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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惊悉敌谋 连夜奔商洛

夜幕深深地垂落下来,掩住了村庄、树木,掩住了大地、河流,掩住了远山、房屋。此刻的夜晚,天上只有黯淡的星光,地上却连星星之灯火也没有了。

时已三更,月黑风高,夜深人静。

时当明末,李自成的闯王义军宛如涤荡一切的海啸,横扫整个中原。大地在震颤,大明崇祯帝日夜辛劳,前线军报如流水价传入紫禁城,而明朝军队则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闯军抵敌不住,终于落入了低潮。

潼关城南二十里的金家寨,今夜呈现出死样的寂静。时值初冬,凄冷的风轻轻吹起,便令人全身皆寒,而那风拂过树梢时,更发出阴惨惨、悲楚楚的呜咽之声,深夜里听到,犹如鬼哭,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突然,一声狗吠打破了这死气沉沉的气氛,星光下人影一晃,两条黑影悄没声息地窜进寨来,身形轻飘飘的,宛若一片树叶随风刮进来般,落地无声,轻功实已臻炉火纯青的上乘境界。但其中的一人好似腿上受了伤,落地时发出嚓的一声轻响。两个人都戴着面具,昏昏星光下,只能见到四只精光电射的眼睛。

两人一溜烟地横穿金家寨而过,忽地那稍矮一点的蒙面人低吭了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另一人赶紧将他扶住。

“你不要紧吧?”

“小溪哥,你自管逃吧!我……我只怕挺不住了。”

“不。荻妹,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是绝不会弃你不顾,独自一人逃命苟活的。”

那蒙面女郎一震,犹如一道电流通过,全身暖烘烘的,道:“好,咱们活在一起,死在一起。”

蒙面男子道:“现已离城二十里,冷魂飞后继无援,咱们跟他硬拼一场,未见便会输了。”眼见已到村尾,一个大谷场横在眼前,谷场一端堆满了一堆堆高大的草垛,当下扶住她,直奔草垛而去,道:“咱们跟他来一场‘草垛战’。”

俗话说,“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只狗叫,其它狗就会跟着叫,从两人入寨的第一声“吠形”的犬叫,到现在,寨头寨尾已是一片“吠声”的狗狂叫声。狗叫声中,只听得一阵急骤紧密的得得声越来越近,一群马旋风般卷进寨来。

冷魂飞仔细一查地上的血迹,叫道:“血痕未干,一定就在附近,搜!”

一声令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立时东冲西突,挨家搜索,啪啪啪的拍门声震天价响,唤醒一个个熟睡的农夫。一时间,吆喝声,拍门声,怒骂声,马蹄声,狗叫声,混成一团,金家寨鸡飞狗跳,一片乌烟瘴气。

冷魂飞骨碌碌的三角眼闪着寒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他一张瘦巴巴的脸,颧骨高耸,两耳尖小,下巴瘦削,没长四两肉,整张脸皮象是一张纸贴在骨头上,瘦则瘦矣,偏生左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使他的神情显得更是吓人。那条刀疤从左眼角直划至下颏,连眼珠也翻了出来,嘴巴一动,刀疤便即抽动,象一条大虫爬在脸上蠕蠕而动,丑恶而又诡异。

他本是闯王李自成的一名得力偏将,只因出卖义军,投在明廷总兵贺人龙手下当了一名小小的游击。他知道自己与义军已然势不两立,因而也就死心塌地为明廷出力。潼关南原一战,义军不慎入围,几乎全军覆没。冷魂飞熟悉义军行动规律,专候在包围圈外,俟那漏网之鱼。今天果然被他候到两个,而且还都是平日熟识之人。

一队队兵勇接二连三回报都是没人。一百多名骑兵象筛筛子一样挨家挨户搜寻,渐渐地向寨尾大谷场推近。淡淡星光下,人马晃动,影影绰绰,来来往往,犹如鬼影。

冷魂飞骑马立在大谷场前,眼望着那一堆堆的草垛,低眉沉思。他手下的士兵不断回报,都是空劳而归。冷魂飞象是突然看到了什么,嘴角一抽,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那条刀疤也随之扭曲起来,象是一条长虫在蠕蠕爬动。

副游击快剑张大泉纵马趋近,道:“冷大人,全寨查遍了,没见那两个小兔崽子,怎么办?”

冷魂飞冷冷一笑,鞭梢一指,道:“你看!”

张大泉顺鞭望去,凝神瞧了半天,才见有点点血迹向草垛后延伸而去,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不禁满脸堆笑,道:“冷大人真是好眼力,如此星光之下,竟能于瞬间看见深暗色的血迹,这等功力,真令属下望尘惊叹。”手一招,道:“弟兄们,搜!”

冷魂飞左手一拦,道:“且慢。”放马缓缓前行几步,提高声音向草垛叫道:“成小溪、庄冰荻两位贤侄,你俩入了绝境,已逃生无路了。冷大叔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若投降,冷大叔保你们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如何?”

草垛后面,成小溪与庄冰荻一动不动地伏着。成小溪用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道:“荻妹,你受了伤,躺在这儿不要动,这些人由我应付。敌人近身时你只用铁砂拒敌就行了,万不可再牵动伤口,动了真气。”成小溪的佛门度厄神功已练至第一流境界,这番话又是贴耳而说,纵算冷魂飞近在咫尺,也是听不见丝毫声音的。

庄冰荻脸色雪白,强忍剧痛,点了点头。

冷魂飞见两人迟迟没有回应,右手一挥,那一百多名骑兵齐都下马,左手持盾,右手执刀,呈半包围形向那丛草垛群逼去。

冷魂飞知道成小溪的度厄神针神出鬼没,发出无声无息,向来少有人能躲开它快不可言的袭击,因而也就多了一层提防,内气运行周身,步步小心,提神戒备。

眼见官兵一步步逼来,成小溪右手抽出长剑,左手掏出一把敷有剧毒的度厄神针,心道:“对他们已不需讲江湖道义,度厄神针啊,今天可要第一次用上你了。”左手倏地一扬,一蓬银针闪着寒光以无可比拟的速度闪电般射出,随即飞身追去,长啸一声,剑身合一,冲向敌阵。

冷魂飞早有准备,但银针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仍是不及举剑格挡,急一个铁板桥,横在马上。只听见嗤嗤声响,一蓬银光自面门上方一闪而逝,鼻中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不禁大惊:“这小子动用了敷毒的度厄神针,今天可要小心了。”

念头未已,只听见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他身后的士兵不及躲闪,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连素有快剑之称的张大泉也未能逃脱厄运,一针穿喉而过,当场毙命。

冷魂飞一个挺身跳起,长剑虚空一旋,使了一招“星月无光”,剑光闪闪,层层叠叠,先护住整个门户,回头一望,只见张大泉面门紫黑,全身臃肿,长剑还只拔出一半。他自称快剑张三,虽然名过其实,有些狂妄自大,但平时拔剑出剑的速度确实快人一筹。见他长剑还只拔出一半,就已丧命,不由暗暗心惊,显然这成小溪的度厄神针又有进步了。

成小溪闪电般扑向冷魂飞,一招孔雀开屏,右手长剑剑尖乱颤,宛如孔雀所开之屏,四面八方罩向冷魂飞周身大穴;左手向后一扬,这是孔雀开屏的另半招,右手剑攻敌,左手掌向后扬,呈孔雀开屏状,左手掌既可攻敌,亦可防身。这时成小溪左手中握着一把度厄神针,向后一扬,正好随势发出。

银光一闪,又有七、八人惨叫跌倒,魂游西方。

冷魂飞又惊又怕,见来招精妙离奇,不敢分心,提起丹田之气,力贯剑尖,一招危峰穿云,长剑如矢,颤着寒光,向那剑网当中点去。成小溪见他上当,迅速移形换位,步如游龙,剑势若虹,“云遮雾绕”,霎时间,寒光突灿,冷气逼人,一柄剑蹁跹不定,似左反右,欲上先下,虚虚实实,真真幻幻,有如天女散花落英缤纷,将冷魂飞的长剑紧紧裹住。冷魂飞一个不慎,长剑差点被绞脱出手,只觉对方长剑隐隐有一股吸引力,心下一凛,强使一招“江海凝光”,力贯剑锋,猛地一下将剑从看不见的而又无穷无尽的漩涡中抽出来。

成小溪暗呼一声可惜,自己剑法虽已臻上乘,但功力的精纯毕竟还比不上冷魂飞二十年的苦修之功,眼见不能一下取胜,立时改变主意,一个筋斗,倒翻出圈外,冲入兵勇之中,长剑指上打下,声东击西,纵横飞舞,往返电掣,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剑尖带起一溜溜血雨,官兵缺手断腿,惨叫着一个个倒下去,却没有伤一条人命。

冷魂飞双目充血,急掠追去,叫道:“结阵!”横空一跃,如一只巨鸟般直落在成小溪面前。只这一眨眼功夫,伤在成小溪剑下的官兵已有十几人。

那些兵勇显然经过冷魂飞的严格训练,闻声穿梭往来,惊而不乱,迅速结好阵势,分成四队,盾牌齐举,挡在身前,形成四面铜墙铁壁,从四个方向围攻成小溪,右手刀不断从盾牌后砍将出来,刀风凌厉,攻势颇为凶猛。

成小溪八方受攻,又要应付正面强敌,形势顿见危险。那些兵勇靠着阵势合成一力,连环夹击,互相救应,成小溪抽暇刺出一剑,往往被他们合力挡住,发出神针,他们有盾牌护身,也没多大效用,心内不由发急起来。

冷魂飞嘿嘿冷笑,一招紧似一招,连连进击,步步抢攻。成小溪分心应敌,每次双剑相击,手臂都是一阵发麻,当下不敢硬拼,剑法一变,避实就虚,纯走边锋,剑光缥缈虚无,剑踪飘瞥不定,只在冷魂飞四周绕来绕去。冷魂飞知他剑法精奇,虚实不定,虽是成竹在胸,却也不敢大意。

成小溪支持了半个多时辰,渐感真力不继,剑法渐见散乱,脚步不稳,左右支绌,勉强支撑。

庄冰荻左脚受伤,中的是一支毒箭,整只左腿已然麻木,动弹不得。她见成小溪势危,顾不得自己,用剑支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左手取出一把她师门秘传的暗器铁砂子,强提真气。她清楚面前的形势,成小溪的大敌虽是冷魂飞,但真正对他构成威胁的却是那群兵勇。这些兵武功虽然不行,但于结阵对敌却很在行,齐进齐退,连环夹击,互相呼应,威力大增,迫得成小溪不得不分心应付。成小溪剑法虽稍胜冷魂飞一筹,内力却是略逊,因而在四面夹击之下,危情丛生,迭迭遇险。

庄冰荻心知只要解除了这些虾兵蟹将,就等于解除了成小溪的险情,念头一定,当下再不迟疑,左手一扬,铁砂漫天撒去。别看这些铁砂撒出东飞西洒,杂乱无章,毫无准头,其实它每一粒都不是无的而发,有的直飞射面门,有的斜射点腰胁,有的互相碰撞又向旁激射,更有的使上了巧劲,令它飞出一段距离,又能倒飞回来,仍能准确无误地击在穴道上。

因庄冰荻是偷袭,那数十个士兵盾牌便已失去效用,他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就被罩在一层灰茫茫、冷森森的砂雨之下,而且不管逃向哪个方向,必然都逃不了自己将穴道撞向那些铁砂的命运。那些兵勇虽弓马娴熟,精于阵法作战,但哪见过如此神妙无方的暗器功夫,一个都未能幸免,全倒在砂网无可抵御的毁灭性的袭击之下。

成小溪大喜,叫道:“荻妹,你的铁砂神技真是神奇,今番可令我大开眼界了。”精神一振,挥剑反击,剑光大盛,将冷魂飞紧紧罩住。冷魂飞骇得全身冷汗直冒,斗志差点溃散,拼命强攻,想取以进为退之势,抽身而走。

成小溪焉肯让他就此逃走,冷叱道:“叛徒,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也不进攻,只将剑势放开,紧紧缠住冷魂飞,彼进我退,彼退我进,奇招妙着,犹如抽丝剥茧,绵绵不绝,似断似连,似虚似实,飘逸无常,不可捉摸。这正是度厄剑法的神妙之处,于无声处隐伏凶险,在平静之中孕育杀机。冷魂飞不知他剑法虚实,欲进不能,欲退不敢,怕对方剑招后着不断,自己一退,立时被对方占据主动,心内又急又怕,头上身上的汗不断地渗透出来,与刚才的成小溪情形相比正好颠了个倒儿。

忽听得庄冰荻虚弱无力的声音叫道:“小溪哥……”只此三字,便再无余音了。成小溪一惊,立感不安,侧目瞥去,只见庄冰荻正缓缓地往地上倒去,不由大惊。

高手相斗,胜负只争分秒,他这一分神,立即被冷魂飞抓住机会,他这时已无争胜之念,只想逃命,一招“力划鸿沟”,当的一声,将成小溪的长剑远远荡开,嗖的一声从剑圈中脱身而去,背影晃了两晃,瘦长的身影已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成小溪只愕了一愕,便转身扑向庄冰荻,扶起她叫道:“荻妹,荻妹,你怎么了?”

庄冰荻已然昏迷过去,双眸紧闭,昏昏不醒。

成小溪轻轻揭开她的面巾,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蛋来,尖尖的下颏,雪白的肌肤,长长的睫毛,令人心动,但此刻眉心中却隐隐透出一股黑气来。

成小溪惊得低呼了一声,这正是剧毒发作现象,毒气已然攻心,若再不设法抢救,只怕就要香消玉殒了。原来庄冰荻一直用真气保住心机,才能支持至今,这时为了救小溪,拼力一击,真气涣散,毒气立时乘虚而入,攻入心脉。

成小溪慌忙掏出身上度厄神针的解毒药丸,撬开她的樱唇,替她喂入口中,又用手掌抵住她背心大穴,用真力催化丹药。心知度厄神针奇毒无比,见血封喉,毒性绝不会比这毒箭,度厄神针的解药当对这毒性有抑制作用。

做完这一切之后,成小溪抱起庄冰荻,四周扫了一眼,迅速奔入寨外的莽莽丛林之中,凭着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行走如飞,直寻到一处溪流边才停下。

他轻轻撕下庄冰荻左腿膝盖以下的裤管,顿时露出小半截丰满纤秀、肌肤如雪的小腿。小腿上一个箭口,伤口已然腐烂,发出一阵阵腥臭,伤口周围肿起了老高,满是紫青色,与旁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成小溪一阵心颤,轻轻将她平放在一块大石上。微弱的星光穿过枯叶萧索的树顶,投在庄冰荻白玉般的脸上,仿佛是一个静静沉睡的美丽女神,只见她眉心间的黑气越来越是浓重。

成小溪掬起清水,轻轻替她擦洗干净伤口,一咬牙,将头俯下去吸吮伤口……

潼关城内外到处可见陕西新任巡抚丁启睿张贴的告示:“……大军不日将入商洛山搜剿余贼,务期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总兵贺人龙将兵驻扎在城外金盆坡,随时准备入山进剿。这几日,潼关城内气氛空前紧张,小商小贩们私下里议论得沸沸扬扬,都是关于李自成的谣传,有说他已死于南原一战之中,有说他带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也有的还说他逃进河南崤函山去了。各种谣言纷起,莫衷一是。

在巡抚丁启睿的府邸四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守护得壁垒森严,人们远远望见它凶险的样子,就赶紧避开去。

离巡抚府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饭铺,食客已满,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都在议论近日官兵与“贼军”潼关南原决战之事。靠门边坐着两个埋头吃饭的食客,一个是个身材高大、满面虬髯的驼背老汉,另一个是面色菜黄、身材瘦弱的少年。他们一言不发,低头吃饭,看似一老一少,眼角却不时闪现寒光,偷窥着周围的一动一静。这眼光如刀似剑,犀利无比,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无论谁骤然接触到这样的眼光,都必然会一凛,猜测自己是否做过了亏心事。

他们正是乔妆之后的成小溪和庄冰荻,庄冰荻的毒伤早已痊愈。两人轻易混过城门,到了城里,看到了到处贴的告示和人们的各种议论,估猜十有八九闯王是进了商洛山。此时他们借着吃午饭,正在偷偷观测巡抚府的地形,准备晚上进入巡抚府再探一探消息。

他们隔壁桌上的两个客商正压低了嗓子在高谈阔论。一个道:“张兄,听说潼关南原一战,贼军全军覆没,李自成也被乱军所杀,真是大快人心哪!”

“王兄,此话不实罢,你说李贼已死,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为何多少天了还没发现他的尸体。”

“哼,那定是掉下悬崖摔死了!”

“我听到的却是说他带着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去了,这又作何解释?”

“那是闯贼余党散布的谣言。巡抚大人不日将入商洛剿匪,这些余党不除,将民不安生,国不安宁呀!潼关南原一战,闯贼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那些虾兵蟹将是再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哈哈……”

他刚笑到一半,忽然打住,瞪大了双眼,象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其惊诧骇异的事。另一人不由自主地顺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原来是成小溪忍无可忍,以凌虚指的绝顶功夫隔空点住了他的哑穴。

两人站起身来,付了饭钱,径直穿街而去,走到僻静之处,才忍不住大笑起来。庄冰荻道:“我们虽出了一口气,但这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后患?”

“就是因此会泄露我们的行踪,这口恶气我也非出不可。”成小溪犹愤愤然。

两人找到一家离巡抚府较近的客店,订了一间上房,关门闭户,深居简出,盘膝运功,静待日落。

晚上,一钩冷月,几点寒星,镶嵌在无边无尽的天幕上,冷冷地窥视着这个充满酸甜苦辣现已疲倦睡去的人间。

三更!

两条黑影捷如灵猫地窜至巡抚府西墙。墙边长有一棵枝大叶茂的榕树,树冠童童,正探入院内去。这正是夜行人绝妙的进府之地。

两人轻轻纵上树,往府内一望,不由吃了一惊,忙隐身树叶中。时已三更,府内居然仍是灯火通明,道路纷岐环绕,楼台亭榭不计其数,地形极为复杂,巡逻的士兵一队接一队,不停地穿梭往来,戒备之森严显然比日间更为严密。两人还看见屋顶树影里不时有黑影晃动,显然还布置了暗哨。

庄冰荻道:“进不进?”

成小溪略一沉吟,毅然道:“进!今夜戒备如此森严,好象有什么大人物驾到,我们拼着一死,也要去探个究竟。”

庄冰荻点点头,左手一扬,三丈外屋顶上伏着的两个暗哨吭也没吭一声,便不声不响地倒下了。两人腾空掠起,疾如飞鸟般扑了过去,隐身在那两个暗哨刚才隐身的地方。他们的动作又轻又快,这时若有人恰好从下面经过,最多也不过见到一溜黑烟,或是两眼花一花,绝不会看出刚才有人进来了。

两人步步谨慎,小心翼翼地避开明暗哨,纵深直入,不一会便抵达深院中心。院中除了多些警卫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两人不由大惑不解,轻轻从屋顶跃下,隐身在一座假山后面。成小溪道:“咱们抓一个庄丁问问。这府中满透着古怪,一定有什么大事。”

正说着,梆梆声响,一个更夫朝这边直走过来。两人看看四周没人,倏地窜出去,点了那人的穴道,拖入假山后面。那更夫见是两个蒙面人,吓得晕了过去。

成小溪点了他的麻穴,解开哑穴,弄醒了他,厉声道:“丁巡抚在哪儿?”

那更夫魂飞魄散,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在……在后院牡丹厅……”一句话未说完,又晕了过去。

两人避开巡逻兵,直奔后院,这里是巡抚内眷所居之地,满院尽是花木,虽已初冬,香犹不减。此时院门外却守着八个彪形大汉。两人从阴影处飞身而入,有如一片落叶,声息俱无。院门外杀气腾腾,院内却是春意融融,既没有巡逻卫兵,也不见暗哨。

两人放下了心,疾步趋内,不多久,见一小楼亭亭而起,小巧玲珑,布置极尽巧思,门上一副金字匾额,正是“牡丹厅”三字。

两人心中暗喜,见楼上一间窗户中透出淡淡烛光,觑准方位,轻飘飘地翻身上楼,“倒挂金钩”,吊在屋檐下。

只见窗内人影幢幢,有人在秘密议事。

两人屏气凝神,沾了唾沫,用手指轻轻捅开窗纸,向内望去,这一望之下,不由两人大吃一惊,只见灯光摇曳之下,四人围桌而坐。正面对着两人的居然是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另外三人则是两人所熟悉的,一个是巡抚丁启睿,一个是总兵贺人龙,另一个便是坐在下首的叛徒冷魂飞。洪承畴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目光锐利的老者,两太阳穴高高凸起,手里不停地玩弄着一对铁球,看那太阳穴,就可以知道这老者内功必然深湛之极。

两人见洪承畴秘密至此,立时感到他们所商议的事必然非同小可,心情突然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呼一口。

只听得洪承畴道:“这暗杀之事,就由冷参将负责。你在闯贼老营中呆过数年,熟悉他的行踪。另外,我派我的侍卫队助你一臂之力。这是侍卫队队长,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宗师‘神弹冰掌’应无敌老前辈。你俩务必要一克竞功,到那时,凡是有功之人都会得到晋升,若此事不成,龙心一怒,你们都得给我小心着了。”

窗外两人闻言又吃一惊,这事居然是崇祯密令的,却不知他们要暗杀谁。洪承畴不但派出自己的侍卫队,还把冷魂飞的游击升到参将,可见他们是志在必得的了。

只听得洪承畴又道:“我的先遣侍卫队已逼近闯贼老营,随时都可刺杀李自成,只是以他们的本领,恐怕不能一举成功,反会打草惊蛇,让李自成有了准备。所以我要应无敌陪你亲自去刺杀他,你们都是一流身手,冷参将更是闯贼旧将,你们联手,此事必成。”

成庄两人听了,一惊一喜,喜的是终于可以确定闯王还活着,所有闯王已死之言都是谣传;惊的是敌人竟已潜伏在闯王周围,闯王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两人摒息凝神,静听下文,此时若有人靠近,必能听见他们的心在怦怦乱跳。

冷魂飞道:“现在的先遣暗杀队在哪里?我们该怎样与他们接头?”

洪承畴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他们已进入商洛山,其他的一切,明早上路后自有应队长交待。”

冷魂飞向应无敌一抱拳,道:“那就有劳应兄了。”

应无敌朝他点点头,面上毫无表情,一付深沉的样子,高深莫测。

丁启睿拍了拍冷魂飞的肩膀道:“好好干,除了李自成,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了。”

冷魂飞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贺人龙道:“冷兄弟,你奏功回来,老兄给你接风洗尘。”

冷魂飞连忙称谢:“多谢贺大人。”又向洪承畴拜道:“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洪承畴得意地哈哈大笑,丁启睿、贺人龙也相对大笑起来,冷魂飞也跟着笑,面上的刀疤剧烈地抖动着,只有那应无敌,喜怒不形于色,仍是一派漠然,毫不动容,但那对鹰目射出的寒光,却比谁的笑声都更让人感到颤栗。

成小溪怒火骤升,掏出一把度厄神针,运气便要发出。庄冰荻忙拦住他用传音之术道:“小溪哥,不可莽动,小不忍则乱大谋。贺人龙、冷魂飞,还有那应无敌,都是不可轻视的高手,一击不成,我们就脱身不了了。到那时,谁再给闯王送信报警?”成小溪脑中电光一闪,默然将手垂下。庄冰荻道:“我们走,连夜去商洛山,要赶前一步,比他们先到商洛山。”成小溪暗道惭愧,两人轻轻从檐上翻身而下。

忽听得“谁!”一声厉喝,紧接着“喀嚓嚓”一声,门窗炸裂,一颗蛋大的铁球曳着一道寒光呼啸着破窗而出,速度之快,使得成庄二人都不由暗暗咋舌。

两人知道翻身下楼时,可能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惊动了这位耳聪目明的老者,连忙闪身隐入黑暗之中。

只见应无敌如一片荷叶般从窗口飘出,宛如御风而行;随后冷魂飞也跃了出来,道:“应兄,发现了什么?”

应无敌道:“有人偷听。”他少言寡语,身材枯瘦,说话的声音却极为洪亮,震人耳鼓。冷魂飞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冷不丁之下,吓了一跳,忙定了定神,道:“这么说来,我们的计划岂不泄露了?幸好我们只说了个大概,没有说出详细计划。”

应无敌没有理他,一双精光电射的鹰目在黑暗中扫来扫去,成庄两人躲在阴影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每当他目光扫过来时,都是一阵怦怦心跳。幸好有惊无险,数次都没让他发现。

洪、丁、贺三人在窗口上现出身来。洪承畴道:“让奸细逃走了吗?”

冷魂飞道:“这小兔崽子手脚快得很,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算了罢,这事有人会查,你们只要一心一意准备好去刺杀李自成就行了。”

冷魂飞应道:“是。”脚尖一点,飞跃上楼。

应无敌最后向庭院扫一眼,才弓腰弹腿,微一使力,轻飘飘上了楼。

成庄二人松了一口气,趁机窜出巡抚府,回到客店,将行李简单收拾一下,丢下一块银子,连夜翻越城墙,赶往商洛山。正是:

惊悉敌谋急报警,从些龙蛇暗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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