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剑自二十年前在东方剑阁和他的主人最后一次露脸以后便于世间销声匿迹,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坊间传闻,逆天之剑,终被天收。剑的主人下场更是惨烈,在破境之际,死于师门剑下,死于天下人的非难之中,众口铄金,百口莫辩,纵他是天纵英才,也活不过人心世道的艰难,诛不尽天下诛心之人,便也只得诛己心成就自己的道。
而近三年来,天下诸门派皆蠢蠢欲动,派遣弟子,四处搜寻无明剑的下落,此次萧清狂亲自降临东海便是接到掌门人的训令,代表归云剑墟来此地坐镇。但遇到凌云剑气冲云霄,便对那训令不再关心,毕竟,最想寻到那柄剑的人是段清远,人世间最了解那把剑的人依旧是段清远,而久居东海的段清远不闻不问,那么那柄剑的消息多半是空穴来风,退一万步,即使那柄剑真的被有心人得到了,那段清远也必定会仗剑“横夺”!谁人敢与天下第一剑尊过招?
二人登山归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日头正是一天中最为毒辣的时刻,萧清狂走几步便摇一摇手中的折扇,在他看来,即使是生死关头也不能折损了他独步天下的情圣的名头和风流倜傥的派头。
陆无双则是拧着眉头一直在思考那番话,在他看来,道心通明,心之所向才是修道自始至终的追求。
北方有雁至,成群结队的飞过,像一片云,遮蔽了烈日。
萧清狂走的有些疲倦,手也懒得动弹,扇子被握在手中,湿漉漉的。
“小子,你慢慢吞吞在干嘛?想热死师叔吗!”
“嗯,哦……啊?”直到被一把不知何处落下的扇子砸在脑袋上,陆无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在回草庐的路上。
星辰崖上,那一袭素色玄衣依旧盘坐在那里,极目向山腰望去,两颗棋子般大小的人正在挪动着,饭菜已经备好了,远方的信也随雁而至。他无奈的摇摇头,一个不靠谱,一个犯迷糊,二人凑在一起,只怕是要走到黑了。随手拿起一盏清茶,向天上一泼,顺势将袖子一摆,风雨即至。
正准备继续抱怨的萧清狂,听到电闪雷鸣、风雨飘摇之声,皱起剑眉,一脸的不开心。
“催催催,催什么催,迟早是要回去的!”
无双则甚是欢喜,久旱逢甘霖,如此上山之路便不至于太过辛苦。
“苍洱剑,乘风!”萧清狂一把将陆无双扔到剑上,自己也飘然而上。
“莫道师叔吝啬,当下便教你凭虚御剑之法,看好了!”
剑指催阴阳,兰花入迷藏,胸中有浩气,精元运灵堂,以目驱所向,九霄任我狂!
随着口诀的变化,萧清狂剑指以太清道法不断变化,脚下的苍洱剑也随着他的心意在云巅之上起伏跌宕、翻腾不止。无双更是看得花了眼,只得用心记着师叔教的口诀心法和捏法诀额的线路,丝毫不敢走神,更无暇顾及身外的风景。
“无双,你看,不远处隐藏在云雾中的那座青色山峰,便是观星崖,崖上白点便是你的师尊。”
“哇,我看到了,师父变得好小!”
“看到了就好,那师叔就先走一步,你自己御剑飞过来吧!”
萧清狂直接将无双推了下了万丈高的云海,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无奈的拍了拍脑门“蠢货,你怀中有好剑,心中有剑诀,还不出剑而行!”
陆无双惊慌不知所措的看着层层云海,随着自己的跌落而碎成一块块棉花糖大小的碎片,害怕极了,只是死死地抱着师父的剑,不断跌落,似乎落了很久,但似乎又只是一瞬,才听到师叔的声音,此时,他已经害怕到了极致,身子都僵硬了,但潜意识中依旧有一丝求生的欲望在支配着他的行为,缓缓地拔出凌云剑,上下嘴唇机械的念着口诀——剑指催阴阳,兰花入迷藏,胸中有浩气,精元运灵堂,以目驱所向,九霄任我狂!
凌云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漂浮在无双的眼前,等待着他跃然而上的那一刻。就好像龙座在等待着帝王,牡丹在等待着倾城的绝色佳人一般,这把剑在等待着能让它苏醒、让它的主人振奋的那个人的归来!
无双慢慢的攀爬到剑上,双腿颤抖不止,尽管他已经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一度他都不敢睁开眼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凌云剑似乎刚开始很渴望被他驾驭,但慢慢地似乎又对他有所失望,只是静静地载着他,却少了彼时的锐气。
睁开眼,茫茫一片,雾气笼罩着,剑下不足一丈的地方是漫无边际的海水,不远处黑色的巨影应该就是观星崖的山底。无双想下剑,爬上去,但看到脚下的凌云,想到崖端的师父,他一横心,学着师叔的样子,捏着剑诀,尽力驱使着凌云剑缓缓上升,即使满头大汗,精元快要枯竭,他也强撑着,让自己不断攀升,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自己怎么能让师父失望呢!
云雾渐渐变得稀薄,光线也开始强烈起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凌云剑势不可挡的破云之势带动空气中的水汽,形成一条白色的巨龙,终于破雾而出、腾云而起,看到了真正的天空,那一刻,他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一袭素色玄衣,整日盘坐在星辰崖端的男人,在他的嘴角有一抹欣慰的笑,在他的眼神中有一丝疼惜的目光。
然后,他随手凝成一道气剑,踏空而来,将自己抱在怀中,凌云归鞘,无双归家。
模糊听到师叔说了一句“师兄好偏心,当年教我御剑可未曾……”,陆无双便力竭睡去。
夜阑人静。
“师兄想必收到掌门来信了。”
“恩。”
“作何打算?”
“观星崖的星光总是不及归云剑墟的好看。”
“如此,我们师兄弟也可团聚了。”
“团聚?”
让他耿耿于怀二十年的正是他亲手造就的永无团聚之日。
退一万步讲,归云剑墟是根,他的根,也是他要守护的地方,那里的日月星辰,那里的山川草木,那里的草径小庐都曾留下他的身影。
他是自己捡回去的,也是自己亲手诛杀的,为了天道,为了人心。
“只是去寻他的遗物罢了。”
萧清狂抚摸着腰间佩剑,“我们都曾受他惠泽,却无法给他公道。”
“强如你我,强如归云剑墟,都尚且护不住,天下的公道怕是早就归于流言了。”
“既是如此,师兄如今又何必教双儿所谓天下为己任的大道?”
“他还年轻,自该心性纯良,比不得你我经历人世沧桑,知晓至强之人掌握天下的道理。”
“师兄的意思是……”
咳咳咳,段清远咳了几声,示意萧清狂不必道破。
茅庐中,陆无双疲倦的睁开了双眼,浑身疼的要死,嘴唇几乎全部皲裂,豆大的汗珠从肌肤中不停地冒出来,连手臂都无法动弹,手指只能微微弯曲,像一个活死人一般。脱力加之精元耗尽,使得他再难支撑自己。幸运的是,此次的磨砺,使得他脱胎换骨,再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是一个入门的修士。没错,在绝境中,他奠基成功,元府中已经有了纯元之力,虽然很微薄,但源头已经形成,只要勤加修炼,便会日日有所长进。
“师父……”
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只是嘴唇轻轻开合,只这两个字的言语便让他疼的流出了泪。
段清远心头微微一揪,便一闪进入茅屋,徒留萧清狂一人在那里张嘴结舌的傻站着。
“师兄啊师兄,当年捡一个,如今又捡一个,天下无家可归的孩子都被你捡了去不成?”
师父的身影很模糊,但那就是师父,师父就坐在床前,看着自己这副窘迫不堪的样子,一如小时候自己生病时的场景。
“师父,我的道是什么?”
段清远将耳朵凑得很近才听到徒弟的话,心下竟有些不是滋味,自己随口一说的大道,让他这般牵挂。便将一股清爽的灵力缓缓地输入徒弟的体内,叫他不必言语,只需听着就是。
“天下的道,谁又能说得清?在为师近两个纪元的记忆中,有两个人曾经达到了人间至高大道的边缘,可惜他们都选择了为天下而道消身陨。岁月未曾告诉人们因由,但时光却铭记了他们的辉煌,唯一遗憾的大概是他们内心所真正追寻的大道并未能实现吧。天道也好,人道也罢,在我看来,问道要问自己的心,而非问天下人,若是能回到二十年前……我的道、他的道,我们的道大概都会不同。”
是吗?问自己?陆无双静静地听着师父这番话,鼻翼微喘,自己的师父好多年未曾这样与自己说话了,如果能一辈子停留在这样的时光之中,生命的长短又有何干?修不修大道又有何妨?尽心过好一辈子就是了。常听师父说大道至简,可是这至简的大道对于纷乱世间中声声色色的男女该有多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