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端起酒碗道:“这碗酒,我敬你。”
慕容竹也忙端起酒,说道:“岂敢、岂敢。”
二人一饮而尽后,如霜道:“这件事多亏了你,今日收到对方来信,对于我们对此事的处理,深表满意,并称未来三年,会继续和我们合作。”
慕容竹道:“那就好……这都是小人分内的事。”
如霜道:“话虽如此,我却无法不心怀感激,今日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慕容竹道:“夫人客气了。”
彼此客套了一番,又吃了几碗酒,才渐渐少了拘谨,放开怀抱。
如霜道:“我看你资质颇高,怎么会入了奴籍?”
慕容竹道:“少时父母亡故,无钱埋葬,只得卖身为奴,才将父母安葬。”
如霜听了,唏嘘不已,又道:“既然你到了白府,明日我便带银子去官府,替你撤销奴籍,此后你便是自由人了,去留随你。”
慕容竹受宠若惊,作揖道:“多谢夫人!若夫人果真肯这样做,便是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定会忠心耿耿,对夫人不离不弃!”
如霜惨淡一笑,重复了一句:“不离不弃……”又道:“我倒并没有这个奢望……”
慕容竹忙道:“小人知道夫人遇人不淑,但是,小人与那些男子真的不一样……”
如霜忙岔开话题,举起酒碗道:“我们不说他,来,吃酒!”
如此你来我往,不觉都有了六七分醉意,慕容竹道:“您和主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这样做甩手掌柜,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如霜“嘻嘻”笑道:“于我而言,他的作用竟不及你……”
慕容竹也带着醉意道:“夫人此言差矣,小人怎能跟主父相提并论?”
如霜一挥臂道:“有什么不可以?明日我替你撤销奴籍,你便可以与他平起平坐!”
慕容竹嘿然笑道:“即便小人取消奴籍,也只是白府的管家……夫人说笑了。”
如霜听了,怔怔说道:“你也看见了,他这个主父,其实有名无实。”
慕容竹斗胆说道:“所以,小人一直不明白,夫人这是何苦?”
如霜面有忧色道:“有些事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道理……我喜欢司空曙,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付出的情感太多,不甘心就这样毫无所获,所以,宁肯守着一个空壳,也不放弃。”
慕容竹道:“请夫人恕小人无礼——有些放弃,不仅是解脱了别人,也是解脱了自己;夫人只有彻底解脱了,方能觅到真正的幸福。”
如霜听了,凄然一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幸福可言吗?”
慕容竹忙道:“夫人比小人也大不了几岁,又家境殷实,怎么就说没有幸福可言呢?”
如霜“嘻嘻”笑道:“这么说,你对未来还有期盼?”
慕容竹顿时红了脸——幸好他的脸原本就已酡红,如霜并未察觉,遂含羞支吾道:“小人从未娶过亲,有这个念头,也不为过吧?”
如霜忙道:“不为过、不为过……”
二人推杯换盏,酉时刚过,便已醉到了八九分,如霜举着酒碗,嘴里含混不清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说完,手一松,碗落到垫子上,身子一倾,人也倒下,没了声息。
慕容竹指着她道:“看看,你又先我倒下……”说完,也仆倒在地,睡着了。
二人就这样胡乱睡了一夜,次日,照例是慕容竹醒来后轻轻走掉,如霜再起来去洗漱更衣。
虽然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如霜却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便带了一大包银子,朝官府走去。
到了县衙,跪在当庭,向知县说明来意。
知县见了银子,便顺水推舟,翻出慕容竹卖身为奴的契约,交给如霜,将银子收了。
如霜拿了契约,轻快地走回家,进了大厅,还未及坐稳,便对司棋道:“去将管家叫来!”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慕容竹便到了,如霜示意他坐下,又命司棋端来一盏热茶,方从怀中掏出契约道:“这个给你。”
慕容竹接过一看,喜出望外,说道:“您真的去了官府?”
如霜笑道:“可不嘛?白纸黑字……从今后,你便是个自由人了……”
慕容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眼含热泪,动容道:“大恩不言谢,夫人的恩情,小人定会铭记在心!”
如霜也动情道:“你为白府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并不想用此来束缚你,你什么时候想离开、有了更好的去处,我定不拦你。”
慕容竹道:“只要夫人不嫌弃小人,小人就会守在夫人身边……”
如霜温和地浅浅一笑道:“好了,你去吧……”
慕容竹道:“那好,小人告退。”说完,起身去了。
如霜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现出几丝憧憬的神色。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转眼重阳将至,如霜接到司空曙的来信,信中说,若家中一切安好,他便不回来了,重阳节,想去莲花山看一下静安师太。
如霜对司空曙,早已不抱什么期望,便回信说,“家里一切均好,无须惦念,代我问候静安师太”。
她刚把鸽子放飞,转身看到慕容竹从旁经过,低首向她作个揖,便欲匆忙离开。
如霜叫住他道:“不问问我在给谁传书吗?”
慕容竹驻足道:“夫人的事,小人不便多问。”
如霜有点激动道:“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吗?”
慕容竹听了,低首不语。
如霜这才语气和缓道:“是司空曙,他来信说,若家里没事,重阳节便不回来了;我给他回信,说家里一切均好,让他放心。”
慕容竹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如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转身回了大厅。
晚饭后,如霜正在屋内翻看账目,听到有人叩门,便将账目收好道:“进来。”
来人是慕容竹,进屋后道:“没有打搅夫人吧?”
如霜道:“没有,请坐。”
慕容竹坐下道:“过几天便是重阳节了,既然主父在外没空回来,我想陪夫人登高赏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如霜听了,心下欢喜,脸上却仍一片沉静,说道:“好啊。这几天,我们把生意的事安排安排,到时腾出一天,专门去登高赏秋,晚上回来,共饮菊花酒。”
慕容竹也欢喜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小人告退。”
如霜含笑颔首道:“嗯。”
慕容竹遂起身退出。
重阳节这天午后,如霜换上簇新的、颜色鲜艳的袍子,出了府门,见慕容竹早已在马车前候着,也是穿戴得整整齐齐,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慢点,请上车。”
如霜上了马车,慕容竹坐在辕上,一扬鞭,向郊外疾驰而去。
到了一片碧绿的山坡之上,二人弃车而行。
九月的天气,草木在翠绿中已微微泛黄,但鲜花开得正好,一团团、一簇簇,逐队成球。
如霜已好久没有这样闲散过,遂躺倒在一片草地上,秋日的暖阳温柔地照在她脸上,抬眼,是一片湛蓝的天空,上面的云彩如搓棉扯絮一般,丝丝缕缕,欲聚还散。
慕容竹看她如此惬意,心内欣慰,遂无语在她身边坐下,良久,见她遮着双眼一动不动,便问:“想什么呢?”
如霜拿开遮着眼睛的手,调皮道:“你猜?”
慕容竹道:“若要我猜,你定是在想: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有张有弛。”
如霜翻身笑道:“猜对了一半。”
慕容竹问:“哪一半?”
如霜道:“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
慕容竹听了,目光望向无限的远处,若有所思。
天光渐渐转暗时,日头也开始西坠,像一团燃烧的火球,染红了天边。
二人坐在草坡上,目视着西方……此情此景,如霜忽然想有个坚实的臂膀靠一靠,遂将头倚在慕容竹肩上。
慕容竹感受到了如霜的体温,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太阳落山后,二人相携回到车上,驾车回到了白府。
此时,司棋早已命人备好了一席、并几坛菊花酒,见他们回来,一边替如霜更衣一边问道:“主母,席要置在内室还是餐厅?”
如霜道:“内室吧。”
司棋应了声“喏”,转身出去,命几个小丫头将各色菜肴,在内室齐齐整整摆了一几。
如霜首先来到内室,对司棋道:“去请管家来。”
司棋应声而去,不大一会儿,便领着慕容竹到来。
二人落座后,司棋又分别替他们斟好酒,说了声“二位有事叫我”,转身出去了。
慕容竹笑道:“今日是重阳节,该吃菊花酒,不过浅斟慢酌即可,不能像上两次那样,喝得人事不醒,那样太伤身体。”
如霜笑道:“好,我听你的。”
二人果然浅斟慢饮,并不时说些闲话,至酉时尽时,方有些微醺,氛围却极欢乐融洽,时而低语、时而浅笑,像忘记了尘世的所有不快、烦恼。
耳听得三更已过,慕容竹道:“夫人该休息了,小人告辞。”
如霜道:“也好,管家慢走。”
慕容竹起身出去,如霜也回了自己卧房,留下残席,待司棋明日收拾。
话说秋月,重阳节将至,忽然想去看望静安师太,遂将宫中事务交给兰、竹、菊三位,自己骑了匹快马,朝莲花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