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次见爸爸哭
但是,眼睛看不清,耳朵是好的,我还是听到了她的哭腔,她的声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
我对她展出一个微笑,说:“不疼,就是有点难受。”
我说的是实话,只是,眼泪不知不觉已经从眼眶中顺着眼角留到了耳边,是难受的,对,是难受的想流泪。我这样对自己说。
怕她看到我的眼泪,我又对着听筒说了句:“我想睡觉了。”
然后,我关了百叶窗帘,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淌至耳边。
我们都在彼此面前坚强着,但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心墙。
我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就算胰腺那么痛,我都没有想过哭,只是皱着眉头,但看到妈妈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原来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一个人好孤独,好想要一个依靠。
但,被隔离在无菌病房,注定只有孤独陪伴。
我彻底吃不了东西了,连水都喝不下,医生也没打算让我吃,我禁食了,所有东西改成输液。
病房里的空调24小时开着,我的嘴皮干的不像话,医生让妈妈送了橄榄油进来,她交待我说,嘴巴干的时候,就用棉签蘸点油涂在嘴巴上,但是不要给吃了。
我不想动,体能弱的连抬手都费力,好在护士会时常帮我涂橄榄油在唇上。
我的嘴唇才不至于干到破皮。
鼻孔插进体内的管子不知停留了多少天,只知道那根管子每天都陪伴着我,睡觉,呕吐,甚至腹泻。
每天会有深绿色的液体从管里流出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心情问医生,因为疼痛,只想迷迷糊糊的睡着。
我还是会腹泻,拉出来的东西,从稀状,到水状,到黄水,到绿水,一天拉的次数,从几次,到十几次,到几十次……
幸好每天都有挂盐水,否则我会虚脱至死吧。
从没想过,原来移植会这么痛苦。
夜晚,我没有关窗帘,床头灯一直是打开的,我躺在床上,想看看外面的天空,想看看外面天空中的星星。
可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更别说星星了。
或许是有星星的,只是,被厚厚的玻璃窗隔了吧,我想到在我刚上初一时就因胃癌去世的外公。
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被病魔折磨了整整一年,在最后一个月终于熬不过去的老人。
我脑海中浮现记忆中外公的面容,望着窗外根本不存在的星星,都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外公,你现在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颗星星。
你正在看着我吧,你在离世的前一个月,躺在床上整日靠止痛针延长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想的一样?活着,比死难。
胸口又涌出想吐的感觉,病床的扶手有我专门吐的袋子,想吐只要侧身就行。
我解开袋子的口,侧身,对准袋口,吐了胃里的污秽东西,也是绿水。
吐完后,眼泪水,口水,还有因为行动后剧烈起伏的胸口,整个人狼狈不堪。
重新躺到床上,我累到大口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医生会来查一次房,可能这是重症患者的“优待。”
没错,我被划到重症患者这一块了,还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这是之后妈妈告诉我的。
从没想过,电视剧里有的情节,我都经历了。
“还有什么症状没有?”这个医生的声音不是刘主任,是一个女医生,她站门口问我,应该是没穿无菌衣的原因。
“还是很想吐,而且肚子也还是痛的。”我如实说道。
“很想吐啊,那拉肚子呢?有没有好点。”
“嗯。”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点,但就下午来看,好像次数少了几次吧,具体少了多少,次数太多,数不清。
女医生走后,没过多久,便有护士进来,往我的脖子上的管子里推药。
我习惯性的问她:“什么药?”
“止吐的。”
想吐,用止吐药,貌似没毛病。
但,仅仅因为这一剂止吐针,我的生命再次受到威胁。
后半夜,我几乎没怎么睡,不,是不能睡。
频繁的下床,坐马桶,上床,还要小心插进鼻子里的管子别弄出来,最后我累的只能在马桶上睡着。腹泻加重,要我怎么睡,如何睡?
和之前的好几个夜晚一样,这夜,同样折腾了一整晚,外面的天渐渐放亮,止吐药的效果也到了时间,呕吐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我正好坐在马桶上,当时还想着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吐的东西全到了地上。
“咚咚咚……”
是敲玻璃窗户的声音,这么早,也只有妈妈了。
我急忙穿好裤子,离开马桶,开了窗帘,但,做完这些,胃里翻滚的感觉再次涌了出来。
吐,吐的天翻地覆,翻江倒海。
然而,身体像是故意在跟我作对,还没吐完,拉肚子的感觉又来了。
“梦梦,你怎么上吐下泻了?”
我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他哭了,是很明显的哭了,外面天只是灰亮,但我坐在马桶上,侧头看到了他脸上的泪,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二次看见他哭,第一次是我做骨穿的时候,我大哭大叫,他跟着哭。
但这次……
上吐下泻。
的确,用这个词形容当时的状况再适合不过了。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脆弱的样子,虽然我现在一看就知道很虚弱。
给了他一个笑脸,我道:“闷着难受,吐了就舒服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之前也有过同样拉的严重的时候,那个时候都挺过来了,这次也同样能挺过来的,对吧。
正好,医生这个时候也来查房了,今天来的莫名的早。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又急匆匆的穿好裤子,到床上去,这次再怎么想吐也得忍着。
虽说,病人在医生面前没有尊严,但,我还是不想在外人面前让自己显的那么狼狈。
“你昨天怎么给她打止吐针啊,她拉肚子好不容易好点了,你一针下去,又严重了。”
他们一进来,我就听到刘主任高亮的声音,带着责骂的语气,是骂昨天的那个女医生。
没错,“他们”中的“们”,指的就是给我打止吐针的那个女医生。
所以,是因为那剂止吐针,我才受了一晚上的罪?这算不算医疗事故?我心里是有点怨那个女医生的,但身体软绵绵的,再大的怨,也发泄不出来了,只剩委屈。
“可怜了,昨天是不是拉了一晚上?”
这句话是刘主任对我说的,说话一改往日,轻声细语的,语气相比于对那个女医生,简直天壤之别。
我顿时觉得更委屈了。
“嗯。”声音有点哽咽。
“你看,你不让她吐,那只能拉了!”刘主任又斥责了那女医生一句,他转而问我:“肚子那个地方还痛不痛?”
“痛。”
频繁的呕吐,痛和吐的感觉,我都快分不清了,但那种痛,还很清晰。
“细胞是长上来了,骨髓移植,可以确定成功了,等会我再按帮你做个骨穿检查下就行了。”
像是故意想说点好消息讨好我一般,刘主任转移了话题。
不过,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其实是高兴的吧,只不过身体难受的感觉,大于高兴。
接着,他又和那位女医生说了接下来要怎么治我的病。
具体说了什么,我没仔细听,只记得他说了一句:“等下给她注射一针吗、啡吧。”
吗、啡?我虽不懂医,但电视看的不少,吗、啡好像会让人上瘾,医院能用吗?
吗、啡确实是个好东西,打了吗、啡后,我肚子好像真的不痛了,整个人还特别想睡觉。
拉肚子的次数也变少了,除去坐马桶的时间,第一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不过,质量不怎么好,也只是半睡半醒着。
因此,刘主任来给我做骨穿,我是知道的,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妈妈像定时上班一样,每天天不亮就到窗外看着我,夜晚到十点多才回去。
我睡觉,她就那么看着,不打电话,也不敲窗户。
我有时候动了一下,她以为我醒了,就会站起来,用手势问我,有没有话要跟她说。
她有胃病,我担心,强撑着仅有的一点精神,我点头。
但电话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应该说,我没有力气说话。
“妈妈,你说,我听着。”我对妈妈说道。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隔壁十六床的上海男人也拉肚子了,跟你之前差不多,他女朋友陪着他,我让他女朋友给你念圣经吧,要听吗?”
上海男人的女朋友是信耶稣的,之前妈妈跟我讲过,不过,我想到妈妈说的前面那一句,上海男人也拉肚子了……
心里莫名平衡了点,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我对妈妈说:“好啊。”
他女朋友念的什么内容,我完全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声音。
听筒被我放在枕头上,没过多久,我就没了兴致,对妈妈说:“我不想听了,我想睡觉。”
“那就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