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公孙夏替十三娘针灸完毕,推着她来到湖边。
湖面波光潋滟,岸上垂柳依依,不时有清风拂过,十三娘顿觉心旷神怡。
公孙夏在她旁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说道:“自从来到桑梓,我发现你的性子改了不少。”
十三娘笑道:“之前心里藏了太多的不平与仇怨,行事难免偏激;如今在这宁静的小村,没什么可争、也没什么可怨,性子自然平和不少。”
二人不再言语,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良久,十三娘又道:“我这身子是不济了,你觉得羽衣怎样?”
公孙夏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娘道:“我的意思你明白——我无法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惠儿照顾起来到底有诸多不便,你的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公孙夏笑道:“你不为自己打算,倒替我着想起来。”
十三娘道:“我已经就这样了,再说还有惠儿,现在你又在我身边,我知足了。羽衣算不上漂亮,品性也不敢恭维,但这段时间我发现,已改善了不少。”
公孙夏听了,问道:“这个羽衣是什么来历?”
十三娘“呵呵”笑道:“说起她,来头可大了,她原是如冰的陪嫁丫头,如冰离家后,将她留在了花府,她却独自跑了出来,后来遇到小梅、小兰,一起到了素心宫……”
“然后呢?”公孙夏问道。
十三娘笑道:“后面的事,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公孙夏笑道:“那我倒更有兴趣听了。”
十三娘只得道:“后来,她背叛如冰,归顺了我,我们联手,将如冰折磨得九死一生……”
公孙夏神情凝重,点头道:“后面的事,我略有耳闻。”
十三娘面有愧色道:“若我没猜错,是你上次去清源镇听司空曙说的?”
公孙夏道:“没错。”
十三娘又道:“我瘫痪后,所有人都弃我而去,唯独羽衣没走,也可能,是她根本就无处可去。”
公孙夏附和道:“一个背叛旧主的人,谁敢收留她!”
十三娘忙道:“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一路相携走过来,早已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我希望你能收了羽衣,也算是我给她一个交代。”
公孙夏道:“你只想着给她一个交代,可曾考虑过我?”
十三娘道:“这些年我冷眼瞅着,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昔年做得不对,所以在尽心改过。你既然可以原谅、包容我,就更应该包容她。”
公孙夏道:“她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你替我生了惠儿!”
十三娘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如此撮合你们,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公孙夏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考虑一下。”
十三娘听了,暗笑道:“还‘看在我的面子上’,只怕是我戳破了你的心思!”如此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二人又沉默了一阵,十三娘道:“惠儿与子野的事,你怎么看?”
公孙夏听了,惊问道:“惠儿与子野有什么事?”
十三娘无奈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难道你看不出,惠儿与子野是郎有情、妾有意吗?”
公孙夏本以为然道:“孩子们的事,随他们去吧!”
十三娘道:“可是,我们总该给他们张罗张罗,不然,惠儿害羞,子野也不肯明白跟你讲,他们的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公孙夏道:“好吧,你去问惠儿,我去问子野,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就择个良辰吉日,替他们操办操办。”
十三娘满意笑道:“嗯,这才像个做阿翁的样子!”
公孙夏起身道:“现在日头有点毒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推着十三娘返回家中。
晚饭后,掌灯时分,十三娘将公孙惠叫进自己的房间,开门见山道:“你觉得子野如何?”
公孙惠见问,含羞道:“很好啊!阿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十三娘道:“知女莫若母,在阿母面前,你无需藏着掖着,喜欢子野就大胆说出来,阿母替你做主。”
公孙惠娇嗔道:“谁知人家子野是什么想法。”
十三娘笑道:“这么说,你这边是没问题了?呵呵……至于子野的意思,明日问你阿翁便知道了。”
说完,十三娘又叹道:“这些年,因为阿母,让你受委屈了……”
公孙惠听了,也一时感慨颇多,低声道:“阿母何出此言?我从未觉得自己有任何委屈……”
十三娘面有戚色道:“你不用安慰阿母,阿母知道,你和秋海棠的事,多半是毁在阿母手上……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子野相貌周正,又懂医术,年纪也与你相仿……你有个好归宿,阿母就放心了。”
公孙惠道:“好好的,说这些伤感的话,秋海棠那个人,早被我从生命中剔除了,一切都与阿母无关。”
十三娘抹了抹眼角的泪道:“好、好,我们不说这些。明日我与你阿翁商量,择个良辰吉日,把你二人的婚事办了。”
公孙惠低首柔声道:“但凭阿翁、阿母做主。”
十三娘含笑看着她,不住地颔首道:“嗯……”
公孙惠又抬起头,看着十三娘道:“你与阿翁,现在怎样了?”
十三娘道:“我们还能怎样?我这个身子,他不嫌弃我,我就千恩万谢了,并不指望他与我恩恩爱爱。”
公孙惠道:“可是,阿翁是你此生唯一真爱过的男人……”
“没错。”十三娘道,“可是,正因为我爱他,所以才要替他着想,我打算让羽衣给他做妾。”
公孙惠惊讶地反问道:“让羽衣给他做妾?”
“是的。”十三娘道,“羽衣这么多年跟着我们,没功劳也有苦劳,我不忍心看她老无所依;我这个身子,只能拖累你阿翁,他娶了羽衣,彼此有个照应,也更方便照顾我,可谓一举三得。”
公孙惠听了,笑道:“现在的阿母,不仅宅心仁厚,还聪明过人!”
十三娘佯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阿母过去就不仁厚、也不聪明?”
“阿母自己认为呢?”公孙惠歪着头,调皮地看着她道。
十三娘泄气道:“你说得没错,过去的阿母,确实不是这个样子……如今想起来,也令自己生厌。”
公孙惠若有所思道 :“所以,改变一个人的是爱,而不是恨。”
“没错!”十三娘又来了精神,说道,“这一点,阿母深有体会!”
母女俩聊到酉时将尽,公孙惠方照顾十三娘躺下,自己熄灯离开。
与此同时,程子野在公孙夏的房间里,也挑灯进行着一场对话。
公孙夏道:“惠儿母女来了也一年有余了,你觉得他们怎样?”
程子野道:“师母较之前平和仁厚了不少,至于惠儿嘛……”
“惠儿怎样?”公孙夏追问道。
程子野道:“惠儿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只是,命运待她有些不公。”
公孙夏浩叹一声道:“唉!不是命运待她不公,是我待她不公啊!”
程子野忙道:“‘不知者不怪罪’,师父当初,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啊!”
“话虽如此,还是难消我心头愧疚。”公孙夏道。
程子野道:“好在你们现在父女团圆,师父尽可以弥补她。”
公孙夏转忧为喜道:“你说得没错!这第一桩,便是替她觅一个好良人,我瞧来看去、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你最合适。”
程子野忽然变得忸怩起来,说道:“人家惠儿,还未必瞧得上我呢!”
公孙夏豪爽道:“现在不说她,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程子野道:“能娶到师父的小女,我连做梦都没想到,当然愿意了!”
公孙夏“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你愿意,其余的事就无须你操心,师父自会替你做主!”
程子野听了,欢喜道:“多谢师父!”
“唔……”公孙夏道,“你去休息吧,明日我与你师母商量过,就定个良辰吉日,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程子野一时心花怒放,对公孙夏千恩万谢,方出门去了。
回到自己房间,竟高兴得难以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跟随师父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竟无端冒出个小女,不仅待字闺中,还与自己情投意合,真是老天垂怜。
如此胡思乱想,听着三更已过,方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公孙夏替十三娘行针完毕,推着她进了内室,说道:“你问过惠儿了吗?她怎么说?”
十三娘并未回答,却道:“子野是什么态度?”
公孙夏道:“他当然很乐意。”
十三娘方道:“惠儿也同意。”
公孙夏欢喜道:“那便好。婚礼就定在十月初十吧,那时正值暮秋,乡亲们也闲了下来,一起来热闹热闹。”
十三娘笑道:“就依你!不过,惠儿成亲这样的大事,光有几个乡亲可不行,得将我们在江湖中的那些朋友都通知到!”
公孙夏听了,有点意外,玩笑道:“我们在江湖中还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