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回了自己房间,伏在案上给家人写信,信中提到,子曙醒了,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她——他拼死救了她的性命,却又如此来惩罚她。
如冰等人收到秋月的信,既痛且悔、唏嘘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司空曙对秋月道:“天色已晚,这位姑子(未婚女子)该回家去了,否则家里人会担心的。”
秋月情急之下道:“主父,奴是您的贴身婢女,您怎么可以赶奴婢走呢?”
司空曙不以为然道:“姑子说笑了,姑子这样的品貌气度,怎么可能是我的婢女!快点回家去吧。”
秋月指了指旁边的荷香、墨雨道:“主父不信问她们!”
司空曙看向荷香、墨雨,见她二人一个劲地点头,暗道:“自我苏醒,这女子就一直在我府中,虽看言谈举止不像婢子,但是可以确定与我比较亲近熟悉,她既如此说,那便大约是真的。”遂信以为真。
荷香、墨雨心里,却在为秋月叫屈。
秋月见司空曙相信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此后,秋月便近身照顾司空曙的饮食起居。
是日晚间,秋月服侍司空曙洗漱毕,又跪坐着帮他梳头,司空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秋月已适应了司空曙将她当陌生人,遂道:“秋月。”
“家里还有什么人?”司空曙道。
秋月略一思忖道:“祖父祖母、阿翁阿母,还有一个弟弟。”
司空曙道:“他们都好吗?”
秋月道:“都很好,弟弟也快要成亲了。”
司空曙听了,遂道:“是啊,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会帮你留意一个好人家。”
秋月听了,忙膝行至司空曙面前,俯身磕头道:“不要啊,主父!奴不想嫁人,奴只想一辈子留在主父身边!”
司空曙伸手扶起她,笑嗔道:“净说傻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我怎么可以那样自私,让你一辈子服侍我!”
秋月又道:“奴说的都是真心话!”
司空曙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只道:“好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秋月只得依言走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往日司空曙对她的宠爱,又思及现在的隔阂,忍不住暗自垂泪。
原来,司空曙发现,秋月的眉梢眼角,时常流露出对他超出主仆的情愫,恐日久生变,遭人非议,所以想早点将她嫁出去。
是日,郑侠又来看司空曙,二人一同进了书房坐下,墨雨端来两盏热茶,旋即退出。
司空曙略一思忖道:“子今年贵庚?”
郑侠道:“年方二十。”
司空曙又问:“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
郑侠听了一怔,随即自嘲笑道:“没有。”
司空曙道:“我这里倒有一个不错的人选,不知子意下如何。此人论相貌、武功、才学,都属上乘,唯一不足的,是出身略寒微了些,子若有意,我可以收她作义女。”
郑侠听了,心中暗暗吃惊,不知司空曙口中的女子,指的是哪一位,遂问:“子说的是……”
司空曙道:“秋月。”
“秋月?”郑侠惊得张大了嘴巴,又期期艾艾道:“子刚才说她出身寒微?”
“是的。”司空曙道,“可惜她这样一个人,却是奴籍,子若对她有意,我会收她作义女。”
郑侠听了,暗自思量,想必是秋月为了留在司空曙身边,撒谎说自己是他的婢女,遂道:“秋月早已有意中人……”
司空曙惊喜道:“是吗?是哪一个?”
郑侠看着司空曙,心中分不清是喜是悲,只道:“子可以自己去问她。”
司空曙听了,暗忖:莫不是秋月喜欢自己的事,连郑侠都知道了?遂道:“秋月那丫头……”话说了半截,语气一转道:“子若有意,我可以说服她。”
郑侠有点黯然道:“只怕,子说服不了她。”
司空曙道:“这么说,子是对她有意了?”
郑侠听了,无语默认。
司空曙高兴道:“子的眼光真是不错!”
郑侠依旧无语,心中却五味杂陈。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郑侠告辞欲走,因道:“能否让秋月送送我?”
司空曙道:“我正有此意。”遂将秋月喊来道:“代我送送子侠。”
秋月只得作揖道:“喏!”
秋月送郑侠出了府门,郑侠道:“子曙欲做你我的月老……你说自己是他的婢女?”
秋月哽咽道:“除了这样说,我还有其他法子留在他身边吗?”
郑侠艰难道:“你的想法还没变吗?即便他永远想不起你,你也会陪着他?”
秋月坚定道:“是的。”
郑侠停住脚,看着秋月道:“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秋月低了头,嗫嚅道:“谢谢……你不必为了我,耽误了自己。”
郑侠继续向前走,因道:“我自己心里有数。”走了几步,又驻足道:“你回去吧。”
秋月目送着郑侠走远,才返身回来,怏怏回了自己房间。
司空曙见秋月闷闷不乐,以为是和郑侠不睦,遂跟进来道:“怎么了?是不是子侠跟你说了什么?”
秋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道:“子就那么讨厌我吗?非得尽快把我推给别人!”
司空曙一时手足无措,忙哄她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我……”
秋月道:“不是讨厌,那为什么非要我嫁给别人?”
司空曙情急之下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日子久了,我怕自己、我怕自己……”
秋月道:“怕你喜欢上我,是吗?”
司空曙听了,无语怔住,旋即扭身便走。
秋月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哭道:“子曙,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司空曙身体僵直,立在原地,接着扳开秋月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秋月失神在地上坐了,良久,心情渐渐平复,这时,耳边传来叩门声,遂道:“进来。”
荷香推门进来,跪坐在她对面道:“宫主,您还好吧?”
秋月道:“我没事。”
荷香又道:“子曙请您到书房去。”
秋月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去烹点茶给子曙送去。”
荷香道了声“喏”,起身却步退出。
秋月转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自己眼睛微红,脸上还有泪渍,遂浅浅扑了点粉,又略涂了些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方起身出门,朝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见司空曙盘膝坐在几旁,荷香刚把茶斟好,低首退出。
司空曙道:“坐。”
秋月依言在他对面坐了。
司空曙开门见山道:“你觉得子侠怎么样?”
秋月马上明白了他要说什么,遂道:“很好。”
司空曙又道:“那让你嫁给子侠你愿意吗?”
秋月不假思索道:“不愿意。”
司空曙愕然道:“为什么?”
秋月严肃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司空曙有点焦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
秋月低首不语。
司空曙不甘心道:“子侠他对你有意……”
秋月敏捷道:“可我对他无意。”
司空曙无奈道:“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秋月凝视着他道:“安守本分,尽心服侍主父。”
司空曙在她的注视下忽然有些不安,继而叹了口气道:“我这把年纪了,随便找个人服侍就好,何况还有荷香和墨雨,你趁着青春年少,择个般配的男子嫁了,才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秋月尖锐道:“奴待在主父身边,就这么令主父不安吗?”
司空曙听了一怔,暗道:“好一个冰雪聪明、伶牙俐齿的女子!”遂掩饰道:“倒也不是,我只是……”
秋月打断他道:“好吧,奴要是有看上的人,一定禀告主父,让主父替奴做主,这样总可以了吧?”
司空曙听了,只得道:“也好。”又自嘲道:“子侠说我说服不了你,还真让他说中了。”
秋月转移话题道:“不如奴陪主父看一会儿书简吧。”说着,从身旁的书橱上拿下一卷书简递给司空曙,司空曙接过一看,正是自己平日经常翻看的《神农本草》,又不禁对面前的这个女子刮目相看。
秋月也拿起一卷音乐方面的书简翻看着,直至墨雨来请去用晚饭,二人才离开书房。
自此,秋月又像往常一样,每日陪着司空曙练功、读书,偶尔为他抚琴,并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司空曙虽对秋月另眼相看,却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越雷池一步。
是日,郑侠又来拜访,司空曙将他让到书房,落座后,又唤墨雨奉上热茶,方笑道:“果真被子猜中,我没有说服秋月,如今只得随她去了。”
郑侠也道:“有些事不能勉强,须耐心等待,等待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司空曙明白郑侠此语,是表示愿意等着秋月,可他不知道,此“等待”非彼“等待”,因道:“子有这样的胸怀,着实令人佩服!我没有看错人。”
阴差阳错,这一句,却说进了郑侠心坎里,二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又说了一会儿话,郑侠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