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本是要出宫的,但听说皇帝把元熙叫道书房里去问话,便又折了回来。到宬香公主那儿去闲聊了几句,想等元熙回来。
听少监说,皇帝要元熙在宫里住上几日,容湛又莫名了,不知皇帝葫芦里到底在买什么药。宬香公主和元熙投缘,加上又跟容湛要好,自是愿意让元熙跟自己一起居住的。
元熙一进来,容湛就站了起来。宬香公主识趣儿的屏退左右,把花厅留给她们小两口。
“父皇叫你去说什么?”容湛含笑搂住她的腰。
元熙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惊讶之余,想起皇帝说过,不许对容湛透露。元熙望着他,摇摇头:“没什么。”
“不可能,你这副表情明明就是有事。”容湛还在呵哄她:“我刚才已经对父皇说了,我非你不娶,父皇说要考虑。”
元熙望着他,这才发现他真的变了,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萧容湛一点儿的都不一样。或许对于一个寻常人来说,敞开心扉是件好事,但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就未必如此。他把自己看的比江山重,这是毋庸置疑的,以至于,上官临瑞要杀自己的时候,他竟然愿意以命相抵。
换做萧容深,他绝对做不到的,因为他只爱他自己,断乎不会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他有一颗冰冷的虎狼之心,所以前世他赢了。
皇帝说的对,一切都没有稳定,这个时候成婚,简直就是把自己竖起来当靶子。皇帝不告诉容湛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在婚姻这件事上容湛也绝不会妥协。这是他天生的缺陷,他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失去自己。
这样的萧容湛,是绝对斗不过萧容深的!
皇帝的深意正正在此,元熙既然能唤醒他心底里的那份和顺,就能再次把这份和顺杀死!只有这样,才能把他变得如萧容深一般狠辣,才能在这不见血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元熙扯扯嘴角:“阿湛,你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嗯,”他坐下,给元熙倒了一杯茶,又把点心端到元熙手边:“什么事儿?”
“我……我们还是断了吧。”元熙轻轻的说道。
还没等元熙说元熙,他就已经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往门外闯。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找人拼命,元熙怕出事,忙上前拦住:“你上哪儿去?!”
“你别管!”一瞬间他眼睛也红了,情绪也激亢的控制不住。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元熙双手拦住他的去路。
“用不着听完!”他几乎是在低吼了:“我知道父皇说了什么,还不是那些尊卑上下的逻辑,迂腐至极!”
“不是,你完全误会了,这跟皇上没关系。”元熙双手抵住门口,不让容湛出去:“是我不喜欢你了。”
容湛怒极反笑:“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元熙冷下脸:“反正事实就是这样。”
“真他妈可笑。”容湛愤然望着她。
“你非要听我说真话吗?”元熙咬咬嘴唇:“你还嫌你拖累我拖累的不够多吗?为了你,我倒搭了几万两银子,你问问哪个商人会这样?为了你,我连家都回不了,越西的老店被我搞得一塌糊涂,我要怎么跟我爹解释?!”
“我……”容湛一滞,还是呵哄她:“我这就叫人把银子给卫府送过去。”
“我在乎那些银子吗?送银子什么意思?你把我当要债的了?”元熙横了他一眼。
元熙转过脸去不看他,仿佛能听见他心碎的声音。元熙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伤他,简直是一种自戕。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在今天斩断情丝,他就不能下定迎娶赵可贞的决心。他若是当不上太子,皇上的大计就会全盘落空。还是那句话,连皇位都得不到,还有资格要别的东西吗?
元熙紧紧咬住牙齿,依旧对他横眉冷目。
若不是今天无理取闹,元熙竟不知道他的脾气这么好。倘若换做萧容深,恐怕第一句说完,他就会强行把人按倒,生米煮成熟饭。然而容湛不一样,尽管被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脾气,还是耐着性子来哄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几万两银子而已,没必要让你再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越是退让,元熙就越是心疼,到底要把他伤到什么程度,他才愿意放手呢?他太傻了,傻得让人心疼。
“别说了。”元熙别过脸:“端亲王,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什么银子不银子,我并不在意,咱们两个人谁都不欠谁的。如今,我只请你别耽误我的前程。”
“我欠你的,熙儿,我欠你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容湛还在让步。
“你只要不耽误我的前程,就算弥补了。”元熙凌厉的望着他,只觉得他真是可怜。
“前程?”他的语气有点弱。
“没错,前程,大家合作一场,我本不想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可我不直白,殿下又听不懂。我将来是要接我父亲位子的,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女子嫁了人就要随夫家的姓,这样的女子是不能接手家产的。她一说接手卫东书的位子,容湛就明白了。庞大的家业,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大的诱惑。
她说过要嫁他,现在她反悔了。
容湛深深吸了口气,这个理由还是不能让他信服。卫元熙是为了他,甘心一掷万金,甘心为了他坚守五年不嫁人的。容湛从荷包里缓缓取出那缕青丝,元熙的头发,他异常珍视,用金丝红绳系成一缕。
“你答应我的,你还记得吗?”容湛凝噎。
元熙猛然从他手上夺过,凑在灯烛上燎了,他扑上来抢,火苗儿一蹿,差点儿烫了他的手。但手里只剩下带着焦糊味的卷曲的灰烬。
他缓缓坐在椅子上。
元熙也从荷包里取出容湛送的那只小玉瓶儿,她手一抖,瓶子摔在地上,变成了几块碎片。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容湛的呼吸剧烈颤抖一阵。
或许他还不知道这一场大闹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已然明白,她是决绝的。
“为什么?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是利用你的。只是你太愚蠢,看不出来而已。商人重利,不过,我做生意讲究一个互利共赢,我自问没有欠你。如今你就要迎娶赵家小姐,而我也要往接手卫家上更进一步了。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山高水长好自珍重。从今往后,咱们两清了。”
他渐渐恢复平静,那副孤傲的神情重新回到脸上,他从此,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薄情王。他俯下身,把玉瓶碎片一块一块的捡了起来,握在手里。元熙心惊肉跳,她能想象到,玉片扎进皮肉的那种痛感。
照她所说,她想博得更好的前程,或者说,她的终极目标就是卫家的产业,那么皇帝刚才一定说了什么话,激起了她这个念头。
平静下来,容湛望着元熙,微微一挑眉,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又不能说。鲜红的血从容湛的手心里缓缓滑落,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元熙,许久,他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若骗你,终生不顺。”元熙脱口而出。
他咬咬嘴唇,兀自点点头:“本王成全你,祝你得偿所愿。”
他缓缓走出门,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宬香公主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头,宬香公主凑上来,见元熙泪流满面,她忙替元熙拭泪:“吵架了?二哥那个人太霸道,你别理他。”
“公主,你有爱过一个人吗?”元熙问道。
宬香公主摇摇头,爱情,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古以来,真正得到爱情的公主屈指可数。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身份,总要又一些失去。
“二哥就是这样,说话总是咄咄逼人的,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帮你教训他。”宬香公主还一派天真的担心他们。
元熙低着头:“公主,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宬香公主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当然了,你但说无妨,只要本公主能做到。”
元熙从发间拔下那只赤金累丝发钗,容湛曾说过,他要把这发钗送给他喜欢的女人。
后来他又把发钗悄然插到元熙的发间,他是那样喜欢她。
“这发钗真漂亮。”公主接到手中。
“我最多在宫里待三两天,殿下大婚之后,请公主把这发钗送到殿下手里,转送给殿下心爱的女人。”
“啊?”宬香公主茫然无措:“你是因为二哥要娶赵可贞,所以才生气的吗?二哥根本不喜欢赵可贞,二哥喜欢的一直是你啊。你可千万别误会了。”
元熙忍住泪,强打了笑意:“公主,如果有一天,你也爱了一个人,你就会明白,爱有时候并不是非要在一起。爱可以是转身离开,也可以是相互成全。”
宬香公主似懂非懂:“我去把二哥叫回来,你那么爱他,他怎么忍心欺负你呢?”
元熙忙拉住她:“公主,现在千万别去,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等他大婚之后再跟他说。”
“真是搞不明白你们。”公主撅起嘴巴,摇摇头。
“现在,我也有点搞不懂了。”元熙无奈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