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愚笨,修道一途从不以夺舍万物之精华而更进一步。欲超脱天地,又何须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谬道?夫修道正途,首在修身,身正则气正,气正则神闲,神闲则精聚,精聚则情散,情散则欲绝,欲绝则身轻,达大逍遥境也。二者修其器,万物有其灵,御器为下,御灵为上,修器者,修灵也。再者修其法,所谓法门,三清六道九方十八域各有其绝技,不外乎五行之内、三界之间,取法天地万物,有大自由境界者或可窥得时空之法门,逆生死轮回,逍遥无双。”
陆无双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日月早已轮转,乾坤更是分明,只听得“无双”二字,声音又那般熟悉,于是张嘴答道“无双在背《礼运》,大道之行也……”就这样在梦中背着,不时哭喊“那分明是yu不是ju……”啜泣声声、涕泗俱下。
“这是《无明剑诀》总纲,并非《礼运》,今后也不必再背……”段清远还以为徒儿早已在自己念诵《无明剑诀》时醒来,谁知扭头一看,他紧闭双眼,连打鼾带吵闹竟是一样也不曾耽误。
湿了块毛巾,替徒儿擦干了脸,掩好了被角,独自出了茅屋外,在二十年如一日的星辰崖端盘膝打坐。
清晨时分,雾气未尽,山鸟未醒,走兽初眠,天地精气虽然薄弱,但贵在安宁。一夜御剑,以身驼人,再强悍的高手,怕也是要散架了。
抬头看看东方,日光初生,尚且微末,但此刻云海震动,不断翻涌,段清远好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般拉风的降临,必定是自己那位身入万花丛、片叶不沾身的四师弟。
索性抬袖驱走了云雾,负手而立,段清远叹了口气,拧了拧眉头,“头疼二十年未曾犯过,今日不知是怎的,格外头疼。”
云雾散去,一青袍公子执一柄桃花软扇踏剑而来,风度翩翩好不诱人,只看那眉眼,三分刚毅、三分风流、还有四分豪迈之气,鬓角分明间,满脸笑意,“昨夜路过东海,看这百里无人烟之地竟有直奔青云的剑气,想来便是师兄你的凌云剑出鞘。”
段清远不忍直视的看这自己这位被世人称作“郎君”的师弟,尴尬的笑了笑,心里不住嘀咕,权当我手欠,拔出藏了二十年剑气的凌云,引来这狂蜂浪蝶般的人。
见师兄不搭理自己,萧清狂索性赖了过去,“方才师兄说头疼,可是见着我了才头疼的?”
“正是。”简单直接的两个字,要多不给面子就有多不给面子。
萧清狂何许人也,他若是要脸面,只怕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师兄还是没变,如当年归云剑墟时一般,若是小师弟还在……”
不待萧清狂言毕,段清远剑指呼啸而至,捕风捉月,毫不留情。萧清狂只得左支右绌以曼妙身法躲避着,不住地求饶“师兄,师弟错了,再也不提了还不行吗!当年之事,我信他,却终究未能助他,这许多年,如你一般浪迹天涯,再没有登上归云剑墟一次!”
“你这是何苦,当年之事,我一人担了便是!”段清远衣袖一甩,他知道众师兄弟中,自己这四师弟看似浪荡不羁,但大是大非从不含糊。
“师父,你在同谁讲话,大清早的,怎么如此吵闹。”
看到陆无双出来,段清远噤了声不再言语,萧清狂循声望去,一少年倚在门边,睡眼惺忪,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提着一柄木剑,那剑看起来分外眼熟,定睛一看,竟是让他打了个寒颤,仔细辨认那是把木剑时才稍稍定心。
不待萧清狂开口,陆无双便张口言道“这位小哥衣着绚烂,骨子里尽是风流……”言道此处看了看自己师父一身酸楚,继续道“想来定不是为劫财而来,我这师父虽有几分姿色,但终究是我的师父,我岂能让你轻薄于他!”言罢,举起木剑便砍去,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听到这番论调,段清远被气得嘴角抽搐,险些背过气去,萧清狂则是狂放的笑着,这个毛头小子,言语中虽处处维护他的师父,却句句解气的很。
轰一声,段、萧二人俱扭过脸去,不忍去看那迷迷糊糊被自家门前石头绊倒的陆无双。段清远看着躺在地上有些清醒的陆无双,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师弟,芦内坐,无双,奉茶。”
师弟?陆无双,内心顿时崩溃,这可如何是好,刚才险些揍了师叔,他盘坐在地上,对着石头不住地道谢,要不是它阻止了自己,只怕是会落得个欺师灭祖的名头了。
“无双,茶!”
“就来,就来。”陆无双,这才回过神,急忙前去泡茶。
屋内不断传来爽朗的笑声,不用说,自然是萧清狂一人独笑,肆意纵横,段清远则只是偶尔应个声。二十年光景对于他们这些活了百余岁的人而言不算什么,只在这天下尊道,乱流暗涌的世间,能觅得几年清闲,盛名之下更是难却。
一碟红豆酥、一碟瓜子仁、一碟芸豆,两杯清茶,一碗鲜奶,陆无双难得安静的坐在师父旁边,默不作声的喝着奶,就着红豆酥,时不时瞅瞅那位素未谋面的青衣师叔,联想到书典中言及的浪荡子形象,觉得煞是新奇。
“师兄哪里捡来这么好玩的娃娃,我也去捡一个来,一来可以热闹度日,二来也可传我衣钵。”萧清狂端详着陆无双,总觉得有几分亲近之感,颇有缘分,便伸手去捏他的脸颊,谁知还未触及,便听到啪的一声,清脆、利落,“师兄下手未免太狠了,你瞅瞅,我这细皮嫩肉呦。”萧清狂不住地吹着手指,埋怨道。
“为老不尊,怎可对后辈动手动脚。”段清远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捡孩子也是要看人品的,岂是你想捡就会有的?况且……”
见师兄有些犹豫,萧清狂怎会放过,刨根问底闲话家常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然何至于人见人爱,“况且如何?不就是费点功夫,养几头奶牛就是了,我归云剑墟情圣还养不起几头牛不成?”
“那般简单就好了,你看我这乾坤一气衣,哪还有往日神奇风姿,尽被这小子三岁前的童子水浇灌成了坤舆全图!”
段清远道出多年委屈,自己也曾是风姿卓绝之人,被徒弟说穷说酸二十年,还不是他一泡泡浇灌出来的?
“哈哈哈……堂堂剑尊,竟也有今日,笑死我也,笑死我也,笑死我也。”萧清狂笑的前仰后合,在地上打起了滚。
陆无双端起的碗扣在脸上再也没有放下来,此中滋味,有咸有淡,有甜有苦,涨红了脸,也急红了眼,师父的手一直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既是安慰,也是怕喝奶太急,呛了嘴。一如往日,他拽起师父的衣袖,擦了擦嘴,师父总说这衣服天不脏、地不污,唯有童子水去不净,自己原该想到的。
“师父,以前怎么不和我说?”
看着陆无双愧疚的眼神,段清远伸手将他杂乱的头发理了理,难得的笑了笑“权当师父上辈子欠你的,况且何人三岁前不乱撒尿?也怪师父没经验,不会带孩子,竟是让你不露声色的将这大褂染了个遍。”
“师兄此言差矣,怕是归云剑墟上上下下九千弟子都没有师兄这般本事!哈哈哈……”
见师父被师叔嘲笑,无双乖巧的走到萧清狂跟前,替他顺气,“师叔,虽是初次见面,但师侄觉得和您甚是投缘,再过两月便是师侄及冠之礼,我与师父二人在这东海观星崖举目无亲,好不容易见到师叔前来,还望师叔留下观礼。”
“咳咳咳…如此…”萧清狂思索了片刻,言道“也好,归云剑墟九千弟子尽是二师兄与三师姐的,我在外云游虽也顺手教了一位后辈几手功夫,但终究门下无人,也乐得洒脱,近日无事,留下来小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见萧清狂答应了,无双看着师父粲然一笑,段清远顿时觉得头疼无比,却又神清气爽。何人不可留,偏留这“郎君”,不过此番这“郎君”怕是要大出血了。
“师叔,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是,是住两个月。”
“我是说师叔还有两个月给师侄准备及冠的礼物。”
“礼…物…?”萧清狂这才晓得什么叫好意不可期。但作为这孩子眼中的富贵之人,自己怎么能够太寒酸?“好说,好说,到时候定然给你一份比你师父好一千倍的礼物。”既然自己下水了,怎能让师兄在岸上快活。
“哦?这样啊。”段清远随手取下了腰间的凌云剑,从袖中取出了《无明剑诀》,放在了桌上,“双儿,这《无明剑诀》师父打算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传授与你,算是第一份礼物,第二份礼物便是这凌云剑,若来日你有了更趁手的灵器,再将它还我吧。”
陆无双自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好处,但看到萧清狂下巴抽搐,有口难言的样子,便了解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只怕是天下难求!
“师兄好手笔,看来此番,我得去东海杀条龙才能勉强抵得过师兄一二。”萧清狂后悔自己来逛这东海,更后悔自己的豪言壮语。
“不必屠龙,伤生害命之事,我辈修士不可为之,捉一条回来给我徒儿玩玩也就是了,下月初七,云干雨奇,我陪你去。”
无双暗暗得意,这两人赌气,自己倒收得渔翁之利。
段清远走过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难得风趣道“节哀,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