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安静的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
诊脉的手指在杨臻腕处轻轻抬起,慕容季思索片刻,又换了另一只手搭上,沉默了良久,闭着的眼睛才慢慢张开,提起笔在纸上快速的写下了几味药材的名字。
“我先帮你把情况稳住,好保你这几天死不了!”
被号脉的人已经等的昏昏欲睡,听到慕容季的话,杨臻蓦地清醒,收回放在桌上的胳膊,瞧着成翊瞬间低落的情绪,心底嘀咕道,神医说话,都这么不懂得委婉么?
慕容季未开出什么条件就直接给诊了脉,这让成翊十分意外,本以为慕容季出手,他的阿臻就有了救治的希望,没想到一开口,竟是这个结果。
“难道就没有彻底医治的办法了么?”
手中的毛笔停在了宣纸上,慕容季唤了一个小童过来,把开好的药方交给他,又叮嘱了几项熬药的事项后,才让那小童才捧着药方出去了。
“我这里没有!”
慕容季干脆无情的回答了成翊,让成翊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破灭。看着杨臻日渐憔悴的模样,让成翊觉得,救不下她,是他这辈子最为无能的事情。
慕容季把目光投向杨臻,见她听闻了自己的“死讯”之后,面色依旧淡淡的,只望着成翊的时候,眼底有过一丝不舍。
“你们兄妹血脉相连,心心相通,我早说过有同命蛊在,他死了你也会丢半条命!看来,倒是我当初说轻了,不知你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心脉竟损成这样,能把你的命用药物吊住的人,也是个人才,不然你早登黄泉了!”
“呃~”杨臻怕再惹成翊伤心,赶忙转换话题道:“我以为,沐卿的医术师承慕容谷主呢!”
“乾一阁势力庞大,神秘莫测,它的藏书涉及大众万千,单单一门医术,他若想学,也不必来找我。”
“哦。”杨臻点头认同,沐卿会的东西确实很多,他的才能就像戏文中的百宝袋一样,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慕容季边收拾着药箱,边面无表情的朝杨臻说道:“我给你开的药里有安胎的成分,以后每日多加一餐,腥辣油腻的要忌口,若想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拿了药就走吧!”
安胎?杨臻和成翊均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迷茫的神色。
回味过来,杨臻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的问道:“我……我有了?”
慕容季鄙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自己的月事来没来都没弄清楚,亏的你还自觉得聪明!”
杨臻哑口无言,有些不大能接受这个事实,但听了慕容季的话,还是唰的羞红了脸,心底暗暗安慰自己,在慕容季这样的神医眼中,患者是不分男女的,不分男女的。
一瞬间,一旁的成翊心中闪现了无数种情绪,先是突如其来的狂喜,后又忧下心来,想着以阿臻的身体状况,孕育下一个孩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片刻,成翊灵光一闪,听出了慕容季的弦外话,心头一动,问道:“慕容谷主的意思是,医治之法不在谷中,而不是不可医治,若可能,阿臻还是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慕容季沉静片刻,终是开口道:“万事有因有果,欲想解除这结果,必定要先寻其根源。她的伤来自苗疆同命蛊,既然下在她身上的同命蛊已死,为何,不再下一双呢!”
“对呀!”成翊欣喜道:“我可以同阿臻种上同命蛊!”说罢又有些忧心,“不知阿臻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去苗疆的长途跋涉,而苗疆,不知还有没有会下同命蛊的人?”
“刚刚提起,你们似乎又忘了他。”
成翊脑海闪现一个名字,“沐卿?”
“不行!”杨臻一拍桌子,沉声拒绝了,普通的同命蛊下在两人身上,一般是用其中一人吊着另一人的性命,可两人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年,而她与大哥之所以长久,是因为外婆用她的生命做代价,下了蛊中最难的子母同命蛊。万物轮回,自有定数,可能强行留住了,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不能自私的让沐卿付出生命成全他们,更不会折了成翊的命,换她的活,这两种结果,她都不要!
“我……我已经下过同命蛊了,下蛊的过程太痛苦,我已经怕了,不想再下了!”
“阿臻。”成翊轻唤一声,他又何尝不懂得她的苦心。
慕容季起身,把房间留给互相疼惜的两人道:“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们了,选择或者放弃,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休息片刻,拿了药就下山去吧!莫耽搁了时间,死在我这药陵谷就晦气了!”
房中的空气寂静沉默,一人欢喜一人忧,夫妻两人各怀心思,与杨臻的忧虑惋惜不同,成翊更多的是难以言表的欣喜,庆幸他的阿臻可以活下来,也庆祝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成翊背起杨臻下山的时候,日暮已经开始落下,昏黄的夕阳把两个交叠的身影拉的老长。
下了山,路过谷口的时候,那个好心提醒他们的孩童还跪在那里,身旁的草席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瘦弱男人。
杨臻伏在成翊背上,把手中一摞较小的药包递给那孩童道:“我拿药时,顺便帮你求了,拿着药,快带着你父亲回家吧!”
那孩童愣住,木讷的接过药,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弱,他在这山谷几乎已经把所有的希望跪穿,没想到所求的结果,竟来的这么突然。
恍过神儿来,孩童想起说声谢谢,却见崎岖的山道上,两个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他只能流着眼泪,望着夕阳下的那两人,跪在地上,心怀无限感激的一次又一次叩首。
书案上,静静的摆着一副画,画中女子正对着清澈的湖面梳理长发,侧过的半张脸带着明媚的笑意,倾国倾城,水面上倒映着女子纤细的身影,一双眸子,点上了如墨的深蓝。
慕容季轻抚着画中女子的脸庞,自言自语道:“芸儿,我放任那孩子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的一片死寂,还有自己默默的叹息。
纵然回凉城的路上,成翊命人把马车赶的极其稳当,但凡遇到颠簸的路,成翊便把杨臻背到背上,一步步走过,可回到凉城,杨臻困顿的时候却更多了。
慕容季的药,只暂时帮她稳住了心脉,却改变不了她日渐衰弱的事实。
回到凉城后,成翊第一时间并未回府,而是背着杨臻去了乾一阁,求到了沐卿门前。
沐卿似乎也刚刚回到凉城,虽气质依旧淡然如水,却没有掩盖住连日奔波的风尘仆仆。
放下安然熟睡的杨臻,成翊开门见山,诚恳的向沐卿说道:“我想拜托你,为我们下一次同命蛊。”
沐卿听着轻笑,虽然这成翊打心眼里不待见他,可如今为了他的妻子,与他说话的语气里,竟带了一丝祈求。
幽蓝的眼眸中,一湾海水轻轻波动,“你不怕,待你过个五六年死了以后,我想办法吊住阿辞的性命,到时候,她就属于我了。”
成翊墨色衣袖下的拳头握紧,却又慢慢的松开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你,能待她好一点。”
沐卿眼眸低垂,把成翊这样高傲,又霸占了他心爱女子的男人折服,似乎并没有带给他一丝痛快。
望着熟睡的杨臻,沐卿轻声低言道:“若不是同命蛊需要心意相通的两人,若不是阿辞心中没有我,我早已经为她种下了。”
成翊沉默,此时并没有因为这个男人如此表白他的妻子而吃味气愤,而是为沐卿这话,为他这份深爱,为他愿意为阿臻付出,感到由衷的感谢。
“谢谢你。”心中情绪百种,只有这三个字最足以表达。
从袖中取出一个陶艺的小瓶儿放在桌上,沐卿静静言道:“同命蛊我早已经养好,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了。”
密室内烛火晃动,沐卿平心静气,操控着苗疆最为神秘的蛊术,饶是内力浑厚,额头也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
门外,林风抱剑而立守再那里,这一站就是一夜。
清晨已至,密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林风一扭头,赶忙扶住了跌跌撞撞出来的沐卿。
林风看出沐卿有些虚弱,唇上都失了血色,担忧的询问道:“主人,你……?”
沐卿摆摆手,“我休息片刻就好,你不要进去打扰他们,若日落之前,他们还没有醒来,你再去唤我。”
“是!”林风顺从的点头应允,还是搀扶着沐卿,把他扶回了房间。
日过正午,密室里还是昏暗的一片,杨臻躺在床上,感觉有橙红跳动的光芒透进眼帘,不由得眉头一簇,睁开了眼睛。
房间四周虽然燃了几支蜡烛,依旧昏昏暗暗的,没有窗户,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抬起手支撑着床铺刚欲起身,杨臻却突然感觉,身体变的有那么些许不一样了,就像空洞的心头突然被填满,就像枯萎的老树抽出一缕新桠,就像孤单漂泊的魂魄,有了坚实的依靠。
觉察到身边有动静,杨臻侧过脑袋看去,灯火跳动的那头儿,成翊同样睁开了眼睛,在晃动着的星星光点中,朝着她微笑。
那微笑,如释重负,就像孩子费尽心机,终于得到了心爱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