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中也是夜不能眠,书房中暗影重重。
“什么!你们一群人居然连个小孩子都杀不了!”梁王萧岿怒气冲冲。下面跪着两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身上还有打斗过的迹象。其中一人急着解释:“王爷,不是属下们无能,是有一个少年保护着那孩子,那个少年年纪虽小,可是功夫了得……”
“行了,别解释了,自己无能就是无能,本王不想听你们说话了,按规矩处罚。”两人一听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旁边又有一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两人对看一眼,又看到梁王气得转过了身去,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跟了出去,向那个领头人说:“大王子,小的们的家人能否托付大王子照料?”带他们出去的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说:“会按照规矩给他们给养,你们好好上路吧。”
过了几日,慕远清接到隋文帝旨意,说是半年后将梁王府四公主接到皇宫抚养,等到适婚年龄再与皇子成婚。慕远清立刻将此事告知梁王萧岿,张夫人自然高兴万分,萧岿却面带犹豫。袁天罡问萧岿:“难道梁王对这门亲事不满?”萧岿立刻回答:“鄙王岂敢,我梁王府能出个皇子妃,当是无上光荣之事,可是我这个小女儿生小在野里,本自无教养,如若送到皇宫,怕是要皇上笑话了。”慕远清笑着说:“这一点王爷不必担心,皇上说要把四公主带到皇宫抚养,自然会请专人教导公主。”袁天罡又说:“王爷宽心吧,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命,如若王爷不放她到外面去,恐怕是有违天命了。”萧岿听得两人如此说,只能诺诺地应了。
晚上,萧岿的书房依然灯火通明,书桌前站着一个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一身蓝衣显得人更加白净儒雅,与昨晚那个大王子完全不一样。他恭敬地站在书桌前说:“父王,请问叫孩儿来有何事?”萧岿放下手上的书问:“难道没有事,本王就不能叫你来了?”那少年依然恭敬地答道:“父王有事都是让大哥去办的,孩儿不适合去做那些事。”萧岿有点生气了:“你这什么话!都是本王的儿子,你怎么不能向你大哥多学学?”
又僵持了一会儿,萧岿说:“你带些人去张家村,到你舅舅家接你四妹回来。”那少年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竟如湖水般清澈:“四妹?孩儿怎么没有听过我还有个四妹?”萧岿不耐烦地说:“皇上为皇子选妃的事情相信你也听说了,袁天罡大师说只有你四妹与皇子命格相符,所以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去张家村把她接回来。”
萧依剑退出书房时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又是一个苦命的人儿,在这争名夺利的家庭中,真的没有几个幸福的人。父子情份、兄弟情份、姐妹情份,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污浊的权力是真的。
在张家村,依霏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变化。秦琼来见依霏却被张灵儿拦在外面:“秦大哥,依霏妹妹刚刚歇下,你有什么话跟我说一样。”秦琼本是来辞别的,如今被张灵儿拦在外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张灵儿说:“麻烦你跟依霏妹妹说,我明天就要启程回山东了,我还有些话要跟她说,让她去树林边的小河口去找我。”张灵儿一听,很惊讶地问:“什么?秦大哥你要走?为什么?”秦琼看着远方说:“大丈夫当干一番大事业,秦琼收到一位世伯的书信,想去投奔他,也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还在张灵儿愣神之际,秦琼已经退出了院子并且说:“别忘了告诉依霏妹妹,说我等着她。”
张灵儿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自在自我矛盾之中,依霏问过她好多次,问她琼哥哥有没有来过,可是她都说没有。而下一秒她又种冲动要进去告诉依霏妹妹,私心却又阻止了她。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也是花季的妙龄女子啊!面对英俊潇洒的秦琼,她早就有心相许,却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秦琼在小河口等了一天,到太阳落山时,他依然抱着希望,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被远处的山峰遮住后,他不舍地离开了小河口。回到家中,母亲已经收拾好包袱等待他许久了,母亲问他:“叔宝,娘都等你一天了,不是说好今天启程吗?你这是跑去哪里了?”秦琼帮母亲拿了包袱说:“娘,儿这不是回来了嘛!官府里有些事情交待了一下。”秦老夫人说:“交待清楚了吧。我们走了,天都这么晚了。”秦琼扶了母亲到了外面,又向旁边张轲家看去。人说缘份天定,果然不假,他看到的却是张灵儿在喂猪,张灵儿看到秦琼背着包袱,就跑到门口礼貌地说:“秦伯母,秦大哥,你们这么晚启程啊?为何不明早再走呢?”
秦老夫人笑着答:“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不,等了叔宝一整天,只好走到村口借宿一晚上,明天赶早启程了。”秦琼根本没有留意他们的话,只是一直看着依霏的房子,里面还亮着灯呢!张灵儿赶紧说:“秦大哥,我都转告依霏妹妹了,她伤还没有好,躺床上休养呢!她说她就不送你们了,说你们走好。”秦琼感觉这不像是依霏说的话,想往里走,秦老夫人拉住了他:“叔宝,快些走吧,我们还要到村口借宿呢!依霏那里说灵儿转告一声就好了,要不然你们俩见面那么多话,还不知道聊到什么时辰呢。”张灵儿也在旁帮腔:“是啊是啊,秦大哥,妹妹都已经知道你要走了,她说你好好做你的大事,不用记挂她。”
秦老夫人又拉着秦琼往外面走:“走吧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投宿了。”秦琼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张家院子,还在不停地回头看。张灵儿就站在院子里,她却知道秦琼根本看不见他,他眼里只有依霏妹妹。
秦琼与秦老夫人投宿村口一户人家之后,秦琼依然睡不着觉,这次走得突然,没来得及见依霏妹妹一面,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知道也是对的,她还那么小,自己此次出去如若真能成就一番事业也就罢了,如若不能话,岂不是耽误了依霏妹妹,不说也罢了。
就这样想了大半夜,秦琼还是睡不着,他起身写了一封写就当是与依霏妹妹告别,全然不提自己此次出去是为了她。他走到张家院子外的时候,看到里面灯火全无,如此深夜,他们一定都已经睡了,暗自笑自己做事不思量,转头想走。走出几步,又回来,翻进院墙,走到依霏门前,痴痴地看着里面,此次一去,不知何日能回,那时她会长成什么样子?肯定是最漂亮的女子。秦琼最终还是把书信塞到门缝下面,看着天都快亮了,赶紧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一大早,秦老夫人就起身叫了秦琼赶快上路。在村子口那条大路上,秦琼几次回首,每次都是失望,如此早,依霏妹妹还在梦中呢!自己在奢望什么呢?秦老夫人看到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就问:“叔宝,你一直回头在看什么呢?”秦琼有点慌张地掩饰:“娘,没事,只是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突然离开有点不舍而已。”秦老夫人感慨地说:“是啊,我也舍不得,可是这次是难得的机会,亏得你赵世伯还念在与你爹的交情了,荐举你去靠山王爷那边做事。叔宝,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表现,成就一番事业,才不负你娘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成人。”秦琼扶了秦老夫人往前走:“娘,您就放心吧,儿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却说依霏似有心灵感应般,这天也起得特别早,出门时看到那封信,拆开才知道秦琼要走了。她立刻跑到隔壁秦家去看,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她又立刻往村口跑去。这样晨光曦微之中,小小的人儿奔跑在安静的村子里,不为别的,只为能见琼哥哥一面。
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依霏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口,只看到通往远方的黄土路上孤零零的几棵小树在风中摇晃着,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不知道,就在这条路转弯的地方,她记挂的琼哥哥正搀扶着母亲走向一条未知的路。
依霏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琼哥哥了,不会再有人给自己买冰糖葫芦吃了,也不会再有人陪自己去掏鸟蛋了,更不会有人保护自己逃离杀手的围追……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流个不停,口中还在叫着:“琼哥哥,琼哥哥……”
萧依剑的马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村子口的,他只见村口树下蹲着一个小女孩,哭得伤心极了,像是一个跟父母走丢的孩子一般。萧依剑于心不忍,就叫车夫停了车,自己走下车,来到那个女孩面前,温柔地对她说:“小妹妹,你为什么哭呀?”依霏抬起头来看了萧依剑一眼又看向村口那条通往外面的路说:“琼哥哥走了,他不要霏儿了。”萧依剑只觉这小女孩的眼睛像那天上的星星一般,又带点受伤的小兽的味道,让人心疼,于是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擦泪:“别哭了,哭鼻子很丑的,那样你哥哥就不回来看你了。”依霏果然听话地停止了哭泣,因为琼哥哥曾经说过“依霏妹妹一哭,天都要打雷了,因为老天爷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姑娘,他发怒了。”
萧依剑见这小女孩穿着破衣服,一张小脸却长得极俊俏,特别是那双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像是被晴雨所洗过的嫩芽一般,更是喜欢极了,拉着她的手问:“哥哥送你回村子里,好不好?”依霏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好多岁的男孩子,他比琼哥哥长得白净,也更加斯文秀气,衣着如此华贵,那辆马车也是依霏从来没有见过的。萧依剑见这小女孩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又盯着马车看,知道她一定是从小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马车,于是就领了她上马车,又叫外面的人赶马车进村。
依霏之前着急着追秦琼,自己从村头跑到村尾,又哭了好一阵子,早就精疲力竭了,这会一上马车就在软塌上睡着了。萧依剑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睡觉的女孩子,就像一只小狐狸缩成一团睡觉一般,可爱,又让人怜惜。
一路问了过去,终于到了张轲家,萧依剑看着软塌上犹自熟睡的小女孩,决定先不叫醒她。他走进院子里,看着如此简陋的屋子,觉得父亲对孩子太不公了,四妹本是公主,他却忍心让她在这种地方长大,如今有利用价值了,又放不下脸面来接她,才让自己来做这种事情。
张灵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后面还跟着好几仆人,立刻朝里面喊:“爹爹,你快出来!”张轲刚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干农活,被张灵儿如此一叫,立刻跑了出来,嘴里还说:“灵儿,大清早的,你如此大惊小怪干什么?你霏儿妹妹还在睡觉呢!”张灵儿立刻跑到张轲面前去指着院子说:“爹,院子时来了好多人,穿得可好了。”张轲边往外走边说:“瞧你,就是乡下姑娘,没见面世面,什么事……”还没说完就看到萧依剑等人,张轲也愣了一下。
萧依剑行了一个礼:“外甥依剑拜见舅父。”张轲往外面看了一下,只见那马车上写着“梁”字,便知道是梁王府的人。又听萧依剑如此说,也客气地说:“我们乡下人,不懂规矩,虽说你是我外甥,可我们一向少有来往,不知你此次来……”萧依剑也索性直说:“舅父是直率之人,依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依剑此次是奉父王之命,来接四妹回王府。”
张轲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依霏才十岁啊!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于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二王子到屋里说话吧。”
萧依剑跟着张轲进了屋,只见环堵萧然,一张桌子早已经是千疮百孔,凳子也是最简陋的长条凳,桌子上的茶壶也像是用过几辈子一样,茶杯看起来还干净些,也只能说是干净些了,因为那是最低档的茶馆里都不会用的茶杯。张轲倒了一杯水给萧依剑,萧依剑接过来礼貌地喝了一口,也是食之无味,于是就对张轲说:“可否请舅父叫四妹出来一见?”张轲叫旁边犹自愣神的张灵儿:“灵儿,去叫霏儿出来。”一会儿,张灵儿出来说:“爹,霏儿妹妹不见了。”“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张轲与萧依剑同时喊出这句话。
依霏一觉醒来,只觉得马车不动了,车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刚才怎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呢?大概是因为早上起太早,又跑了那么远的路,一沾着软软的东西就想睡觉。她依稀记得有个年轻白净的哥哥说送自己回村子,他去哪儿了?依霏打开车帘子,看到外面不正是自己家吗?又看到院子里守了几个人,觉得奇怪。她下了车,边往里走边叫:“爹爹,姐姐,我回来了。”
萧依剑听到如此清脆的声音,一回头,看到正是清晨自己在路边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张轲过去拉着依霏着急地问:“你一大早去哪儿了?”依霏有点沮丧地答:“爹爹,我去送琼哥哥,可是他已经走了,我根本就没见到他。”
“你就是我四妹?”萧依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依霏疑惑地看着那个白净的少年,又看看张轲,张轲对依霏说:“霏儿,你不是爹爹亲生的,你是梁王府的四公主,你娘亲是梁王府的当家主妇,也是爹爹的亲妹妹,她把你先寄养在爹爹这里,现在你二哥来接你了,你要跟他回去了。”几句话就让依霏完全傻了,她没反应过来:“什么?爹爹不是爹爹?我是公主?”张轲知道依霏难以接受,他沉重地点点头。
依霏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摇摇头:“霏儿一定是做梦了,我去洗洗脸,梦就醒了。爹爹还是爹爹,我哪儿也不去。对,洗脸,我去洗脸。”说着她就冲了出去,往小河边跑去。张轲想跟着跑出去,被萧依剑拦住了:“舅父,给她一段时间吧,她还那么小,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我去劝她吧。”张轲看了看萧依剑,这个外甥看起来倒是个干净的人,他又是霏儿的哥哥,就让他去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