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见了,将秋月的衣服晾在一根木棍上,又将自己外面的湿衣服脱了,蹲在秋月面前道:“你听着,你原先的病还未好彻底,现在又淋了雨,倘若在路上病倒,缺医少药,十分危险。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用我的身体取暖,你切不可以多想,好吗?”
秋月听了,似懂非懂点点头。
司空曙遂在秋月身边坐了,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秋月感受到司空曙的体温,瞬间泪如雨下。
良久,司空曙方问:“现在好点没?”
秋月道:“好多了……”
她老实待在司空曙怀中,不敢乱动,怕自己稍有动作,司空曙就会放开她。
秋月抽泣道:“奴不过是个婢女,主父无须对奴这样好。”
司空曙道:“人的出身没法选择,可我从未将你当婢女看待,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秋月忍不住追问:“主父没将奴当婢女看待,那将奴当什么?”
司空曙略一思忖道:“朋友,值得尊重的朋友。”
秋月怕接下来自己想说的话,司空曙不爱听,遂住了口,不再言语,满心欢喜伏在司空曙怀中,加上旅途劳累,竟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司空曙仍抱着自己,忙起来道:“我睡了多久,您一定累坏了吧?”
司空曙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只知道,我的腿和胳膊恐怕都不能动了;不过,睡过这一觉,我就不再担心你会生病了。”
秋月娇嗔道:“您就不会把我叫醒吗?”
司空曙道:“看你睡得那么香,怎么忍心叫醒你,而且,今夜我们只能在这山洞里过夜,怕你夜间会睡不好,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说完,司空曙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全身的血液才又畅通。
此时外面的大雨已住,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司空曙披上外衣道:“你好生待着,我出去找点吃的。”说完,转身投入了雨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司空曙抱着一捧野果回来,说道:“今晚只能靠这个充饥了。”
秋月站起身,走到自己的马跟前,从袋子里摸出一张饼,仔细看了看道:“还好没淋湿。”
司空曙惊诧道:“你几时藏了一张饼?”
秋月得意道:“今日午时啊!这个季节北方雨天多,以备不时之需啊!”说完,将饼一分为二,把多半递给司空曙。
司空曙看了看道:“太多了……”
秋月忙道:“不多,我本身饭量就小,您快拿着!”
司空曙方伸手接过来。
二人吃完东西,看天色尚早,秋月道:“主父能陪我聊聊吗?”
司空曙道:“想聊什么?”
秋月道:“我问、您答,可以吗?”
司空曙道:“好吧。”
秋月问道:“主父有爱过的女子吗?”
司空曙略一思忖道:“有过。”
秋月又问:“能详细说说吗?”
司空曙道:“那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女子是不是叫如冰?”秋月道。
司空曙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秋月道:“我是您的贴身婢女啊,有什么不知道!”
司空曙笑道:“你以为‘贴身婢女’四字是万能挡箭牌啊?二十年前,你还没出生呢!”
秋月听了,方悟自己失言,强词夺理道:“反正奴就是知道,还知道她就住在清源镇。”
司空曙笑着回首看了看她,不再说话。
秋月又问:“那这二十年中呢?您没再爱过其他女子吗?”
司空曙沉思半晌,方道:“不知道……若说没有,我的心中却时常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伴着莫名的痛楚;若说有,我又想不起她是谁。”
秋月道:“那您愿不愿想起她?”
司空曙道:“也许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何谈想起?”
秋月急切道:“不,她存在,你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却把她忘记了!”
司空曙听了,凝视着她道:“她是谁?”
“她……”秋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半天,才试探地问道:“如果是我呢?”
司空曙“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别逗了。”
秋月辩解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你的什么婢女,我是……”
还没等秋月说完,司空曙打断她道:“如果你不是我的贴身婢女,我还真想不出你会是我的什么人。好了,别说傻话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说完,起身将洞内的枯叶收集在一起,摊平,对秋月道:“你睡这里。”
秋月只得噤了声,背朝着司空曙,怏怏躺下。
司空曙又将秋月晾干的外衣拿来,替她盖上,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柴,方在另一侧躺了。
次日,晨光照进山洞,二人方醒,起来稍作整理,便上马出发。
是日来到清源镇,花府的人心事重重出门迎接,见司空曙神采奕奕,秋月却面容憔悴。
花朵紧走几步,上前握住秋月的手,喊了声:“月儿……”
秋月见了阿母,委屈的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
花朵将她揽入怀中,一时却不知如何安慰,如冰也站在旁边陪着垂泪。
这边,花遇春、秋海棠、花凯忙请司空曙进屋,司空曙却诧异地瞅着花朵等三人,问道:“她们跟秋月很熟吗?”
花遇春等人听了,先是一怔,旋即搪塞道:“啊,是,是,很熟……”
众人进大厅落座,婢女给奉上热茶,司空曙笑道:“我这婢女,在这里待遇比我都高啊!”
“婢女?”众人惊诧道。
秋月忙站起来,怯怯道:“啊,是,奴是子曙的贴身婢女……”
花朵听了,既心疼又不平。
如冰忙牵了秋月的手,赔笑道:“月儿常随子来花府,我们全家上下都很喜欢她,花朵已收她做了义女。来,月儿,快坐下。”
秋月这才又挨着如冰坐下。
司空曙欢喜道:“好啊!我还正想着收秋月做义女,好替她择一个好夫婿,花朵肯收她做义女,真是求之不得!”
花遇春见秋月如坐针毡,忙岔开话题道:“凯儿的事怎样了?”
司空曙方道:“事情都已谈妥,只需提前十天去将雨欣接来,九月初九这天正式拜堂成亲即可。”
秋海棠高兴道:“那太好了!”
花凯听了,也禁不住满脸喜悦。
众人都为花凯的喜事高兴,一时忘却了秋月的烦恼。花遇春吩咐下去,全家人都在为花凯娶亲的事做准备。
晚饭后,如冰与花朵来到秋月房间,席地而坐后,花朵问道:“月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子曙为什么说你是他的婢女?”
秋月道:“子曙醒来后,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我,还要赶我家去,情急之下,我谎称是他的贴身婢女,才留下来。”
如冰牵起她的手道:“孩子,委屈你了。”
秋月浅笑着摇摇头。
花朵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秋月道:“子曙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记起我。”
花朵低首蹙眉,却没有说什么。
如冰道:“等将凯儿的婚事办了,你带子曙到你们去过的地方走走,说不定能唤起他的记忆。”
秋月含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花朵道:“子曙忘记了你,看上去更加心无挂碍;倒是你,样子憔悴了不少。”
秋月哽咽道:“以前子曙常说,一定要等阿母和阿翁回家,得到你们的祝福,方真正和我在一起,为了这个,他付出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如今把我彻底忘了,反而活得轻松自在……”
如冰听了,也忍不住抹起泪来。
花朵含泪道:“月儿,原谅阿母,这一年多阿母都在狱中,不清楚外面的事情,不知道子曙对你用情这样深,否则,当初,阿母也不会那样强烈反对……”
秋月忙携了花朵的手道:“月儿并没有责怪阿母的意思,子曙失忆,纯属意外。”
花朵听秋月如此说,心里方宽慰些。
祖孙三人又叙了些闲话,方散了各自回房。
秋月看看酉时将尽,心里惦记着司空曙,遂来到他房门前道:“主父睡了吗?”
司空曙在屋内听出是秋月的声音,遂道:“还没。”
秋月道:“那奴进去了。”
秋月推门进来,见司空曙正在灯下翻看书简,遂跪坐在他对面,说道:“刚才祖母和阿母在奴房间说话……”
司空曙打断她道:“既然你已是海棠和花朵的义女,以后就不用服侍我了。”
秋月一时情急,忙道:“他们只是好心怜惜奴,不可以太过当真,奴依旧会好好服侍主父。”
司空曙放下书简道:“我看他们是真心疼你,我也为你高兴,做婢女实在委屈了你……”
秋月忙道:“奴不觉得委屈,照顾好主父,是奴的本分。”
司空曙见她如此执拗,遂道:“好,那就随你吧。”
秋月挑了挑灯花,随手拿起一卷书简,翻看起来。
司空曙看着眼前这一幕,恍惚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脑子里只飘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放下书简,用一只手的拇指和中指按着太阳穴,双眉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