回到座位上,道了一声请,众臣举起杯子齐敬皇帝一杯酒。舞乐声渐渐大了起来,舞袖翩跹,颇有“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之感。
和亲王坐在太子的下座,身边空无一人。平日里少见的几位皇子也都带着自己的正妃安坐观舞,只有容润一人喝着闷酒,身边几无旁人,也不去看那些容貌清秀的贵族小姐。
高秉延身边坐着一个秀气女子,是他刚刚续弦的夫人。这女子脂粉涂得很重,举止也有些轻佻,倒真像传闻中说的,高秉延续弦娶了个青楼女子。
那女子眼睛似不太老实,也不懂规矩,滴溜溜的乱看。时而看看萧容深,时而看看容润,再不就把目光落到容湛身上。这些皇子各有各的特色,除了一个四王爷是个杀伐征战的粗鲁汉外,都透着或多或少的儒雅气质。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元熙身上,悄声问高秉延:“怎么两个戴凤冠的?”
高秉延瞥了元熙一眼,低声道:“那不是凤冠,不过是一套贵重些的首饰头面罢了。”
那女人望着元熙头上八颗累丝金花钿,中间各镶嵌着一颗珍珠,一对金翟煜煜生辉。不免有些羡慕:“真好看,这女子是谁?”
高秉延侧目望着她,叫她少说话果然没错。青楼女子纵有百般好处,却有一桩缺陷是怎么也改不了的,那便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轻浮之气。
“那是太子妃。”
“太子妃?”女子叹了口气,当太子的女人可真好,连首饰头面都这么漂亮。出来之前,高秉延送了她一套宝石的首饰,她已经爱如珍宝了,原以为跟这些贵妇相比能拔得头筹,现在看来,自己头上的这套好像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高秉延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坐在次座的赵尚书。赵尚书老得多了,看来前些日子的一场大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神儿。今日跟他来的是他家中的大公子赵靖,高秉延散漫的扫了赵靖一眼,酒囊饭袋,赵家的辉煌打他爹这辈儿算是终结了。
赵尚书的目光有些呆滞,拿筷子的手还不住的抖动。高秉延忽然有些庆幸,这老东西终于要死了,看样子是活不过年初。俗话说,男死年前女死年后,老东西大限马上就要到了。
赵尚书看着容湛,慢慢吐出两个字:“可贞。”
赵靖往元熙的方向看了一眼:“爹,那不是可贞,那是太子妃。”
赵尚书扭过头:“我知道,我是问可贞在哪里?”
“可贞?不就在太子爷府上吗?今天是宫宴,可贞是侧妃,没资格除夕这样的场合吧?”赵靖答道。
没资格?赵尚书嘴角抽了抽,什么叫没资格?就是太子不想带她罢了。哼,以皇帝皇后对太子的宠爱,会为了一个侧妃而责怪他吗?当初他跟卫元熙相好,皇上当时不同意,不也是没多久就准了他们的婚事?
赵尚书喝了一杯酒,有些醉态。
赵靖扶住他:“爹,您没事吧?”
“没事。”赵尚书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
“启禀皇上,先时小儿莽撞,冒犯了太子妃,太子妃宽宏大量,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悉心照料小女,老臣实在感愧。承蒙佳节,老臣想敬太子妃一杯酒,就权当赔罪了。不知太子妃能否给老臣这个面子。”
皇帝看了元熙一眼,自然是高兴的。赵尚书爱女如命,今天能说出这番愧悔之言,想必是真的想通了。也好,赵家能跟元熙冰释前嫌,对容湛是有利而无害。
元熙也知道这层含义,便站起身:“赵尚书言重了,可贞姐姐是太子爷的侧室,我们姐妹俩共侍一夫,自然要和睦相处。大人年事已高,而元熙年纪尚轻,不敢当大人如此厚礼,还是由元熙敬大人一杯吧。”
赵尚书看看皇帝,露出一副憨厚笑容,摸了摸嘴巴:“也好,那老臣就斗胆,讨太子妃一杯水酒了。”
元熙倒了一杯酒,端到赵尚书面前:“尚书大人,请。”
赵尚书端过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朗声笑道:“既如此,为赵尚书共饮一杯。”
众人端起酒来都敬赵尚书,连容湛也少见的端起酒杯。
谁知,众人一杯酒刚刚下肚,杯子还没放下。赵尚书便一口鲜血喷在元熙脸上。他摇晃着身子,一头栽倒在地,嘴里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
高秉延身边的女子倒吸一口凉气,哟!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首饰头面!
赵靖一惊,飞也似的跑过去:“爹!”
元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口血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赵尚书。赵尚书张张嘴,艰难指向元熙:“太子妃,我好心和你家冰释前嫌,你何苦要杀我!?”
赵靖止住哭声,血红着眼睛望向元熙。容湛下意识的把元熙往身后一挡,迎向赵靖的目光。赵靖还是怕太子,便只能转向皇上:“皇上,皇上救救我爹吧!”
赵尚书在赵靖怀里抽搐着,嘴唇慢慢变成黑紫色。
“赵尚书中毒了!酒里有毒!护驾!”高秉延喊了起来,萧容深一跃而起,拔剑护在皇帝面前:“太子妃携毒进宫,图谋不轨。来人!给我拿下!”
元熙怔怔的望向皇帝,有些手足无措。皇帝也不相信元熙会做这事,至少,她不会做的这么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毒杀赵尚书,这不是故意要所有人知道她杀了人吗?
皇帝推了推萧容深,萧容深却纹丝不动,一副忠臣孝子态:“父皇母后还是移驾回宫吧,这里人员杂乱,要是刺客伤了父皇母后反而不好。”
许文亮也拔出佩剑,这有刺客?他反倒怀疑那个刺客就是萧容深自己。这么长一柄剑架在皇上身边,说话间就能让皇帝血溅七步。这是在护驾呢,还是在威胁皇上不许插手?
“皇上和娘娘还是先回避一下,这里交给小奴处置。”
皇帝望着萧容深手里的那柄剑也觉得悬乎,今天最爱凑热闹的刘贵妃没来,说不定是跟她的宝贝儿子有什么密谋。皇帝望着萧容深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是自己的儿子吗?怎么比那些乱臣贼子还要可怖?皇帝没再多言,同皇后先行回了寝宫。
许文亮见皇帝走了,便往容湛身边靠了靠:“太子爷当心。”
容湛凝重的望着赵尚书,太医已经闻讯赶来。太医把了脉,不住得摇头:“太子爷,赵尚书是中了鸩毒,况且赵尚书大病初愈,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次怕是……”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赵尚书救活!”容湛厉声喝道。
太医个个拧眉:“太子爷,鸩毒侵入骨髓,微臣等也是无能为力啊!”
萧容深见赵尚书死了,便冷笑道:“太子妃,我还当你真的宽宏大量,不跟赵家计较,原来你的歹毒从不外露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也敢毒死赵尚书。你真当太子在身边,就可以有恃无恐吗?”
萧容澄也拔了佩剑立在萧容深旁边,替他壮大声势。
容湛的手反搂在元熙腰间,把她揽在自己背后,元熙扯扯他的衣袖,轻声道:“不是我。”
容湛自然知道,他咬咬牙,凌厉的望着萧容深:“和亲王,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动太子妃一根汗毛试试。”
高秉延站起身:“太子爷,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赵尚书就是喝了太子妃的那杯酒才毒发身亡的。您还这般护短,于国法有悖。”
“高秉延你住嘴!”容润道:“皇家宫闱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臣插嘴了?平日里一个个吹嘘自己智慧绝伦,如今分明是有人蓄意嫁祸陷害太子妃,你们反倒看不出来了?!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萧容澄冷笑道:“老六,你少废话。”
“你少废话!”容润道:“萧容澄,我敬重你才叫你一声四哥。我乃皇后嫡子,堂堂宝亲王,你不过一妃妾所生的郡王,也敢在本王和太子面前狂犬吠日!”
萧容深不愿跟他吵,太子和老六动辄以权势富贵压人,萧容澄能赢吗?
萧容深拱拱手:“太子爷,不管如何,赵尚书死的不明不白。于情于理,是不是该把太子妃送交大理寺,好歹问询清楚?也还赵尚书一个公道。”
公道?跟赵家的人还有何公道而言?莫名其妙忽然来敬酒,莫名其妙的吐血而亡。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故意服了毒来陷害元熙?容湛瞥了赵靖一眼,愤恨的咬咬牙。只是这会儿赵尚书已经气绝身亡,死无对证,况且赵家人怎么会承认是赵尚书自己毒死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