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云知道柳如眉乃是沉浮宫的人,如此,这个柳茗烟身份地位应该也是。可是听柳茗烟这般说,她似乎并不是沉浮宫的人。到底是柳茗烟掩藏得太好,还是她本来如此?风凌云一时却摸不清了,不过心里却是有着警惕。
柳茗烟吃了两大碗饭,两个小菜也吃完了,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着柳茗烟,有那么一瞬间,风凌云心间竟然生出一种不可言语的奇怪感觉。他似乎很喜欢同这女子相处,那是一种别于与商轻雨的感觉。
柳茗烟擦了擦嘴,道:“今晚伶德坊演出《西厢记》,要不咱们去看看?”
风凌云心道:“原来你跑来这里,就是叫我去看《西厢记》?”当下不忍违她之意,便道:“好啊。”只是说完却又想到:“我怎么就答应了这傻丫头,若是碰上轻雨该怎么办?”
风铃玉想到这里,却是心神一颤:“这柳茗烟一举一动,均是温柔如水,眼眉含笑,娇羞万种,看自己时,似乎眼神不对,莫不会是对我动情了吧?”
风凌云并非是反应迟钝,只是自见了商轻雨之后,心里便只有她 一人。是以对于任何女子,无论其样貌如何,才情如何,他都只当他是兄弟,是朋友。是以有时候说起话来,并不顾忌那许多。若不是今日柳茗烟来请他看《西厢记》,他竟然还未察觉到柳茗烟的情意。若不知道,没心没肺的继续与她说笑也可。如今知道了,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柳茗烟见风凌云瞧着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芳心顿时生出羞意,俏脸一红,低下头去。风凌云道:“也好,以后与她保持着一些距离便好了。”可是转瞬他又想到:“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几番思虑,风凌云不禁暗自一声叹息:“风凌云呀风凌云,你都没有自诩风流人物,却为何偏偏欠些情债。青青的意思你最后是明了,可是她却不在了。你须以她为戒,不可再伤人了。”
想到青青,风凌云又是一阵难过。柳茗烟道:“咱们走吧,再有一个时辰,便就要开演了。”
风凌云压下心里想法,笑道:“走,有柳大小姐陪我看戏,当真是要羡煞许多人。”
柳茗烟闻言,顿时大喜。二人一齐走出客栈,向着伶德坊而去。演出还有一个时辰,是以二人并不急着赶路。一路走来,见路边变戏法的,耍杂技的,当真是看得柳茗烟眼花缭乱。自懂事起,她便未离开过勾栏。后来有了姐姐,偶尔有一两次机会上街,柳如眉都不许她做这做那。上次进大都时撒花,那也是柳如眉为了提高她的名声的,才允许她那般做的。只是柳如眉依旧在后面保护着她 。
风凌云见她一副小孩子心性,不由轻轻一笑,心中也甚是愉快。一路玩耍,到了伶德坊时,差点都进不去。幸得如今柳茗烟是名人,守门的才放他两人进去。
柳茗烟拍了拍胸口,说道:“好险,差点就错过了。”
风凌云道:“你就这么喜欢《西厢记》么?”
柳茗烟点头,道:“很喜欢,我最喜欢看张生为崔莺莺疯魔的样子。”她心中这时想到:“若是这一生,你也能像张生对莺莺那般对我,我就是死了也无遗憾。”
风凌云看过《西厢记》的剧本,那是本朝出名的剧作家汤显祖的平身得意之作。是以对于张生这个人物形象,颇是了解的。心道:“崔莺莺的性格倒是与轻雨有几分相似,到时我却差了张生那几分才情,只是若这身份之差真的能像戏里面那般能解决就好了。不,我与轻雨并不只是有身份之差。”风凌云此时心中一阵刺痛,心间无比苦涩。
走进场子里,《西厢记》已经演到老夫人“拷红”一场。此时只听得那演红娘的人道:“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当日军围普救······”
老夫人信守道义孔法,红娘却是以孔夫子的圣言,来反驳老夫人,暗指她曾答应将莺莺许配给张生为妻,而今却又无信无义。说实话,整个西厢记中,风凌云较为赞赏的是红娘的机智与善良,同时又极为泼辣。若没有红娘这位军师,莺莺与张生就算是能在一起,恐怕其波折没人能够想象。此时演到这里,风凌云是看得津津有味。
可这时却听柳茗烟带着颇为可惜的口吻说道:“错过了!错过了!”
风凌云问道:“错过什么了?”
柳茗烟道:“莺莺与张生在普救寺相遇,那第一句便是‘我死也’。这三个字可见张生与莺莺是一见钟情。”说到这里,他心里又想到与风凌云相遇之情景,心中不由生起一阵甜蜜。接着道:“其实整部《西厢记》,最为经典的是张生跳墙。张生一出场,所见黄河景色,便自吟道:‘雪浪排场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如此才情,却是解错了莺莺给他的诗。从墙上跳下去,两人的这次约会,便砸了锅。”说到这里,柳茗烟不由噗嗤一笑。她看了风凌云一眼,顿了一顿,继续道:“张生解错了诗,并不是因为华而不实,那是因为他太爱莺莺,总是浮想联翩,竟然能把‘待月西厢下,着我月上来一句’给解错,可见当时莺莺有多生气,活该他被骂。”
风凌云笑道:“你不是张生乃是一疯魔汉么?他解错诗便不足为奇了。”
柳茗烟正要反驳,周围的人却都像二人瞧来。敢情二人说话声音不小,影响到别人看戏了。风凌云二人不再说话,相视一眼,偷偷一笑。与柳茗烟在一起,不知为何,风凌云心中生出一种极为新鲜的感觉。
待到酉时末刻,《西厢记》终是演完了。最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看得柳茗烟激动得哭了。以往都是她在台上演戏给别人看,感觉不到那种看戏人的喜悦。而今她与喜欢的人坐在一起,看了一场又是自己最喜欢的戏,叫她如何能不激动?
风凌云见她像个小孩子一般,简直难以想象这是杭州的第一名伶。她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阳光。此时此刻,风凌云忘了要与她保持距离。
“哎呀,我的东西掉到地上了。”柳茗烟一激动,将带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扯落下来。四下虽然黑暗,但风凌云身怀玄功,目力极好。他帮柳茗烟捡起那块玉佩,道:“这玉佩似乎只有一半,还有另一半是不是先前就掉了?”
“不是的,姐姐说这时我娘留给我的信物。另一半在姐姐那里,只是姐姐说她已经弄丢了。”柳茗烟道。
风凌云点头,道:“咱们也走吧,说不定人家要关场子了。”
经风凌云提醒,柳茗烟才觉察到四下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人。二人沿着长长的座位走出,来到进场子出的大门。这时两人惊愕的发现,这大门竟然给锁上了。
风凌云大喊几声,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偌大的场子里回响,却没有人来打开门。柳茗烟道:“为了表演以及音效等,这场子所用的材料极为特殊,能将里面的声音堵住,不至于传散了。是以就算是我们再大声呼喊,外面的人也很难听到。再有管这场子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伯,他耳朵本来就不好。”
风凌云听了,不由苦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今晚上我们是出不去了。”
柳茗烟嘻嘻笑道:“是啊,怎么,你害怕么?”
风凌云心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大胆,孤男寡女处在一起,对你的名声会有影响啊。你还是那个元顺帝的献乐之女呢,若是被有心人到处乱传,那你都会有性命之危了。”
风凌云转过头去,看着她,道:“不怕,待明日那大门打开之时,你不要出声,到时候我带你出去,包管他们谁都不知道。”
柳茗烟却没有风凌云想的那么多,只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什么,她都不怕。她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靠着风凌云的背,道:“小时候呀,父亲母亲有好吃的总是舍不得吃,只是让我一个人吃。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给父母也买很多好吃的。可是,唉,在我九岁的时候,一场干旱却是要了他们二老的性命······”说到这里,柳茗烟不禁哽咽起来,竟再难说下去。
风凌云道:“若是不高兴的,那就不要说了,咱们说些高兴的。”
柳茗烟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喜欢把我高兴的与不高兴都与你说。”
风凌云道:“那我喜欢听你说高兴的。”
“好啊!”柳茗烟当下便与风凌云说她这些年来所遇到的趣事。二人竟不嫌这偌大的场子漆黑寒凉,说到有趣的地方,不禁放声大笑,笑声在场子里回荡,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